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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迁十分挑剔,梅枝给他甚么都不满意,递给他糖饼,他嫌甜;递给他笋肉馒头,他嫌凉;递给他糖脆梅,他又嫌酸。好在梅枝早得过孟楚清嘱咐,晓得他就是这样一个性子,因而没有丝毫不耐烦,反正就跟例行公事一般,一样一样的吃食不断地呈到他面前,他说不好,马上便换。
如此接连换了十来样,韩迁见梅枝还能不断从包袱里掏出新的来,终于禁不住感叹:“你居然能带这么多物事出门,我家的那些丫鬟小厮,全然不如你。”说着,接了一块梅枝递过来的镜面糕,道:“不如你去我家做事,专门服侍我罢?”
专门服侍他?那不得成天提心吊胆?梅枝吓了一跳,忙道:“能服侍二少爷是我的福气,只是我嘴笨手笨,怕伺候不周,惹了二少爷生气。您这会儿见着我还好,是因为我才刚服侍您不久,只怕再过上两天,您就要烦着我了。”
韩迁听了这话,偏着头想了想,没有再坚持,只道:“且再看看罢。”说完,皱着眉头将那镜面糕咬了一口,好歹是吞了下去。
梅枝终于松了口气,又赶忙倒茶与他。忙碌中,还不忘给孟楚清也递了一盏过去。
孟楚清正要把她的那包零嘴儿,拿出来大家分着吃,却突然闻见一阵扑鼻香味,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在离着他们仅有几步远的地方,竟不知甚么时候升起了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只蒸锅,正咕噜咕噜冒着白气,那香味,就是从锅子里冒出来的。
而火堆的旁边,竟坐着韩家的大少爷韩宁,只见他一会儿低头拨拨柴火,一会儿掀开盖子瞧瞧锅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原来是锅子,怪不得他的小厮上车时,背的包袱比我那个还大。”梅枝也留意到了那边的情形,惊叹出声。
浦岩早就饿了,见状再也顾不得装甚么风度,率先跑了过去,坐下与韩宁说起话来。
韩迁朝那边一看,脸色马上就变了,讥讽道:“出门勘渠,居然还这般讲究,哪里像是办事的样子。”
兄弟内讧,旁人可不好说甚么,大家都把目光调转开去,当作没听见。孟楚涵有心想要安慰他几句,又碍着孟振兴在旁边,只得把嘴闭上了。
很快,韩宁就把锅盖完全掀开,热情地招呼众人:“刚出锅的包子,五种馅,甜的咸的都有,赶紧来吃。”
在这深秋季节,冷风吹着,能吃上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不止孟楚清这几个小姑娘,就连孟振兴和里长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只有韩迁一人独坐不动,脸色十分难看。
孟楚涵刚才就吃不惯干粮,肚子里正咕咕作响,下意识地就想要站起来,突然瞥见韩迁没动,连忙又坐了下去,还趁机朝他那边挪了几步。大家都去了韩宁那边,韩迁正懊恼,忽见还是有人不卖韩宁的账,心下大悦,主动与孟楚涵攀谈起来。孟楚涵受宠若惊,尽拣些韩迁喜欢听的话讲,诸如出门在外,你家大哥居然还随身带着锅子,也不嫌麻烦之类。
韩迁听了愈发高兴,登时将孟楚涵引为知己。
那边,韩宁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了盘子,碗和筷子,盘子是用来放包子的,而碗是用来盛汤的。
居然还有汤!孟振兴本来还有点担心,怕大家都来了这边,韩迁会不高兴,但所有的顾虑,都在看到那碗热乎乎的汤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孟楚清走近细看,原来那锅子是多用型的,上面是两层蒸锅,用来蒸包子,下面则是汤锅,煮着青菜蛋花汤。
韩宁见她对锅子感兴趣,笑道:“我常年走南闯北,走到哪儿算哪儿,常常来不及投宿,所以特意让人打了这样一口锅,随时随身带着,饿了就做饭。”
“这物事不但方便,还省柴火。”孟楚清由衷赞道。
“果然不错,我倒还没想到省柴火这层。”韩宁想了想,笑了,又道,“我这里有一样鹅鸭包儿,和一个七宝包儿,是昨儿从我们家带来的,乃是家母亲手所包,五娘子要不要尝尝?”
“令堂这般好手艺?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孟楚清自己不会做饭,所以佩服一切会厨事的人,由衷夸了几句。
韩宁便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把鹅鸭包儿七宝包儿各夹了一个,放进盘子,递给孟楚清,待她坐定,又盛了一碗汤给她。
几个包子,一锅热汤,虽然简单,几个人却吃得极为舒心。梅枝因为这几天都是在韩迁跟前服侍,不好丢下他不管,于是先端了三个包子和一碗汤过去,让给他吃。
谁知韩迁不但不感激,反而一巴掌将盘子和碗全都扇落,包子滚了一地,汤也洒得到处都是。梅枝一个跃步躲开,一言不发地收拾了盘子和碗,送回了火堆旁。因为韩迁没吃,她作为他跟前临时的丫鬟,也不好吃独食,于是只得饿着肚子回到马车旁,啃那些又冷又硬的干粮。
韩迁本来面若冰霜,忽见梅枝也没有吃韩宁的食物,脸上就露出了笑意,主动去和她说话,还把零嘴儿递了几样过去。孟楚涵被晾在了一边,又不敢把恼意露出来,只好低了头,死劲儿地扯帕子。
火堆旁,韩宁招呼众人吃完了包子,叫小厮过来收拾,里长似对他改观不少,拉着浦岩,主动与他攀谈。孟振兴则对孟楚清道:“看了他们家大少爷,才晓得那位二少爷的挑剔讲究,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光会为难人罢了。由小见大,这回修渠,若是能与他们大少爷合作,一定事半功倍;若是跟二少爷……那恐怕就是事倍功半了。”
孟楚清点头称是,道:“照我看,若是韩家真想和咱们一起修渠,一多半是两位少爷一起出面负责,到时免不了要同二少爷打交道,还请大伯父跟我一起哄着他些,莫教他捣乱。”
孟振兴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自从去拜见过兴平县知县后,孟振兴对于修渠的热情就空前高涨,因为他突然发现,就算他不想修渠,能通过这样一件事,结交到知县和韩半城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值得的。所以他已经决定,在修渠过程中,不论孟楚清提出甚么要求,都要满足她;而且要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帮助她。
他们吃饱了肚子,身上暖烘烘,心情也好了起来,各自爬上车,神采飞扬,聊得热火朝天。韩迁胡乱用些零嘴儿填饱了肚子,心里很不痛快,但怎么也不肯在韩宁面前现出弱态来,故意大声地与梅枝说话。
孟楚涵最为可怜,他们自己带来的干粮,她嫌硬吃不下,韩迁的零嘴儿,又始终没开口邀请她一起吃,她便只能一直饿着肚子,直到爬上车,勉力吞下几口凉水,这才勉强把饥饿感压了些下去,但肚子里不时传来的咕咕咕咕响,让她十分难堪,只得把身子缩成一团,躲在了最里面的角落里。
孟楚清同她坐在一辆车上,装作没看见,离着她远远儿的,闭目养神,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即便是姊姊,也引不起她丝毫的同情,再说方才那包子,也没人不给她吃,是她自己要讨好韩迁,自讨苦吃而已,这时候又何必来装可怜。
从韩家庄到渭河,单程本来得要小半天时间,但这回他们乘坐的是韩家的马车,每辆车都由四匹马拉着,因而脚程飞快,没过多久就到了渭河边上。
韩迁一到渭河边上,就又活了过来,面对滔滔的河水侃侃而谈,哪里地势合适,哪里可以修渠首,听起来十分有见解。
韩宁也摊开图纸,对照着对孟楚清和浦岩道:“渭河泥沙不少,所以渠首如何排沙,是个大问题……以我之见,有三处地方,值得考虑……”
孟楚清听着听着,满心讶异,看这样子,他们韩家人,早就已经来实地勘测过了,绝非只听了兴平县知县的三言两句,就直接上孟家来了。可见他们家行事,有多么的谨慎。她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这样说来,韩家与他们合作的事,几乎已经准了,不然他们没必要特特的跑到韩家庄来。
“你笑甚么?是嫌我讲得不好?”突然韩迁一声吼,炸响在孟楚清耳边,吓了她一跳。
这可真是无中生有了,即使孟楚清的确是在笑,她也是正在听韩宁讲解,同他韩迁有甚么关系?
韩宁连忙小声同孟楚清解释:“他这是恼了我,迁怒于五娘子呢,还望五娘子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计较。”
孟楚清一想到韩家实地勘测过渭河之后,还是肯派两位少爷到韩家庄来,可见他们是诚心要与孟家合作了,心里正是高兴的时候,因此就懒得与韩迁计较,忙冲韩宁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然后笑着对韩迁道:“刚才听了二少爷的高见,犹如醍醐灌顶,昔日许多疑惑,顿时解开,难免心中欢喜,所以才笑了。既然二少爷不喜,那我就不笑了,还望二少爷息怒,莫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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