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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扬回想起早年追随师父,曾听他讲起大理国列代祖宗事迹,个中听得最熟也最有兴味的便是段誉和一灯大师之事,尤其对段誉其人颇为心向神往。
此际见了这篇措辞温婉的文字及玉玺,知是段誉亲笔,不由一喜一悲,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这时他的心中反复思量一事:段誉称此功为“不劳而获之黠者”,大是有理。
别人辛苦多年修成一身内力,若被我一旦吸来,岂非有些卑鄙无耻?
那与魔教所传,武林中人人切齿的“吸星大法”又有何区别?
然则这种功夫是练还是不练?
他一时犹豫不决,手中下意识地翻过一页,却见又是一篇序文,先看下款,竟是段誉之子段以宁所题。
序中云,此种吸人功力之法原有两路:
一路即北溟神功,乃锻炼自身经脉之潜力,故修习之际与人无害。
另一路则创自逍遥派不肖弟子丁春秋。
他畏惧“北溟神功”练成不易,乃另辟蹊径,利用毒虫及“采阴补阳”等邪术,也得有成,称作“化功大法”,修习之际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坏了多少女子的贞节,故武林中人人憎恶,闻而色变。
序中又云:“北溟神功”与“化功大法”形似神非,实是正邪两途,泾渭判然有别。
“若存心正大,修习“北溟神功”,制恶人而不及于死,是有功德之事;若存心不良,则虽依正途修“北溟神功”,那也与以邪术修“化功大法”没甚么分别了。
风清扬看至此节,不由又惊又喜,胸中豁然开朗,蓄积半晌的疑云一扫而空。
当下再不踌躇,盘膝坐地,五心向天,依书上所写专心致志练了起来。
风清扬自幼习练《九阴真经》,任督二脉藉其神奇效力,已于一年之前打通,此后内力精进,在武林中实可算得一流高手。
不过限于年份,遇上慕容绝这等顶尖人物还要相差许多。
此际内功根底既强,修习这“北溟神功”也是颇为省力,数天之后,奇经八脉中的手少阳三焦经脉已然通达无阻。
虽然如此,那《北溟神功》乃是夺天地造化之不世出的奇异功法,岂是轻易可以练成的?
当年段誉毫无武学根基,但他心地纯净,并无杂念,正合了此功的清净无为,不为已甚的要旨,那也还练了一月光景方有小成。
风清扬聪明伶俐,又曾经情欲斫伐,比之段誉,心魔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以故修到足少阳经脉之时,便已进展甚微。
这些时日风清扬已明了此功要义,知道此是应有之像,倒也并不担忧着急。
如此这般三个月下来,奇经八脉已通了七脉,最后的一条是太阴三焦经脉也只在旦夕之间便可练成了。
这段时间里,杨逍见他练功时不能言语行动,便从不来烦他,自去钻研感兴趣的功夫。
而风清扬在庄内几度勘查,却也没有发现慕容雪的踪影。
这一日申未酉初,两人草草吃过晚饭,照例通过杨逍的地道出得石室,直向福地水阁而去。
一出石室,风清扬只觉阵风吹来,颇有肃杀之意,身上也不禁一寒。
放眼四望时,只见月色朦胧之中,草木凋零,池塘清涸,天高地迥,万物萧疏;已是深秋时节。
不知怎地风清扬心中忽地升起一种无端的怅惘之情:光阴如梭,一晃之间自己已来姑苏将近四月,又是春去秋来,与雪儿也是一年多音容不通了!雪儿!雪儿!你在哪儿啊!秋已深了,你的罗衣可能抵得这清秋清寒么?
到得水阁之上,杨逍问道:“小子!你的‘北溟神功’练得怎样了?”
风清扬道:“尚有足太阴三焦经脉未通,不过照我预料,怕也就是今晚之事。”
杨逍一惊道:“好小子!练得好快!今晚看来紧要关头,我左右无事,便与你护法罢!”
风清扬笑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要护甚么法?再说你还有书没看,不如我自己练罢!”
杨逍忽地面色肃然,道:“如今已是九月底,屈指算来,我来参合庄也有五年了!
“在此读了四年书,那是我此生最为平静快乐的日子,但书读得差不多,我也该走啦!”
风清扬大惊,道:“你要去哪里?”
杨逍叹口气道:“我向来四海游荡,也没甚么准去处。
“但书既读完,留在那死气沉沉的石头屋子里有甚么趣味?
“我本想临去之前与慕容老贼大战一场,败得他心服口服,可转念一想,他虽击我一掌,又关我五年,但我看了他这许多书,也足以抵偿有余啦!
“甚或他于我有恩也说不定,那我也就留张字柬,与主人告辞就是。
“清扬,你我缘分不浅,相聚如此之久,那是极好的事。
“你虽称我前辈,我却只肯认你做个平辈朋友,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以后江湖飘蓬,也不知有无相见之日,那也不必挂念了!”
两人相处四月,风清扬所见的杨逍不是诙谐佯狂,就是滑稽玩世,极少这般庄重说话。
平素杨逍称他不是“小子”便是“你”,也从未以名称呼。
此际听他叫出“清扬”二字,风清扬心头不禁一凛,眼圈当即红了,喉头也好似被什么哽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杨逍见他这般情状,展颜笑道:
“唐人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做这儿女之态干甚么!
“你如真的舍不得与我分手,不若快些将此功练成,然后痛快淋漓地陪我喝上一顿酒,酩酊大醉,拱手道别,岂不快哉!”
风清扬听他说得爽利,心头一轻,但回想适才那番话,总是沉甸甸地不太好受,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当下勉强笑道:“前辈说得是。”
收敛心神,盘膝坐定,专意练那足太阴三焦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但觉气息在左腿中穿梭不息,暖融融地极是舒服,右半身却颇有凛冽之意,如处严冬,心知已到了阴阳互融,龙虎交济的重大关头。
杨逍在旁见他左半身热气蒸腾,右半身寒意逼人,也不由暗暗称奇。
风清扬镇摄心神,专意行功,眼见只需最后一转便可大功告成,忽听得杨逍轻叱一声:“甚么人?”
一瞬间,水阁之中衣袂飘动之声,兵刃呼啸之声,拳脚相交之声大作,显然来者并非一人,杨逍已和他们动上了手。
风清扬本以为慕容府中之人发现他二人偷阅秘笈,前来捉拿,此时大惊之下,本能地睁眼看时,却见五人各持兵刃将杨逍围在中心,圈中一人却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赤手空拳,与杨逍战在一处。
风清扬开始见这些人自己一人都不认得,反而心下一宽,料想杨逍的武功已臻绝顶,环顾当世,只怕除了不知所踪的明教的前教主张无忌和恩师段子羽,再也无人能胜他一招半式。
敌人再多,总还应付得了。
哪知甫看得数招,便即大惊失色,只见那矮胖的中年汉子拳发如电闪,脚出若雷霆,法度严整,气韵悠长,出手之际,劲风激荡,拂面如刀,正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高手,比之自己也是不遑多让。
外围那五人兵器固然古怪,招数也是恢奇怪诞,与中土武学大异其趣,以造诣而论,较之日月教“十大神魔”怕也只稍逊一筹而已。
风清扬眼见这许多来历不明的高手围攻杨逍一人,不由大急,知道纵然张无忌或段子羽亲临,以一人之力对抗这些人,也绝难讨得了好去。他此际双手尚可行动,眼见旁边便是设来印证武功用的兵器架子,大喜之下,伸手掣了一剑,喝声:
“鼠辈看剑!”抬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人刺去。
剑尖甫到中途,风清扬只觉手臂一麻,“当啷”一声,宝剑落地,接着全身一阵冰冷,只觉体内本来缓缓流动的气息忽然如疯了一般,乱冲乱撞,所至之处,如万针攒刺,奇痛入骨,自己却从头到脚一动也动不得了。
风清扬心头一凛,一个念头早光石光般在脑中闪过:走火入魔!
他本来所练的《九阴真经》乃是武学中至阴至高的功夫,取径甚正,再练此“北溟神功”,那是毫无冲突,两不相妨,加上他并不躁进,本来绝无走火入魔之虞。
但此际他正处在阴阳互融,龙虎交济的重要关头,那是每个学内功之人最大的难关,即便并无扰乱,全力以赴,尚且存有危机,何况他眼见杨逍情势不妙,不顾自身,奋勇出剑?
片刻之间,风清扬已觉眼前一阵发黑,全身的气力似正一点一点离自己而去,而体内真气狼奔豕突,毫无章法。
他知真气撞入脑中,便有性命之忧,心下霎间彻底冰凉,暗道:
罢了!罢了!不道我风清扬今日毕命于此!
离风清扬最近的那人听得身后喝声,不由吓了一跳,忙将右手中链子锤向后荡去,却荡了个空。
回头一望,见风清扬盘膝在地,摇摇晃晃,脸色发青。
他也是见多识广的大行家,知道这是走火入魔之兆,当下冷笑一声,不去理睬,全神贯注对付杨逍。
风清扬那一声断喝,杨逍自然也听在耳中,他虽身在重围之中,头脑却是清醒之极,转念之下,便知不好。
当即双腿连出,势若奔雷,眨眼之间,已连攻三十六招,正是他生平绝技“连环三十六鸳鸯腿法”。
这一轮急攻纵然张无忌,段子羽亲至,也当避其锋锐,那中年汉子如何抵挡得了?
当下手脚齐出,见招拆招,却已连退了十余步。
杨逍正是要争这一个空隙,一见他稍稍退开,双手更不稍停,已闪电般向外围五人各发杀手。
那五人各挺兵刃一挡,杨逍已高高跃起,身形在空中一个转折,双足落处已在风清扬身畔。
那六人虽与杨逍为敌,但见他这一轮出手情急拼命,所使招式却无一不妙到毫巅,使人观之心旷神怡,身法又是美妙至极,奇快无比,眨眼间已逸出重围。
那是非胆略,心计,武功俱臻上乘者不办。
六人心意相通,不由齐声喝了一个大彩。那中年汉子佩服之余,心中暗惊,挥手道:“再上!”
六人分占一角,缓缓向杨逍和风清扬这边包抄而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