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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身着明黄常服散步于御园之中的殷罗仍会感到一丝的不真切。
什么样的高度是极至?多大的成就算是成功?十年拼杀换来万人之上的宝座,人人都道他少年英雄,可他竟忘了,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心境,踏上这以血肉枯骨铺就的荆棘之路,路的尽头是光芒万丈,可他,已然疲惫得无暇欣赏。
他的出身不好,他只是一个管事的儿子,虽在教派之中,却是连拜师承技的资格都没有,他不能脱离殷家,不能让父亲担上背主的罪名,他只能默默地学、暗暗地拼,找些残缺不全的功法来练,终有一日被大公子看中,遣他出门做些差事,对外的接触才多了些。
他一直觉得,殷海是他的伯乐,他定要尽心尽力的,可没想到,因为一件已记不清原由的小事,他被殷海发落至刑堂受罚,险些要挑断手筋,父亲跪地苦求,殷海只当看不到,最后,是她救了他。
她明明比他还小上几岁,却能坚定地站在他身前,笑着对他说:“别怕,以后,你跟着我吧。”
她救了他的人,也救了他差点绝望的心,他想,他以后,就跟着她吧,不是天鹰教,就是她。
现在想想,当年的许多事情都已模糊了,唯一还清醒在目的,是她那张毓秀清灵的容颜,是那无论过去多少年,也牢牢盘踞在他心中的动人清姿。
她现在过得不错了,跟着武当的小子……殷罗手上稍顿,无意间折下轻触的花枝,身旁的白面宫人立时躬身过来,“皇上,这牡丹名为玉腰楼,是新入宫的王淑女精心培育的,十分难得……”
“王淑女?朕见过么?”曾经苍白削瘦的面容经过了几十年的风雨与磨砺,变得越发丰满沉稳,单薄的肩头也因担着过重的责任而不得不变得愈加宽厚,为了以示福泽而留起的唇须修饰得平整有度,配上至尊的明黄,早已非昔日那任人□□的少年了。
宫人立时谄笑上前,“皇上见过,还夸她十分清雅可人。”
清雅可人?倒让他想起日前微服出游时有幸一观的武林大会,峨眉派的周掌门,年愈不惑,却仍是清丽动人,看来不过三旬年纪,可再年轻,也不及那随着武当掌门同来的掌门夫人,随兴、自在,见了他也不过是稍有惊讶,笑着打了招呼便又回头去教训捣蛋的儿子。
这才对,他本是平常人,只是运气好,有了不平常的际遇,才有了今日之尊,但他还是他啊,可如今也只有她,肯待他如常了。
只是可怜那孩子生得人高马大,在她面前,就像见了猫的老鼠,只能向他爹求助,他爹也是个软蛋,她一个眼神过去,便乖乖地拎了儿子过来教训,当真不是男人!
“若没记错……九公主已经笈开了吧?”
宫人笑着答道:“皇上好记性,九公主已到了该指婚的年纪了。”
“我看九儿的性子,十分的活泼好动,又向往江湖已久,寻常王公之家,恐容不得她。”
只一句话,便没了下文。
宫人心中马上计较开来,圣上这是什么意思?不嫁王公之家,难道要将九公主许给草莽之辈么?惠妃娘娘特别关照了想知道九公主指婚之事,这该如何回话才是?这一走神,身边的明黄已移了开去,他连忙收敛心神跟上去,“皇上,可要见见王淑女么?”
“不必……”话至半路又转了口风,“她的眉眼生得如何?”
宫人轻笑,“依奴婢看,与离妃娘娘有几分相似。”
“是么……”盘桓不去的清丽眉目又浮上心头,他心中一热,“着,进贵嫔。”
宫人喜上眉梢,这回他的好处可少不了了。
“可要今夜侍寝么?”
他摆摆手,“今晚去离妃那。”
宫人应声,心中对这位离妃娘娘又不免高看几分,说起来这离妃出身草莽,家族里最出息的人是她的远房表姐,现为武当掌门夫人,隔个三五年也会进京来探她的,不过他瞧着,那掌门夫人和离妃不算熟,和皇上倒是极熟的,也少了些恭敬,每次那位夫人走后,皇上便要广纳后宫,选取的莫不是与离妃娘娘眉眼相近的淑女,话再说回来,离妃娘娘和那位夫人,眉眼倒是极为相似的。
“日前少林寺有位高僧辞世,朕派人加以封谥,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宫人一惊,连忙答道:“人已回来了,正等候皇上召见。”不过是一个瞎眼和尚,难道和皇上是真有交情的?他原还以为皇上是借此事以示自己向佛之心,所以没将交旨这事放在心上。
看宫人的神色,殷罗心中便已明白,却懒得去教训,他已脱离江湖二十年,往日之事又被史官刻意压下,这些生活在宫内的宫人自然不知他与江湖的关系,不过他毕竟已是一国之尊,往日之事不甚体面,最近有人进言欲禁明教,他还没有回复。
明教,若是其他教派也就罢了,可明教,他若禁明教,岂不伤了她的心么?让她伤心的事他是不会去做的,就像对少林的那位大师,他们之间并无过往,只不过看她尊重,他便也跟着尊重罢了。
说起来,那位大师是原明教教主的义父,可那位教主,很早之前便退隐江湖,再没露过面,明教杨教主过世后,教中又乱了一阵子,是她出面调停,又暂时兼了代教主之位,这才平息了风波,只是她这个代教主当得很不称职,胡混了两年,明教规模越缩越小,又摒离了许多能人,限制了发展,以致明教已再不是当年那个助他推翻前元□□,力克朱陈的起义教派了,引了许多人不服。可也正因如此,明教对朝庭失了威胁,他才能容忍明教继续存活下去吧。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用心之处。
这才是她啊,谈笑之间,用心的、不用心的早已分得清清楚楚,无需你去感激,她甚至不会说明,只做自己想做的。
有时候他真恨自己软弱,当年断不该心灰意冷地来争什么天下,应该去与那姓宋的决斗,他也是一宗传人,怎地就提不起这个勇气,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亲、生子、逍遥于江湖呢?他还送了贺礼!靠!
现在天下到手了,他却意兴阑珊了,天下,天下再好,又怎比得上与她在一起的五年那般开心快活?若是可以……
长长地舒了口气,睁开眼睛,蓝天、白云,红墙依旧,他苦笑,轻轻摆手,“摆驾,念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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