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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 新皇帝胤禛在乾清宫任命大学士马齐、九门提督隆科多、八贝勒胤禩和十三阿哥胤祥为总理事务大臣, 并封胤禩为廉亲王和胤祥为怡亲王, 同时召正在西北前线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胤祯回京奔丧。另外, 命令九门提督隆科多亲守封闭的京城九门直到二十日国丧, 没有皇帝的旨令, 即使是亲王也不许入内。
一切大事办完之后, 胤禛回到东暖阁时,云烟已经睡着了。她并没有睡在东暖阁里那张铺着明黄龙纹被褥的龙床上,而是蜷在一边的小软榻上,裹着被子, 额头也半抵着榻角,发丝垂在脸颊边,显得单薄而疲惫。
他去龙床上取了明黄色龙纹被褥轻手轻脚的加盖在她身上, 静静坐在榻边看着她不说话。
他深凹下的眼窝里都是乌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下巴上的青葱胡茬已经冒出来一层,而紧紧抿着的唇角里毫无血色。
云烟在睡梦中显得有些不安稳,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时不时的发出些模糊呓语。胤禛轻轻抚摸她背脊,她在梦中忽然唤了一声:“胤禛!”
云烟睁开眼来,额间有了汗湿的痕迹。而眼前人的脸孔也出现在她眼前。
胤禛半躬下身子,云烟抬起双臂, 两人深深搂在一起。
云烟用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他冰凉的脸不住的轻蹭着,双手也揽着他的颈项,微凉的青葱十指都摩挲着他的颈间皮肤和耳朵。这样的亲密, 比什么语言都更安心。
“冷不冷”云烟轻轻问他。
“抱着你不冷了,你冷吗”胤禛紧紧贴在她耳边沙声道。
云烟摩挲着微凉的十指从他龙袍领口的皮毛里慢慢伸进去感受到他颈下皮肤的温暖,微微偏脸轻道:
“这样好不好”
胤禛哑声道:“怎么不好”
云烟眼底有些潮湿,他面容上那样的冰凉和疲惫其实让她的心一直在疼。她将十指抽出来,握住他冰凉的一双大掌放到嘴边哈气,又去掀开自己里衣下摆,把他大手轻轻放到自己怀里。
胤禛一面将手掌不那么紧贴着她细腻温暖的皮肤,一面将脸埋到她颈间哑声道:“会凉”
云烟摸着他脸颊上的青髭,贴着他脸颊道:“不会”
胤禛深深道:“什么也别怕,有我在,天不会塌。”
云烟笑了。“我知道,我什么也不怕。”
胤禛的手渐渐热了,依偎在她细腻光洁的腰腹上,满手都是温暖。云烟用手指细细摩挲他的眉眼,划过他眼角的皱纹和黑影,划过他下巴上的青髭,一直看着他眼睛。
屋外传来大太监魏珠轻轻的声音:“启禀皇上,大学士张廷玉和总理大臣隆科多正在昭仁殿恭候圣驾。”
胤禛沉声应道:“朕知道了”
云烟悄声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用饭。”
胤禛抽出手摸摸她头发柔声道:“是为遗诏和继位诏书的事……你睡这我怕你着凉了,不想睡床?”
云烟憨憨咬唇道:“没睡过龙床,还不习惯”
胤禛嘴角也不禁舒缓起来,亲亲她额头道:
“皇考平日寝宫都在那边西暖阁,你不必过于紧张,我到旁边昭仁殿议事,等我交待完了就回来。”
胤禛出去后,云烟就披衣起了来。康熙刚刚驾崩,连宫里都显得分外清冷。
云烟初到宫内,毕竟不熟,想着胤禛一天一夜没进食便准备叫当值宫女安排些,谁料刚要走到门口,就见苏培盛气喘吁吁跑到门前一下跪下道:“夫人!”
云烟一惊:“怎么了,快进来说?”
苏公公爬起进来压低声音道:“德……皇太后知道了大行皇帝驾崩,要以死相殉!”
云烟脑子一嗡,扶住门前廊柱。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从前,胤禛同她说生母与养母之间尘封往事,今日才这样明白的摆在眼前。如今此刻,德妃要是以死相殉,且不说胤禛又失父再失母,就是天下人那里,他这个新皇帝如何交代?要让所有人都怀疑他的得位不正吗?
云烟站稳了脚步就立刻道:“快随我来!”
云烟出来看到当值宫女道:“你认得昭仁殿吗?”
宫女跪地道:“奴婢认得,这就领主子过去。”
两人就跟着小宫女匆匆往旁边昭仁殿走,云烟也顾不上看皇宫的华丽庄严了。
昭仁殿很近,就在东暖阁东面,从穿堂穿过一扇门就是,门口正有大太监魏珠带着小太监在。
魏珠显然是认识云烟的,罩子很亮的曲膝行了正式的跪礼,让周围本不知道云烟身份的小太监一见都跪下战战兢兢起来。
云烟顾不得这许多,道:“魏公公快起,就说藩邸苏公公找……皇上有急事要禀!”
由于胤禛忽然变了身份,云烟在人前还有些要适应。魏珠刚禀报,里面就应了声。云烟领着苏培盛进去,胤禛和张廷玉、隆科多三人正在御案前看遗诏。
隆科多显然知道云烟身份,张廷玉似乎也明白过来,两人继续低头去看遗诏。而胤禛一见云烟带着苏培盛来了,便立刻走过来道:“怎么了?”
云烟回身去看苏培盛,他立刻上去附耳低语。胤禛一听大惊,脚步都有些踉跄,云烟忙伸手去扶他。
胤禛死死抓着云烟的手指瞪着苏培盛喘息急道:“现在情况如何?”
苏培盛低声道:“已经被宫人救下,但情况不好,怕再要……”
云烟双手握住他有些发颤的大掌道:“你若能去,现在就去。”
胤禛点头,回身去和隆科多张廷玉两人简短交待两句,带着云烟和苏培盛就大步除了昭仁殿。
永和宫离乾清宫有段距离,胤禛在门前回身拉着云烟手道:“永和宫还远,你穿太少了,让宫人伺候你回宫,我忙完就回。”
云烟抿唇点点头,在他耳边有些不放心的交待道:
“遇到什么情况都千万不要着急,你额娘也是一时伤怀过度,她说什么你不要介怀,好好安慰她,稳定她情绪。”
胤禛道:“好,知道了”
云烟带着小宫女回了乾清宫东暖阁,一直感到坐卧不宁,有些微微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跟他去永和宫,但也知道另一层考量,就是怕自己不后不妃的奴才身份引起什么旁枝错节来。毕竟,胤禛的登基大典还没有举行,此时一切都要慎之又慎。
好在,此时正是新旧交替时,但凡新皇藩邸家眷,如今不说还没进来,就是进来了,一时半会也没有封号,不会显得她扎眼。
云烟随身没有带多余的衣裳,就让小宫女去给她拿了套灰老鼠色宫女冬衣换上,走到哪里也不起眼,而日后,她心知自己也恐怕依旧是这样的身份,只不过,是个老资格的“姑姑”吧。
天已经黑了,云烟吃了些清淡白粥,又洗漱完,桌上是为胤禛备好的白粥,一换再换。她也时不时到门前探看,还差了个小太监去永和宫探看情况。
胤禛终于回到乾清宫的时候脸色极差,一言不发,只听门外的宫女太监们齐声的:“皇上吉祥”跪地请安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云烟出来接他,见他整个人都像是疲惫不堪的样子。云烟忙上去扶住他,摆手让宫女们起来,扶他进屋坐下来,他就像个受伤的大孩子一样倚在她怀里一声不吭。
云烟搂着他的头坐在塌上,一直抱着他。过了好一会,他哑声道:
“额娘的额头撞破了,我跪地再三恳求,最后直到我说如果她死,我也去死,她才终于勉强答应不以死相殉,可是她不肯接受任何人称她为太后,不肯去宁寿宫,什么都不肯,她说只想见十四弟。”
云烟心中一紧,鼻子也酸了,脑海里仿佛已经看到那凄惨的场面,唇也落在他冒出青茬的额头上低低道:
“慢慢来,她总会看到你对他的心。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你们需要的是时间。”
胤禛闭目搂紧她,在她怀里轻点了下头。云烟摸着他额头,轻声道:
“喝点热粥好么?垫一垫还去守灵”
胤禛哑声道:“好”
云烟缓缓松开他去桌上取了粥碗盛了半碗白粥又回来,一勺一勺吹凉了喂他吃。吃完饭,云烟又给他洗了脸洗了脚,整整孝服。云烟也加了宫女冬衣,披上孝服,两人一起去守灵。
胤禛看她穿宫女服饰蹙眉道:“你不用如此,没人敢……”
云烟拉他手安抚道:“没带衣裳,就让当值宫女给我拿了套来,如此正方便,不要打眼为好。”
胤禛握紧她手,才不说话了。
康熙的梓宫停在乾清宫正殿里,巨大华丽的灵柩像一座黑压压的高山。香火也一直燃着,苏公公带着小太监将地上的地铺也已经铺好,有当值太监宫女守着。
宫女太监们见新皇来了,齐扎扎的跪地请安,胤禛挥一挥手,他们就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两人整夜都跪坐在梓宫前,一边折元宝,一边侍奉香火,特别困了,胤禛就在地铺上用被子把云烟裹抱在膝头睡一会。
冬夜里的乾清宫,没有康熙的乾清宫似乎不再是旧日的模样,云烟记忆中那热闹的样子如今随着那千古一帝的离开而彻底湮灭了。她整夜的抱着胤禛,在空旷孤寂的巨大宫殿中与他紧紧相拥着,火盆在一边静静的燃烧着,时明时暗。
这样时局不稳的时候,内眷都在藩邸,只有苏培盛在跟前,两人待在宫里,除了召大臣密议,哪里也不去。
白日里,胤禛将云烟送回东暖阁歇息,自己又一头扎进昭仁殿里。
夜晚,依旧是两人形影不离的在梓宫前守灵。至少是两个人,虽然苦,却不觉得凄惨。
十六日,新皇胤禛将“谕令皇四子胤禛继位登极”的遗诏对大臣们公布。
当时,百官俱缟素,行三跪九叩礼后跪听宣诏。宣诏完毕后百官先起立默哀,随后再次对新皇行三跪九叩礼。由此,礼部将康熙皇帝遗诏通报全国,令天下人得知。
由于知晓新皇守灵昼夜席地,诸王大臣奏请新皇以昭仁殿或御弘殿为居丧之所,胤禛以不忍安居内殿为由拒绝,改拟乾清宫东庑为倚庐。
天色渐渐黑下来,这样搭在东墙下的草棚虽然有做给天下人看新皇孝道的成分,但胤禛带着云烟确实睡在里面。幽暗简陋的草庐里,云烟窝在胤禛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紧紧的搂住他,却觉得比睡在精美的龙床上还要心安。
她的胤禛真的不再年轻了,却有着比年轻时更广阔的胸襟,肩负着江山万民。这是他的抱负是他的追求,她为他欣慰,也为他心疼。纵然,在这个出身第一的封建社会,她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成他的皇后,但他也依旧是她的丈夫和亲人。
“让你跟着我受苦了”胤禛忽然用手指探摸到她的眼睫低低的说,似乎知道她半睁着眼睛。
“傻话,允许日后你补回来”云烟呢喃了一句,用唇角轻蹭蹭他的喉结,嘴角上带着微笑。
胤禛道:“一言为定”
殿外忽然传来说话的声响让两人都睁开眼来,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倚庐来,是苏培盛的声音。
“怎么了?”胤禛搂着云烟不动,蹙眉开口道。
“启禀皇上,殿外是大行皇帝和妃娘娘声泪俱下想要入殿拜祭。”
云烟一愣,和妃瓜尔佳氏?她是康熙晚年宠妃,也是弘历进宫后奉康熙之命尽心抚育的妃嫔之一,更似乎是与她在宁古塔的旧时,宁古塔协领的女儿。她与雍亲王府的渊源可是不浅。
胤禛对此更清楚不过,他将云烟抱上身耳语道:“我就不去了,你若想见便见见她吧。”
云烟摇摇头道:“不用,不想节外生枝。”
胤禛亲亲她,表示无声的赞同。
十九日,新皇胤禛命礼部官员前往天坛、太庙和社稷坛告祭后,京城城门提前解禁。
这天晚上,登基大典要穿的龙袍已经连天累夜赶制出来,云烟亲手给胤禛试明黄色的登基礼服,精美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用海龙紫貂滚边,礼服通身绣龙纹和十二章纹样,两肩、前后绣正龙各一,腰帷有行龙五条,右衽一正龙,襞积前后九条团龙,寓意着“九五之尊”。另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藻、火、宗彝、粉米十二章纹样,其间配用五色云纹,下摆上还绣着水脚,形如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看起来就是足踏山河一统的君临天下之气。配套的端罩,天子冠冕、朝带、朝珠、龙靴比日常龙袍又要繁复华美几倍不止。
他的胡茬更长了,配着宽阔的肩膀和高大的身材,越发显得脸颊瘦削,五官冷硬。一切日夜中憔悴的面容,云烟都亲手为他打理,洗掉风霜疲敝,却不减哀戚。
四更天,当云烟终于帮他把这个帝国最隆重的一套的庄严华服穿上后,她往后退退远远看着他才发现,原来他是如此适合这样的装束,雍容又威严的气势,好像是天生为他量身定做。
连她这个与他朝夕生活二十多年的人看着都生出一种陌生的审美感,仿佛敬慕,仿佛崇拜。不得不感叹古代为皇权崇拜而制造的一系列配套措施,如此让人看着怎么能可亲可近,怎么不要战战兢兢?
这天二十日清晨,胤禛前往太和殿行登基典礼,接受百官的朝贺。可开场确实极为大煞风景的。按照惯例,皇帝应该先去给皇太后行礼,而拒不受太后之名的德妃却以自己无关紧要为由拒不接受新皇帝给自己行礼,害得登基大典差点开不了场,随后总理大臣出面,也被拒绝,最后新皇帝亲自出面再三恳求,她才极不情愿的答应了,登基典礼才终于开场。
因为康熙刚刚驾崩,免大臣上贺表。随后,又颁布即位诏书,宣布继承康熙的遗志,并公布了恩旨三十条,改年号为“雍正”,是谓“雍正帝”。
设在大殿中央七层台阶的高台上的天子宝座上共有十三条金龙缠绕,其中最大的一条正龙昂首立于椅背的中央,狰狞威严,明黄色椅垫之下就是一个须弥底座,在束腰的地方透雕双龙戏珠,满髹金漆。
雍正皇帝爱新觉罗·胤禛第一次坐在这个全紫禁城最巨大华贵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宝座后摆有七扇金光灿灿雕有云龙纹的髹金漆大屏风,更是让百官炫目不敢直视。
而这个大殿内的百官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女子早早的被雍正帝的随侍太监安排栖身在这高台宝座屏风后,一同感受这场旷世尊荣的登基大典,心潮澎湃。
云烟默默屏息站在屏风后,手指紧紧扣在屏风的云龙纹上,登基前永和宫太后对于胤禛的再三为难,她全都听到了,心都整个揪在一起。但她不能说,这个皇帝我们不做了,她只有在屏风后拼命的祈祷他沉住气。她知道,他是个多么好强的男人,却在这一天,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弄的颜面扫地。
直到听到回荡在整个紫禁城里的三声响彻云霄的静鞭,云烟才放下心来,任鞭声久久回荡在心间,肃然起敬。丹陛下金钟和玉磬开始奏乐,琮琮流水,清脆悦耳,鼻端仿佛能闻到殿中炉鼎龟鹤吐出的缕缕香烟,随后满耳都是三跪九叩后隆重山呼的万岁声,让她每一寸毛孔都收紧了。
她微微仰起头眯眼看着庞然大殿内靠近宝座的明柱和梁、枋上的群龙彩画,全是用沥粉贴金。上方的蟠龙衔珠藻井,统统罩以金漆,满眼都是金色,满眼都是龙的海洋,这里显出的无以伦比的“金銮宝殿”的华贵气氛,而这个就在她身前坐上宝座正接受百官跪拜的男人,熬了四十五年,终于君临天下,主宰山河。
她听到大太监魏珠尖细老道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念着雍正的即位诏书,大殿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她听到他就在咫尺身前用沙哑低沉的声音道:“皇考升遐之日,诏朕缵承大统……”
云烟终于知道,原来此刻自己也会这样激动,嘴角尝到微微咸涩的味道,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宣布退朝后,雍正帝在百官跪送中离开,待百官清场走完,云烟在屏风后已然趴在他身上,发现脚都麻了。
雍正揉揉她膝盖道:“傻子一样,小顺子不是给你预备小凳了吗?”
云烟知道他意思是那个被耽误的开场,她便转移话题搂着他颈子在耳边忽然细着声柔柔的唤他一句皇上,雍正却一时不察呛得险些连咳了起来。
云烟噗嗤一声笑了,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拨弄他胸口朝珠道:
“我是练练,如今旁人都这么叫你,我听着也喜欢”
雍正顺了顺气捏捏她腰肢道:“浑说,你若成天这么叫我,正事就不用忙了。”
云烟像个小女儿般娇憨在他耳边小声说悄悄话道:
“哎,你不知道你和旁人威严的说朕如何如何的样子,显得特别有范儿。”
他摸着她后脑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把她整个身子搂靠在屏风上道:
“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你早就不记得了……朕是天子,但我们,就是我们。”
十二月初三,康熙的梓宫被移到景山寿皇殿暂时安放,并继续举哀。
很快,大将军王胤祯抵达京城,来到景山寿皇殿拜谒康熙灵柩,此时雍正也在寿皇殿,他不但不愿意给他行礼,反而大闹灵堂,对御前侍卫拉锡要求他向皇帝行礼的行为进行职责和打骂,并要求雍正将其正法。以雍正的性格,自然对此雷霆震怒,斥责他气傲心高,下令革去他的王爵,降为固山贝子,令其与家中禁足。而永和宫太后听到此消息痰症发作,连雍正的面也不肯见了,让他极为恼火。
随后,礼部因将康熙在寿皇殿的配享仪注写错几处,而受到雍正帝严厉的斥责,尤其是主管礼部的十二阿哥履郡王胤裪被降为固山贝子。
没过几日,诚亲王胤祉上表主动避帝讳,改所有兄弟名的第一个字“胤”为允字,而十四阿哥胤祯由于第二个字也与胤禛同音,尤其在传位口谕时被人曲解讹传,为被雍正忌讳,所以改回十四弟儿时所用的“禵”字,为“允禵”。
初九日,即康熙去世二十七天,雍正帝释孝服,整仪容,精神也显得比前一段好上一些。
云烟没有想到,他会带她穿过交泰殿步行到坤宁宫东暖阁来,她怔怔的问他:“我们不住乾清宫?”
雍正笑而不语,扶着她肩头在床前坐下,刮刮她鼻端。
“我们住三四日吧,然后就搬去旁边养心殿。我已经想好了,皇考生前寝宫的一切都维持原样,养心殿没有乾清宫这样大,好在布局严正又安全,前殿用来办公,后殿做寝宫,前殿宝座后设门,可以直接来回寝宫,很是方便。我已经让小顺子去布置了,你见了一定会欢喜。”
云烟戏谑道:“别总小顺子小顺子的,人家现在也是有身份的,那是苏总管”
苏培盛作为皇帝近侍,已经领了懋勤殿总管一职,可算是天子近侍第一人,现在谁见了不要叫声苏总管,且不说没人知道他小名,知道了又谁敢叫呢。
雍正抚掌笑道:“教诲的是,今晚我们就住这了,等苏总管把养心殿布置好了,我们就过去。”
守孝的将近一月间,两人都是一直没有洗浴,云烟在热浴桶里趴在他赤裸的背脊上,毛孔都在热水中蒸的张开了,浑身分不清是汗还是水,觉得无比通透。
她慢慢的帮他洗发,而他发间忽然出现的白发让她心中顿时疼痛难当,却秉着呼吸不吭声。他从桶沿转过身来将她温软的身子抱坐在身上。云烟张开眼看他带着汗水和湿气的脸颊,他的大手去捋她背后的湿透长发,用手指一点点帮她洗着。
坤宁宫东暖阁帝后大婚的龙床上,她在他怀里想起了他们的四宜堂,想起了院里的玉兰树,想起了树下蹒跚学步的六十,想起从前年轻时的日子。
睡梦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对不起”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终究无法给她皇后的名分,此生她注定是一名没有皇家名分的奴才。但这不是他的错,而她已经很知足。
两人正式搬进养心殿时,雍正特意拉着云烟绕过玉影壁,进入养心门,再绕过木影壁,才看到了养心殿全貌,殿前的内侍们齐刷刷的甩袖打千跪下齐声道:
“奴才们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当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云烟见了苏培盛、张起麟、陈福、张保几人身上服饰也俱是总管太监、副总管太监类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拉风。几人忙不迭的凑上来给云烟请安,依旧唤着夫人。云烟看到都是贴心的内侍老人,也觉得熟悉很多。
一身灰老鼠的宫女冬装的云烟被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雍正拉着,显得有些对比强烈。但内侍都是藩邸老人,早已见怪不怪。
纤手被包在在他大掌马蹄袖下,觉得异常安心,一路细看养心殿的建筑布局和结构,与紫禁城内其他宫殿都大不相同,极为朴素的歇山黄琉璃瓦顶,面阔七间,正间与西暖阁前檐接出高大的抱厦,而东暖阁窗前则显得宽敞开阔。
两人手牵着手通过前殿中央正间的穿堂,便直接走到后殿去,后殿寝宫正间沿西墙设了宝座床。床上铺就华丽的织锦缎坐褥、迎手、靠背垫。再往两边看是东、西次间和稍间,分别设有龙床、坐塌和净房。
龙床很大,比四宜堂里的大床更甚,云烟爬在上面稍微比划了下,长有三四米,宽也有两三米,只怕两人在上面打架也掉不下来。床上用绣花的丝绸夹帐,铺着大红毡,明黄毯,,室内铺了地龙又放了炭盆,一点不冷。
雍正从身后搂着她腰身笑道:“皇考寝宫西暖阁有二十七张龙床,我想着我们两张也就足够了,冬天和夏天还可以换间,你满意吗?”
云烟握住他在身前的手默默的笑,内心满满都是感动。只要两人在一起,似乎哪里都是家了,而养心殿更是没什么不适应的,这里布置的紧凑又温馨,朴素又庄严。雍正不喜欢她穿灰老鼠色的宫女服,她就换上内侍从四宜堂里带来自己的衣裳。外衫配马甲,都是素净的花色。
于此同时,藩邸内眷几百号人也终于浩浩荡荡的入宫了,而雍亲王府也变成了真正的龙潜福地,依旧有内侍看管。
养心殿的亲兵守卫很是森严,比从前乾清宫更甚,除了受召前来,只有皇帝的贴身近侍能够走动,俨然比从前府内四宜堂里更成了禁地。
小六十一切很好,兰葭和兰夕带着他来养心殿时差点进不来,还是当值的张起麟见了立刻带她们进来,小家伙见到云烟就连跑带嚷的脱口喊道:“嘛嘛”,云烟抱起他亲了又亲。
雍正听到声音从西暖阁出来,听到六十叫阿玛也高兴的不顾龙袍威仪抱着他抛了几抛,兴奋的他咯咯笑。
云烟揉揉他红红的小脸蛋笑道:“要改叫皇阿玛才对”,六十人小学的倒快,皇阿玛皇阿玛叫的雍正开了笑颜。
待好好的亲热了番,又问了近月情况,但六十毕竟是小阿哥,入了宫再不能像王府里那样了,只能安排了府里原本带他的温嬷嬷和芳嬷嬷带他回阿哥所,和其他小阿哥一样居住,只是好在他年纪小,每日都特许让嬷嬷抱来养心殿一会。
云烟自然是极为不舍,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皇子的身份给了六十地位,也要求一切做法都要有个差不多。比如她自己也是依旧用着宫女身份才能留在养心殿,若是弄个嫔妃的身份,早该去东西六宫的小旮旯里待着了。
而嫡福晋纳拉氏带着侧福晋李氏、侧福晋年氏和格格钮钴禄氏、耿氏、武氏、宋氏等去全府女眷都入了东西六宫住下,就等待册封。
由于养心殿在西六宫前方,纳拉氏居首,住了养心殿后的永寿宫,其后就是有着五月身孕的年氏住了翊坤宫,李氏住了长春宫,钮钴禄氏住了景仁宫,耿氏住承乾宫,而宋氏、武氏住了钟粹宫,剩下几位年轻无名的侍妾住了延禧宫。
通过雍正如此赏赐的宫殿布局,大家心里对即将而来的册封地位也一清二楚。毕竟,雍正帝子嗣不多,但凡有子嗣之人估计是要封一宫主位。剩下宋氏这样藩邸老人,子嗣夭折的也会得到怜惜。连云烟心里也颇有感慨,这样在康熙朝里忍耐了几十年的一府女人们,终究是扬眉吐气了。
这个康熙刚走的除夕,皇宫的团圆家宴在乾清宫办的很简单,太后乌雅氏不来,雍正帝的内眷和子嗣又少,统共不过两桌人,还坐不满。都是藩邸老人,谁都认识谁,如今雍正登基,女人们自然水涨船高,纳拉氏拉着云烟也坐在雍正身边,女眷们心里笃定她这个藩邸的贴身丫头,纵然身份再低,皇帝也是要想办法封个常在答应的。
雍正的话少,胃口也不太好,年氏挺着大肚子伺候他,为他一根根拨鱼刺,再把鱼肉放进他碗里,他吃了第一筷子也没再动第二筷子,连云烟看了心里也觉得不落忍,在人前她也不表现着伺候他,回到养心殿里给他上了微红京米粥,他乖乖喝了一碗下去浑身才热起来。
除夕守岁刚过,云烟就伺候他沐浴更衣了。雍正元年的第一天,雍正帝在养心殿东暖阁明窗“开笔”,第一个福字便送去了乾清宫,第二个送去了永和宫,第三个才到自己的养心殿,开笔后,又连发十一道圣谕处理国政。
东西六宫在这个春节里几乎无一例外的收到了御笔福字,而心中殷切期盼着正式大封后妃旨意却迟迟没有到来。上元节的夜里,雍正终于搂着云烟默默道:“要下旨封后妃了”
云烟嗯了一声,闭着眼睛笑,“我们万岁爷做什么这样口吻,总不是要封年氏为皇后吧?”
雍正瞪着眼睛险些一口气背过去道:“不许气我”
云烟张开眼,摸摸他脸颊温柔笑道:
“该如何就如何,这是大家应得的。嫡福晋出身高贵,是圣祖赐给你的嫡妃,何况弘晖本也在人世,理应封后。剩下为皇家诞育子嗣有功的,年轻貌美得你欢心的,还有跟着你时间久的,你总有计较,只不要缺谁漏谁就好。”
雍正知道她的笑是在宽慰他,唯独漏的那个人怕就是她了——云烟在册的名字依旧只是养心殿宫女,一个从藩邸而来多年侍奉的姑姑,如此而已。
二月十四日,礼部起草谕旨:封纳拉氏为皇后,年氏为贵妃,李氏为齐妃,钮钴禄氏为熹妃,格格宋氏,封为懋嫔;格格耿氏,封为裕嫔,剩下的依次也都封了答应和贵人等,而册封大典只等大行皇帝梓宫送出后再举行。
出乎意料的是雍正竟然没有为云烟破例加封,连个答应身份也没有。更出乎意料的是礼部谕旨内姓名封号再次出现差错,在圣祖妃嫔的册文上也显得潦草而言辞失当,十二阿哥允裪一降再降为镇国公,不再管理礼部,总让人嗅到些山雨欲来、急流勇退的意思。
三月二十七日,雍正率王公大臣,皇太后率后宫全体妃嫔,送康熙帝灵柩至遵化景陵,一路上,十四弟允禵多与兄弟交结,因有皇太后在场袒护,多次出言不逊,皆为雍正帝所忍,但就在四月初二行礼这天,母子三人间涉及继位之事爆发了一场巨大的争吵,最终雍正拂袖回京,并命十四弟贝子允禵留遵化守陵,又逮允禵家人雅图、护卫孙泰、苏伯、常明等枷示。
由于六十微恙,送灵队伍又妃嫔众多,云烟就没有跟去,但当她忽然看到他快马加鞭赶回养心殿吓得众人失色的样子,已经知道出了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的老四的确是位奇怪的皇帝,从他开始不再去后妃寝宫,也不让后妃到养心殿,只有召幸时允许嫔妃来配房侍寝,还得连夜送出去,皇后或高品级妃嫔或许可被恩典在养心殿外围围房睡一晚……看起来,要么他有被害妄想症,要么就是屋里有人……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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