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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东在顾宛颜回到顾府后的第二天,也从外地回了东城。
顾府一行人从汀洲那边回顾府后,祝医师去云济堂给顾宛颜拿了上好的药,又配合针灸治疗,她的烧总算是渐渐退去了,人也清醒许多。只是她整个人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卧在榻上休息,吃不得口味咸重的东西。
顾宛颜染上的风寒极重,即便是素秋服用过了预防风寒的药剂,还是多多少少被传染了一些。于此,她便坚决不让老爷夫人他们在自己病痊愈之前来房间探望她,老爷夫人也只能为顾宛颜的病干着急。
胥东来看顾宛颜的时候,她的烧已经全部退了,症状只剩下了咽痛和头痛。
“你总算舍得回来了。”顾宛颜本是面对着墙壁在床上侧卧着,翻了个身便瞧见刚进门的胥东。她说话声音里透着笑意,但有气无力的。
胥东笑,把怀里抱着的一个盒子轻轻放在桌上:“是,我舍得回来了,但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你这副狼狈相。”
顾宛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手撑着床板坐起来,目光转到他带来的那个盒子上,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胥东伸手轻柔地把盒子打开,一个精致的红木五弦琵琶出现在顾宛颜的眼帘里,她一瞧见两眼一亮,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你大婚那天我没有到。”胥东拿起琵琶,拖了一个椅子坐到了顾宛颜的床边,将琵琶递与她,“这是补送给你的新婚贺礼。”
顾宛颜明显一愣,然后慢慢地接过崭新崭新的琵琶,一手抱着,另一手轻轻地抚摸琴身:“谢谢......”
胥东听到顾宛颜跟他说出这么客气的话来,有些不满地眉一挑,转而又道:“你不是说你从小就跟你娘亲学得一手好琵琶么。”
“是。”她看着琵琶,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话语酸涩,“只是来顾府以后,便再也没有弹过了......”
顾宛颜从小生长在一个温馨的家庭里,虽然八岁时她就失去了那个温暖的小家,但是童年的记忆却是那般刻骨铭心,一回忆起来,皆历历在目。
她的印象里,爹爹温文尔雅,人人都夸他多才多艺;娘亲温柔贤惠,脸上永远是一副甜美的笑容。?.ww. ?她的父亲是一名琴师,平日里会给一些世家子弟的公子小姐们授琴,而母亲弹得一手好琵琶,更是将这琴技打小就交给了顾宛颜。她六岁的时候,便能弹出几十流畅动听的曲子了。
原本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那样的生活却戛然而止在战争爆后——顾宛颜的父亲和母亲,都被敌国的士兵给杀了。
这些,胥东都是知道的。
顾宛颜从来不敢想这些,一想心里便被回忆咯的生疼。
“还记得怎么奏吗?”胥东看着顾宛颜陷入了感伤的情绪里,忙拉开话题。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抬头傻笑着对胥东摇了摇头。
“这么肯定你不会弹了?”胥东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满意,“试试看。”
顾宛颜看着久违的琵琶本就心里生出了几分亲切,再被胥东这么一鼓舞,她便把腿从被子里伸出来,穿上了鞋子坐端正,将琵琶以弹奏的姿势抱好。
左手缓缓按上琵琶身部的音品,右手置于琴弦上,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顿时覆满了她整片心房。顾宛颜没有多想,左手在音品上变换了起来,右手同时拨着琴弦。
听着自己弹奏出来的旋律,顾宛颜嘴角浮起了浅浅的笑意——她没有忘记!娘亲交给她的琵琶,她还记的一清二楚!
这是胥东第一次听顾宛颜奏琴,听着,他忍不住在心里佩服起顾宛颜来。没想到时隔九年,她还能弹得这么好,实在是难得,也不知是顾宛颜对音律有着过人的天赋,还是她内心舍不得抹去对从前的记忆。
一曲《阳春白雪》罢,胥东微笑着为顾宛颜鼓起掌来。
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有些个地方都记不清楚了,好像弹错了几个地方。”
胥东摇摇头:“一点也没有。”
听了胥东的话她又低头去看那琵琶,轻声叹了口气。?■ ▲
胥东不想她陷入回忆暗自难过,笑道:“看来你精神了不少。”
顾宛颜也笑:“是啊,多亏了你啊。”
胥东说:“你喜欢就好,作为你的好友,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所以,你能不能说说和顾家二公子成亲的来龙去脉?”
胥东很了解顾宛颜。她是个特别倔强的姑娘,若她有什么想法,定会坚持到底;相反的,若她心里不愿意做什么事,也定会抵制到底。顾府的情况胥东也了解几分,关于这顾漠——以前顾宛颜跟他偶尔提起过——二公子为人冷傲,很难打交道的样子。顾宛颜和顾漠几乎连交集都没有,那他们两人怎会就这样成亲了?
顾宛颜听了一愣,半晌没说出话来。
胥东抱着手臂往椅背上一靠,悠悠道:“是顾夫人和顾老爷让你和二公子成亲的,对吧?”
要说有什么人或事能牵绊住顾宛颜,让顾宛颜心甘情愿地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那只能是她牢牢记在心里的那份顾家对她的恩情——老爷夫人就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顾宛颜怕是也会去做的,所以,她现在的生活,兴许并不快乐。胥东这样想。
顾宛颜看着胥东认真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还是你了解我。”
可是胥东却不觉得好笑:“我早就跟你说过......”
“是是是,你早就说过了,我都记得!”顾宛颜打断他的话,然后收了笑也严肃起来,“你放心吧,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夫人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的。”
说毕,她感觉头一阵疼,伸手去扶额头。
胥东皱眉,站起来接过她怀里的琵琶放回了盒子里,然后对她说:“祝淇说你是被严重的风寒给传染了,自己记得多休息,还是少讲话吧。”
然后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接着说:“你如今是顾府二太太了,我和你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来往,遭人非议不说,顾老爷顾夫人必然都会不乐意的。今日我是借了亲自送贺礼的缘由,才能跟你这样坐下来说话,以后——反正都要注意些。”
顾宛颜撇了撇嘴点点头:“我知道。”
她和胥东一直以来,都是肆无忌惮的来往,两人之间就像没有任何隔阂一般——没有性别的隔阂,没有年龄的隔阂。就是真真正正的心腹好友。可是胥东说的对,顾宛颜如今嫁了人,一切恐怕是都要变了。
胥东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即他对顾宛颜浅浅一笑:“自己好好休息吧,身体再有不适就叫人去云济堂找我,我不便久留,就先走了。”
顾宛颜笑着点头,朝着他挥了挥手:“嗯,我就不送了。”
胥东离开了,顾宛颜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停在桌上的琵琶盒上,看得出神。
这时候,门口又踏进来了一个人。
顾宛颜抬头,却没想到是顾漠。
顾漠冷着一张脸走过来,看了看方才胥东坐过的还没移开的椅子,便知道了胥东和顾宛颜刚刚是面对面坐着聊天的。
顾宛颜一下子局促不安起来。她穿着一身粉白的寝衣,刚刚对着胥东都觉得没什么,谈吐自若。可是对着顾漠,自己的夫君,她却别扭起来。
顾漠站在离她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低声开口:“娘让我过来看看你如何了。”
顾宛颜觉得自己穿着一身寝衣站着跟顾漠对话有些别扭,便没有起身,仍坐在床上,抬头看他:“叫娘不要担心,我已经好多了。”
“哦,”顾漠扫了一眼桌上的琵琶,“是么。”
面对顾漠这样的态度,顾宛颜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下子在沉默里尴尬起来。
她不得不说:“这房间里待久了容易被我传染的,你.....你还是去空气流通的地方透透气吧。”
“不打紧。”顾漠说,然后一向不多语的他又开口,“你会弹琵琶?我刚才听到了。”
这简短的话里没有褒义,没有贬义,只是一句淡淡的陈述句而已。顾宛颜听了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啊,是,小时候学过一些。”
顾漠微微低头,看了看顾宛颜:“刚才你和胥东堂主说的话,我也都听到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响,忙努力回忆刚刚自己和胥东都讲了些什么......
还未等她开口,顾漠又说:“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答应嫁给我?”
顾宛颜一愣,大概了解了顾漠都听到了些什么了,她低头无奈道:“你刚刚都听到了,我没得选。”
顾漠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顾宛颜。
她当真没有什么目的?就为了报答一份恩情,这顾宛颜就乖乖听话连反抗都不反抗,便顺从了长辈的意思嫁给了一个平日里几乎没有交集的自己?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知不知道娘安排这桩婚事是另有目的的?
顾漠面对着眼前耷拉着脑袋、被自己俯视的顾宛颜,心里接二连三冒出诸多个疑问来。
忽然,顾漠脑海里幻出了顾宛颜在汀洲时淌着汗给灾民分粮的画面,还有她抱着被遗弃的小婴儿昏睡过去的画面——
为什么直觉告诉他,顾宛颜,并不是个坏人?
顾漠一向行思谨慎,面对这样一桩充满了疑点的婚姻,他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简单地凭直觉感觉到顾宛颜不是坏人。
想着他忙挥走了心中的思绪,坚定地告诉自己先不要掉以轻心,还要观察一段时间再下定论。
他心里清楚,夫人的手段有多高明甚至狠毒。他没必要去跟自己的娘亲斗或争什么,若真要斗也斗不过她,想拦着她做什么也拦不住。所以顾漠淡然接受了这桩婚事。只是在接受和顾宛颜成亲的同时,他觉得顾宛颜应该也和夫人一样另有目的。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看来——顾漠隐隐有一种自己多心了的感觉。
罢了,还是不要轻易相信她吧。
“你好好休息。”半晌顾漠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然后留下一脸错愕茫然的顾宛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