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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胡闹
景辞瞄一眼车门外熙熙攘攘大街,方才的气焰就这么没了,缩回角落里瞪着阴云盖顶的陆焉,闷声道:“我不跳了!”
陆焉让她前一句话气得头疼,额角青筋爆现,哐啷一下猛地关紧车门,放下帘子,兀自坐在车门前,离她二三米远,捏紧了拳头不说话,只怕再多说一句便要忍不住掐死这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马车里静得骇人,景辞自知失言,但碍着身份、面子,总觉着自己堂堂一个郡主,哪能低三下四主动求和,但心里头又止不住七上八下的担忧,便只好偷偷摸摸斜眼瞄他,哪知道刚扭扭捏捏看过去一眼,就让他逮个正着,一个心虚一个盛怒,掺合着满大街热闹吆喝撞在一起,她立刻低头,他瞧着她那怂包似的小模样,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最终叹一声,一团火落进肚里,败给她。
“过来——”他招手,她见好就收,嘴里咕哝着“让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当我什么呢…………”然则手脚并用爬过来,让他长臂一捞,揣到身前,身子半倚在他臂弯里,小屁股坐在他腿上,一张娇艳明丽小脸仰着,就在眼前。
再娇滴滴嗔怪一句,“怎么又生我的气?沉着脸不说话,可真真吓死个人。”这一生是山楂裹着蜜糖,既甜且酸,再是百炼钢也成绕指柔了。
“唉——”陆焉长叹一声感慨道,“迟早有一日要被你活活气死。”
景辞全然不信,接口道:“你放一万个心吧,我总觉着我气死你之前,铁定早给你掐断了脖子——升天!。”
陆焉一口气无处去,恨得牙痒痒,张嘴就在她粉生生的脸蛋上咬上一口,印上一圈浅浅牙印才满意,含笑看她又是擦脸又是愤然,“你这人怎么这样…………疼死我了,你这…………旁人若是见了,还不知我背地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干了什么?让阿爹吃一口罢了,怪只怪你不听劝,明摆着做不得的事情,偏要去。”
“偏就去!”一只手捂着脸,一双眼满是怨怪地瞪着他,她那小倔脾气又涨起来,这就给他顶回去,“我去了不是正好如你的意?引出了永平侯府家臣,还顺带白得了国公府的把柄,买一送一的生意递到你跟前来,可千万别再装出个委屈模样,瞧着反倒是你吃了亏似的。”
他冷然,嘲讽道:“呵——如此说来,反倒是我逼着郡主往火坑里跳?”
景辞一咬牙,认栽,“对,横竖就是我自己傻,我活该,成了吧!”一扭头再不说话,陆焉也懒得哄她,这一路便无人说话,到了提督府这人还闹着脾气,不起身不迈腿的,最终让陆焉一把架在肩上,众目睽睽之下生生让扛进了提督府内院。
她挂在他肩上,羞愤难当,又无计可施,扯了衣袖挡住脸,恨得一口银牙咬碎。
叽里咕噜,小鸟儿枝头笑,初秋也有好春光。
他扛着景辞径直到了寝居,小人儿扔在春榻,刚要撸起袖子收拾人,她自己个先哭起来,从门口到榻上,这一路千万种委屈都上心头,她忍了许多日,从夜探诏狱的战战兢兢,到接应童儿的慷慨凛然,她挣扎数日,心如火焚,却抵不上他轻轻巧巧请君入瓮,再一箭双雕,令她将国公府及景彦的前途都赔进去。今日的宠爱能抵几时,他如此喜怒不定,心狠手辣,谁知将来她要落得个什么下场?
或许连一根白绫吊死的喻婉容都不如。
陆焉回头,眼风向门外一扫,跟在一旁伺候的杨柳木棉两个便赶忙带上门,退了出去。他抽上一只椅,就在她面前坐着,打算正正经经看她哭,“你这又是怎么了?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胡闹?”她抬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随即了然,讥讽道,“说的是呢,我这里不听你的话便统统都是胡闹,旁人不听恐怕便只有死路一条。说起来我还需谢过,不知陆大人是要我下跪磕头,斟茶认错,还是像在诏狱一样,将我剥干净了再羞辱一通?我可真是个不要脸的下贱东西,被人那般作践,竟还能如此没脸没皮地活着。”
陆焉阴沉着一张脸,冷冷看她哭闹,余下只有一句,“原来郡主心里头始终记恨着——”
“为何不记恨?”她这是被逼到了极点,兔子急了咬人,她这张吃素的嘴,咬紧了也能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永平侯府因你获罪,荣靖生生被你折磨至死,我去到跟前时,他眼睛都已经不行了…………”她捂住嘴,掩住将出的哭声,咽下这一嘴苦痛,继续说:“你知道我瞧见…………我瞧见他右手时有多害怕…………文修哥哥那样英武博才的人,一落到你手里,哪里还是个人…………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我夜夜噩梦都是他睁着一双带血的眼睛,拖着残手找我,他喊啊…………小满小满,我好疼,我好疼啊…………”
话至此,她已然泣不成声。她这些年被保护得太好,太久未见斗争残酷,世态炎凉。荣靖死前画面,她光裸的身体与他空洞的眼神,或许将要成为她一生不愿想起的噩梦。
到此才知晓,佯装无事虚与委蛇是如此苦痛难熬,尤其面对陆焉,她不愿推开他,又忍不住怨怪他,她只他内心苦楚,丢开身段想要悉心读懂,但难,实在是难,难到她从天真浪漫变作愁绪满怀,这磨人的心虚又甜又苦,她宁愿懵懂,也不要如此心痛心酸,情难自抑。
“你说青岩莽撞,不知天高地厚,但他有什么错?他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念的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崇敬的是岳武穆于廷益,他愿意豁出性命去实现他的礼义气节,如此赤诚之心,总好过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一转眼冲着九千岁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的官老爷!”
“至于我…………”景辞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咬紧牙,恨到了极点,一双手止不住地捶打他,哽咽道,“你当我什么,你究竟当我什么,你凭什么那样欺负我…………我还是个人么…………呜呜呜…………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陆焉沉默无言,低着头任她打骂,眼见着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心中未尝好过,是心疼也是自责,她本就是枝头白雪,而他是栈道泥泞,如何能比呢。
叹一声,将她揽进怀里来,扶着她益发清瘦的后背,默然相对。
景辞依旧是孩子脾气,心里虽气着他,但谈不上恨,眼前有了肩膀,便顺势钻进他怀抱,手臂环在他身后,身子也坐进来,娃娃似的缠住了,尽情地哭,眼泪浸透了他后背团花纹藕色衣衫,自己也哭出满头大汗,但依然不停,一口气吊高了,接着还有一口气呜咽出来,没完没了的劲头,大约是要哭到海枯石烂山崩地裂才肯罢休。
再一会让自己一口气呛住,咳得撕心裂肺,他将手臂横在她臀后,如小时候一般将她整个人抱起来,绕着圈子在屋子里散步,一面拍背一面说:“原本想领你回来瞧一瞧隔壁的郡主府,你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叫他们现改就是。”
“谁稀罕什么郡主府,我自己有地儿住…………呜——咳咳咳…………”
“好了好了,知道你有的是地方住,慢点儿说,省得又呛着自己。”说着将她整个人都向上掂一掂,再抱稳些,娇娇一个小东西搂在怀里,竟也不觉得累,还要耐着性子哄她,“那孩子我让春山远远送走,一辈子不许入京就是了。你啊…………跟我闹个什么劲儿呢你…………”
“真…………真的?”娇滴滴小美人终于肯从他左肩上抬起头来,含着泪的眼镜望住他,单单这一个眼神,他便百转柔肠,恨不能将她在怀里揉碎了,缠紧了,再不放开,哪里还舍得责问。
“我同小满说的话,几时有假?”
“那…………青岩呢?”
陆焉道:“他太过莽撞,是该受些教训,更何况你的婚事,有你父亲首肯事半功倍。”
她挂在他身上,柔软白腻的小手拉扯着他的元宝领,嗔怪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拿捏我们国公府。欺负我还不够,还要欺负我爹,你可真是坏透了…………”
“你不气我,我自然不坏。过来——”
“做什么啊,都这样近了,还叫过来…………”
“过来让阿爹亲一亲——”他腾出一只手来,扶住她后脑,一弯腰衔住了一双藏着泪水咸涩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