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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淑好九岁的那年,宋家遭遇无妄之灾,制造出事端的卫国公府本身便是劣迹斑斑。先帝尚未宾天之时,卫国公府因为曾经出了一名宠妃而多少撑得住大架子,纵然为奸作恶,也不缺人包庇。
卫国公府再生事,以此作为由头将卫国公府过去的恶劣事迹一起秋后算账,既收拾了一窝子的酒囊饭袋,也当是赏了朝堂上其他人一个下马威。只那时,始终觉得所谓的见色起意有些蹊跷,却没有查出更多问题。
章煜记得自己母后收留宋淑好时怜其悲苦的话,又说看她觉得投缘,于是收在自己身边养着。可是费心费力的培养,也不是当普通宫女看待,到底暴露了别的一些东西。
皇后人选是先帝钦定,冯家千挑万捡送进来一个冯卉,他的母后更早早存了别的心思。总归是亲娘,没闹出什么,他也只当没那么回事,但冯家想再出来一个冯太后是不可能的。
回宫之后始终忙着朝堂上的排兵布阵,几乎没有一夜好眠。今天得知宋淑好那边发生的事,就知道她是起了想法。章煜思忖着,以为有必要给宋淑好的死脑筋彻底掰一掰、正一正。
阿好站在阶下,略仰了脸观察章煜的表情。他闭眼坐在龙案后,伸手捏了捏眉心,似努力缓解或不断袭来的困意,这之外的情绪都似淡淡的未太流露。
将章煜的话在心底再过一遍,阿好开口,却故意避重就轻,说道,“陛下的恩情奴婢不敢忘,太后娘娘的恩情,奴婢一样时时铭记于心。没有陛下和太后娘娘,奴婢也不会有今天。”
阿好中规中矩且可谓没有意义的回答,换来章煜半睁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不留情面,不怕尴尬,反问,“搪塞朕呢?”
章煜想,她上辈子倒是真的没有这样的纠结。她直接选了别的路,且一路走了过去。结果是好是坏,不见她后悔。现在却处处迟疑、不见果决,她是有多不想要待在宫里?
阿好默了默,想说一句不敢,又知道他并没有要听。垂眉敛目凝思一瞬,阿好仿佛不懂他的意思,问道,“陛下希望奴婢怎么做?”
“待到出了年节,你到朕身边来服侍。”
章煜主动向她递过来了一根高枝,这是阿好没有想到的。得到了选择的机会,她谨慎地考虑章煜的话。章煜也似乎等着她琢磨明白,不见着急。殿内静悄悄的,六角琉璃宫灯独自熠熠生辉,平静照亮宋淑好与章煜的面容。
尽管知道寻求皇帝陛下帮助不见得一定碰壁,但没有过多上心,是因为她没有想过陛下在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坚决至此。确实合该这么坚定的……可她拿不准陛下对太后娘娘的感情,生母是一层,往常关系都好又是一层。
扶持淑妃娘娘上位,毫无疑问背后牵扯到的是家族利益。既然将人送进来了,太后娘娘更不会置之度外,不当一回事。因而,薛良月与淑妃娘娘达成共识,底气自然是足的。
皇后之位,皇家子嗣,储君之位,每一样恐怕都希望拿下。如果再退一步,可以没有皇后之位,却必须有子嗣,这样才有机会触碰到皇储这一关。这是长远的打算,而人心总是会变的,唯有从一开始就被拿捏住了的棋子才最好用。
阿好没有对章煜的话做出明确的回应,她反倒“得寸进尺”起来,问章煜说,“陛下可否告知奴婢……冬狩前后的那两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什么?”
“主谋?”
章煜好整以暇的望着宋淑好,也不似不满她的大胆,可他脸带轻笑眯着眼的样子一如既往渗人,阿好没忍住缩了缩脖子,有那么一丁点发怂。
好不容易问出口,在这里真的退缩以后恐怕更加没有机会知道。怯了一晌,阿好硬着头皮讷讷地一下一下点着脑袋,继续说,“是……可以说么?奴婢想知道。”
“你和赵检是什么关系?”
“是赵世子?没道理啊……”阿好下意识拧眉歪了歪头,“奴婢与赵世子接触不多,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是谁才有道理?”
两个人一问一答,句句都像前言不搭后语,偏偏是对上了话。阿好想着,竟然提起了赵世子,多半是与他有关了。即使不是他,少不了有些牵扯。皇帝陛下没道理要骗她,毕竟她知道也仅仅是知道了,复仇也得有资本。
“奴婢与赵世子确实有过几次接触,有一次是冬狩前出宫回府,他莫名出现在了奴婢的家中。赵世子认定奴婢多年前曾经救过他,尽管奴婢坚决地否认,他却似乎不信,坚持自己没有弄错。单单是从这一点来看,便应当没有那样做的理由。”
“你不是为了避嫌才否认的?”
阿好心想,当真被这么以为了……却笑了笑,说,“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收起笑,还是耐着性子对章煜解释,“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奴婢确实没有救过赵世子。奴婢第一次见到赵世子,是入宫之后的第三年了,那时赵世子也是随安平王爷入宫与太后娘娘请安,那个时候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假如她真的是与赵检有恩,明知对方愿意报恩,何必不受呢?她过去那么希望自己可以躲开后宫纷争,放着那么好的人不去利用,巴巴地找罪受?
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她必定会在发觉到对方身份之后,筹谋着等时机成熟让赵检将她讨出宫再带着母亲离开临安。只是这些话,阿好死死埋在心里,千万不敢让章煜知道。
“你那个时候要是不在静云庵,怎么都不可能会弄错到你身上。”章煜不是不想信宋淑好,不过她说的那些没法将这一点说通,便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没有弄错的可能,哪怕这个可能性本该很小,但即使弄错了,还是需要有一定的条件。譬如说,那个时候宋淑好确实在那个地方。不过,不是宋淑好,必然还有一个别人,救了赵检却故意隐瞒,那个人许是当下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章煜看见宋淑好脸上出现了一抹迟疑,似乎犹豫要不要说明白,最后仍是继续解释道,“奴婢不知赵世子说的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只是在父母出事前,奴婢的娘亲确实带着奴婢在静云庵小住过几天。当时静云庵中的一位师太是母亲的熟人,偶尔母亲会去探望。”
父母没有出事的时候,她拥有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生活,后来再想起来总觉得那时每一天都是无比的快乐。可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离她很远了。
唯一是,再想起的时候,便会心存着幻想,期盼再和从前一样。拥有的时候,只当是稀松平常,等到突然失去,才知道什么是奢望。她奢求的这些,无人能给,甚至连争取都艰难。
时间离得有些久,章煜回想那一年的事情也觉得记忆模糊了。赵检逃走,那些人把他追丢了,他似乎曾亲自到过那个地方一次,但也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从宋淑好的话推测来看,当时宋淑好或与徐氏在静云庵。如果是这样……章煜暗自沉吟,当年觉得蹊跷的地方,似乎变得清明了。可宋家出事的真相假如其实是这样,章煜看着脸上犹似懵懂的宋淑好,心底无可遏制地生出些许的怜惜。
不必让她知道了,章煜想,不必将她最在意的那些东西掩藏着的痛苦恶劣揭开。哪怕是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真相残酷。事实上,不知道也无关紧要。
“怕是安平王也以为你当真是赵检的救命恩人,怕赵检执着于你救过他的性命,成为了他的软肋和把柄。”绕过了一圈,章煜回答了宋淑好最初的问题。
阿好不觉苦笑,她何以至于招惹上这种麻烦?说真话,竟偏偏不肯信,还要她差点为一个假相赔上了性命。
“你过来。”阿好发了发呆,章煜的声音又再响起,她便回神,顺着台阶走到了章煜的面前。章煜指挥她一句,“弯腰。”阿好仍是照做,跟着便被摸了摸头。
“不要怕。”收回手的章煜,徐徐说道。
这样哄人的语气与动作,阿好只感觉自己被当成小狗了一样对待,好在不是被挠了挠下巴。阿好脸上热了热,闷闷回应,“多谢陛下的关心,奴婢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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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好如常到冯太后身边服侍。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红菱来寻她,与她讨教女红,道是有个花式怎么都绣不好,请教别人也无法,让宋淑好什么时候去帮她看上一眼。阿好明白这是讯息,自然知道该怎么回应。
有了章煜的明示,她的想法多少有了转变。先前不敢考虑沈皇后,现在却不一样。或者是应当说,她也不见得要站沈皇后的队,只是沈皇后合章煜的心思,她仅仅是顺了章煜的意罢了。
“红菱姑姑若是不着急,待得了空闲,我便去帮姑姑看一眼。但我的手艺一样不见得好,未必能够帮得上姑姑的忙。”阿好笑着答应了红菱的话。
一时红菱也笑,说,“不着急,宋姑姑得空再来便是。”
兰香远远偷看阿好与红菱不断谈笑,待到红菱离开长宁宫,也悄悄地匿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