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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劝住乔一诺。等送走了她,江水源也心情大坏。
经世大学是他童年就憧憬的目标,是他实现梦想的最佳平台,也一度是他设想中理所当然的前进阶梯。他的理想、他的未来都是围绕经世大学而展开的,没想到在所有人都认为水到渠成的时候,一件轻飘飘的琐事将他所有的梦想拦腰斩断。就像初恋女友的背叛,年少气盛的你没有任何挽留,毅然决然选择了一刀两断,然后你可以排解、可以原谅、可以遗忘。多年以后,就在你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的时候,别人突然提到她的名字,你心里总是带着无限的怅惘。
佛教说,人有八苦,其中之一就是求不得。求而即将得到的时候失去,那又是一种怎样的况味?
他一个人静坐良久,又起身到浴室冲了个凉,心情才稍稍平复。
从刘升送来的那包书里找出课表,就像乔老先生之前说的,是给自己补补专业课基础、拓展一下学术眼界,所以这几天的课都是概论性质的,像《史学概论》《中国历史要籍》《世界史学名著导读》《史学基础与规范》,还有《敦煌学概论》《考古学理论与实践》之类的边缘课程。江水源按照课表,把明天需要用的教材大致翻了一遍,才上床休息。
第二天整个上午都是《世界史学名著导读》课。
江水源早早起来,去操场上跑了几圈,打了套拳,出了层薄薄的汗,顿时感觉浑身通透,神清气爽。然后就接到了乔一诺的电话:“早饭准备好了,你在哪里?”
江水源推辞道:“不用那么麻烦,我正准备去食堂。”
“少废话,我就在你楼下。快说,跑哪儿去了?一大早上就看不见人,该不会来第一天就夜不归宿,到秦淮河上寻花问柳了吧?”
江水源哭笑不得:“我在操场上跑步。”
乔一诺语气很是嘉许:“可以啊小伙子,还知道早起锻炼身体,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那赶紧的,牛肉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
“别浪费时间!”然后她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
江水源只好一路小跑回到住处,就看见乔一诺拎着比昨天早上还大的保温盒俏立在门口,瞧那保温盒不比外卖小哥的手提箱小,真难为她居然能提那么远。乔一诺看到他的眼神,马上嗔怒道:“看什么看,这是两份,其中一份是我的!”
“你还没吃?”
“瞧您说的!没伺候少爷您吃完,奴婢怎么敢动筷子?等下还请少爷您多赏些残羹冷炙给奴婢,奴婢已经好些日子没吃过饱饭了。”乔一诺噘着嘴故作可怜,然后瞬间转换成高冷的御姐风,“怎么样,姐姐我是不是可盐可甜?有没有心动?”
“并!没!有!”
两个人吃完早饭,收拾好餐具。乔一诺霸气地挥挥手:“走,姐有车,我送你去上课。”
江水源再次婉拒道:“不用麻烦,我还是自己走过去吧。阿姨的手艺太好,刚才吃得有点多,正好走走消消食。”
乔一诺眉头微皱:“你一个男孩子,做事能不能大气点?整天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废话那么多!送你也就一脚油的事儿,有什么麻烦的?再说,你知道教室在哪儿吗?知道怎么走吗?不知道吧?那还较什么劲?赶紧的,别耽误大家时间。”
江水源摸摸鼻子:“那麻烦你去楼下等几分钟,我冲个澡。刚刚跑步出了点汗。”
“切!冲澡就冲呗,还要回避,当我稀罕呀!别忘了姐我可是学生物的,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知识我不知道?你是多么拿不出手、多么羞于见人,才让我回避的?”乔一诺嘴上口花花,行动却很老实。她乖乖拎着保温盒出了门,“我在楼下等你!”
男生洗澡向来很快,据说五分钟可以解决战斗。
江水源只是冲澡,速度更快。乔一诺都还没想好发火的理由,他就换了一身衣服下了楼。因为时间匆忙,湿漉漉的头发只来得及擦得半干,却愈发显得黑亮,细碎的刘海在点漆似的的眼眸和笔挺的鼻梁之间俏皮的飘啊飘。他皮肤本来白皙莹润得像上好羊脂玉,此刻刚洗完澡,又带几分粉红,更是勾人心魄。乔一诺顿时看得呆了。
江水源看到乔一诺直愣愣盯着自己的脸,还以为洗发水的泡沫没有冲尽,连忙用手在脸上搓了几下:“还有吗?”
“嗯,没有了。”乔一诺红着脸转过身,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颜值确实很能打啊!”
教室离住处不远,格局有点就像江水源在两江大学的自习室,不大的房间里只有四五张椅子、两张桌子,加上一块黑板。加上桌子上事先摆好的瓶装矿泉水,感觉不像上课的教室,更像是个休息室。江水源进屋之后向乔一诺道谢:“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然后乔一诺理所当然地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这是?”
“哦,我爷爷让我也听听。”
江水源没想到乔老爷子还有这么拉轰的操作:“你、你不是学生物的吗?”
“你还是学数学的呢!”她一句话就堵得江水源哑口无言,然后又悠悠地说道:“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得,您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转眼到了上课时间,一个相貌斯文的中年人推门而入。即便现在是全年最热的时候,金陵又是著名的火炉,他依然穿着衬衫,打着领带,脚上的皮鞋光可鉴人,处处透着一丝不苟的气息。他擦了擦汗,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便对着江水源坐下来,径自说道:“我叫罗博,负责上今天的《世界史学名著导读》。先说说看,你对外国的史学名著了解多少?”
江水源老实回答道:“仅限于教材上的介绍。至于原著,一本都没读过。”
罗博显然也不指望他能读过几本外国史学原著,毕竟对方就是一中学生。中学生懂什么?能正儿八经读几本史学通俗读物,知道一点教材以外的历史常识,已经算是博览群书。他还能奢求什么?读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啃布罗代尔《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要不是受人所托,而且托付之人能量太大,他根本就不会接这活:“那你的外语水平如何?”
“英语能够达到普通的听说读写,日语差一点,算是刚刚入门。”
“还会日语?”罗博眉毛挑了挑。能懂二外的中学生不说凤毛麟角,至少表明对方要么家世渊源,要么聪明过人,否则也不会学这些高考没用的东西。他稍微摆正了一下坐姿,“那你用日语介绍一下信夫清三郎的《泥轰外交史》。——如果你看过教材,应该知道大致内容。”
“好的。”江水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只听了开头几句,罗博就忍不住打断江水源的陈述,“停!口音还算标准,语法勉强凑合,但是用词实在太——‘肥皂’,你用日语怎么说?”
“石鹸(石けん)。”
罗博忍不住捏捏眉心:“问一下,你的日语老师多大年纪?”
江水源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没有老师,就是跟着字典自学的。怎么,‘肥皂’不是‘石鹸(石けん)’吗?”
罗博思考了几秒钟:“怎么说呢?这就好像提到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那本名著《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你用严复的译法,叫它《原富》当然没错,但我们现在一般叫它《国富论》。同样道理,‘肥皂’在日语里确实可以叫‘石鹸(石けん)’,但一般人都叫它‘ソープ(英语soap的音译)’。明白什么意思吧?你的用词太古奥、太正式,也太生硬了,一听就不像日常交流用的。”
江水源挠了挠头:“抱歉,我没想到日语还有这方面的区别。”
罗博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你说你是跟着字典自学的?”
“是的。”
“哪本字典?”
“《汉和双解大字典》。”
“你看了多少?”
“看完了。”
罗博瞪大眼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本字典可是足足有两三千页!”
“没错。不算前言、凡例、检字表、附录,正文一共2781页。”
一直在边上安静如鸡的乔一诺此时插话道:“罗叔叔,我给你翻译一下。他的意思是,那本字典从前言到最后的附录,两三千页都了如指掌、倒背如流。不用怀疑,他的记忆力就那么厉害,背一本字典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罗博不觉坐直了身子:“居然这么厉害?”
“就这么厉害!”乔一诺很肯定地回答道。
罗博斟酌片刻,然后对江水源说道:“既然你能通背《汉和双解大字典》,词汇量肯定没有问题,那我们接下来就用日语来上课、讨论。我听说有位语言大师,跟人吃顿饭的工夫,就能学会别人的方言。你记忆力这么出色,咱们交流一上午,估计你也能把常用的日语学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