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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安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冰冷又有些柔弱,摸了摸抽噎着抬头看着自己,抹着眼泪可怜极了的红袖,低声叹道,“竟是个傻丫头。”
“我为姑娘担心,姑娘竟还笑我!”红袖心中惊怕,方才哭成这样,如今见夷安镇定,竟觉得自己找着了主心骨儿,此时炮仗脾气起来,竟甩了脸子跑了。
“瞧瞧,这是在给我脸色瞧呢。”夷安见红袖气鼓鼓地跑了,连外头进来的青珂都被撞得一侧歪,便调笑道。
“不是姑娘护着她,只这一件,就能叫人撵出去了。”青珂伸手给夷安倒茶,见她十指纤纤,实在不敢相信,就是方才的这双手,一点儿都不觉得如何地加了一点儿要命的香料进去,偏了二姑娘的好处。
只是想到夷静如此,她也恨得厉害,只将此事烂在心里,与夷安叹道,“姑娘可不能这样纵着她了,这样儿的坏脾气,日后可怎么得了?”只是她却知道,夷安喜爱红袖这样张扬的性子,不过劝了一句也就罢了。
“她平日在外头虽咬尖儿,却也不曾错了规矩。”红袖是个明白人,知道夷安喜欢她,便厉害些,在外头却十分规矩,因这个,夷安也不忍心叫这些花一样儿的女孩儿在自己面前拘束,此时捧着茶想了想,不由一笑,与叹气的青珂笑道,“原是她担心我,倒是我笑了她不对,罢了,你往匣子里取了前儿新打的那两只虾须镯来,一个给你,一个给她,再去命府里做两身儿衣裳,算是我给她赔罪了。”
“姑娘这日日给东西,难道咱们竟是主子不成?”青珂便摇头不要。
那虾须镯纯金打造,却并不是沉甸甸的式样儿,更添轻巧精致,况就算如此,也该有三两重的金子,平日里夷安手头大方,喜欢面前的女孩儿们都打扮得如花似玉,看着欢喜,此时便低声道,“这东西贵重,姑娘只收着,日后赏玩也是好的。”
“既给你,你就收着。”夷安知道青珂内敛稳重,嗔了一声便叹道,“你们一心为我,难道我就不能为你们打算?”见青珂红了脸,她便笑道,“不过是首饰,日后你嫁人,我再给你嫁妆,叫你风风光光的。”
“我只服侍姑娘,不想嫁人。”青珂只低声给夷安捏着肩膀,见她眯起眼睛,显然很是喜欢,一张极美丽的小脸儿竟然都皱起来,只差哼哼了,不由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过了几日,风平浪静。
夷静自从回去,便再无动静,也不曾再回府,虽府中议论,觉得二姑娘这是捡高枝儿飞去了,然而夷安却知道,这既然出不来显摆不了,只怕是过不上好日子了,越发地轻松了起来,只命门下小心地看住了那贾氏的侄子,自己哪里都不去,只在屋里熬这漫漫的冬天,平日里又有七姑娘夷宁常来玩耍,竟也不觉得日子多难熬。
这一日,正笑眯眯地看着夷宁坐在对面吃点心,小脸儿上啃得都是点心沫子,夷安就见外头帘子一挑,一股子寒风进来,夷柔身边的大丫头上前给自己施礼,扶了她起身便笑道,“三姐姐怎么不见?”
“姨太太来了,我们姑娘请四姑娘往前头去呢。”那丫头急忙笑道。
听见竟然是冯氏进来,想到和气温柔的宋香,夷安就温和了起来,只是瞧着这丫头虽是在笑,然而目中却有些复杂,有些欢喜却又有些纠结,心中疑惑,却不动声色,只起身给有些懵懂的夷宁擦了脸,这才拉着夷宁一同穿过了园子往二太太处去。
沿途就见府中积雪厚厚的,假山青松上都有许多的雪,夷宁活泼,正是喜欢玩耍的时候,此时扭着小身子在雪地上滚来滚去,急忙扶了她起来,拍干净她身上的雪,见她抖着小身子耷拉着头,却偷偷用眼睛看自己,满是狡黠,不由笑了。
夷宁,还算是幸运的庶女。
宋府上庶女不少,除了夷静夷柔与自己,其余的女孩儿就都是庶女,这些庶女可没有自己这样自在,平日里只如同隐形人一样生活,在府中寻常不大见到,连夷安都对这些早前最自己又嫉妒又自卑的庶女印象不深,只记得大多都嘲笑过她。
对于当初待夷安不好的,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兴趣解救,因此拉着夷宁慢悠悠地看了会儿雪景,这才到了二太太处,就见里头冯氏欢快的声音传了出来,果然是带着喜气儿。
见她过来,二太太处的丫头急忙挑了帘子,夷安一进去,就见冯氏满脸喜色地坐着,身边就是羞红着脸的宋香,心中一动,便知道只怕是宋香的喜事了。
待她再往上看,却是一怔。
数日不见,眼前的二太太竟仿佛凭空苍老了十岁,目中无神,仿佛没有了指望一样。
知道她是在为夷静伤心,夷安只装看不见,见夷柔招呼自己,便带了妹妹给冯氏请安后坐在夷柔的身边。
“许久不见四丫头,这看着竟精神了些,身子可大好了?”冯氏便笑问道。
“她日日在屋里困着,哪里会不好?”夷柔推了含笑的妹妹一把,这才笑道。
“三姐姐不要推四姐姐,四姐姐一推就倒呢。”夷宁在一旁呆呆地叫道。
“你那时那样大的力气,你四姐姐不倒就怪了。”夷柔顿时掐了一把妹妹雪白的小脸儿,这才与看着夷宁的冯氏笑道,“前儿这丫头玩耍得疯了,一股脑儿地冲到了四妹妹的怀里去,四妹妹这样单薄哪里支得住?竟倒在雪地上与小七滚了一身的雪。”
这两个姐妹没有形象地在雪地上嘻嘻哈哈地滚成了一团,叫夷柔羡慕极了,只是不好如夷安那样言行无忌,因此只在一旁看着也就罢了。
“虽喜欢玩儿,也要担心身子骨儿。”冯氏叮嘱了,见三个女孩儿都起身应了,只顿了顿,这才往一侧与二太太笑道,“听说新城郡主府上的那三位要走了,不知你可得了信儿没有?”
“要走?”二太太有些无神的眼睛突然抬起了,诧异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夷静没有回府说么?”叫冯氏说,她也不愿意再见着夷静的,然而此时却只皱眉道,“据说收拾行装都要走了,夷静这孩子真是……”
这样连娘家都不说一声,无声无息地就要走,可见夷静是个没心无情的人,因厌恶她,冯氏便与二太太冷笑道,“我只与你说,若她不与你来说话,你也别上杆子凑上去!我听说你们老太太还要送个女孩儿去做妾?你小心些,别拖累了三丫头!”
这个二太太是知道的。
老太太果然动过心思,要把夷柔也送到王府去,只是叫夷安叫破,二太太有了防备,大闹了一场,因此换了大姑娘,这是三房庶女,平日里隐形人似的,如今正筹谋。
二太太听了,果然眼角抽搐了一下,不说话了。
夷静给她丢了脸,夷柔是她最大的指望,她虽然挂心夷静,可是若叫夷柔跟着被连累,还是叫她心中犹豫了起来。
“若她不回来,我只当她死了!”目光落在有些难受的夷柔的身上,二太太沉默了会子,便狠狠地说道。
冯氏心中安慰,见夷安只拿眼睛去看不肯抬头的宋香,不由笑问道,“四丫头这是瞧什么呢?”
“瞧瞧表姐,可是在哪儿沾了喜气儿。”夷安便揶揄地笑了。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宋香恼了,起身就过来拧夷安的嘴,却见夷宁嗷嗷叫着扭着小身子,张开了手拦在了笑得伏在桌上起不来的夷安的身前。
“你这个小丫头!”宋香顿足,指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夷宁嗔道。
夷柔也跟着笑起来,揉着眼睛拿着点心盘子送到宋香的手上。
宋香果然试探地将点心送到夷宁的面前,就见这小姑娘跟着她的手如小狗儿一样抽着小鼻子,小脑袋随着转来转去,不由笑眯眯地将点心喂在夷宁的嘴边儿说道,“小七退开,这点心就给你,如何?”
夷宁歪着头咬着手指头想了想,抬头看笑得温柔的宋香,点了点头,见宋香果然欢喜了起来,喂她吃点心,小口小口地吃了点心,却在宋香错愕的目光里挺着小胸脯叫道,“不要收买小七!”
她,她才不是为了点心就出卖姐姐的人呢!
宋香惊呆地看着舔着自己的小嘴巴吧嗒嘴儿,一脸馋相的夷宁,就听见连冯氏都噗嗤笑了起来,只无奈地问道,“这岂不是翻脸不认人?”
“这丫头与我好,别的才不顾呢。”夷安拉着夷宁到了自己的怀里,见她小小的身子拱在身边,便笑道,“只一块儿点心算什么呢?一屋子才好呢。”见夷宁红着脸不说话了,这才与顿足的宋香笑道,“妹妹给姐姐道谢,不知是哪家有福,日后我能叫一声表姐夫呢?”
说到这里,冯氏有些抱歉地看着脸色木然的二太太,干笑了一声。
“就是城东的陈家了。”冯氏含糊地说道。
夷安诧异转头看了强笑的夷柔,这才明白过来。
这城东的陈家,岂不是说的是夷静退亲的那家?没想到竟叫冯氏捡了便宜。
二太太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此时木然地坐着,连冯氏与她说话都顾不得了。
虽然心里知道是夷静无福,退亲之后冯氏才频繁往陈家去,最后捡了便宜与陈家定亲,这谁都怨不上,可是叫二太太心里,却还是觉得冯氏截了她的胡,挖了她的墙角!
做姐姐的,怎么能这么干!
哪怕那陈家少年是真的极好,可是这是与夷静定过亲的,她姐姐怎么能这样戳她的心,赶着与那家去做亲?!
山东没有别的男人了?要抢夷静的?!
一想这个,二太太就觉得五内俱焚,此时恨得眼睛疼,也不知究竟更恨谁,与冯氏说话就僵硬了起来。
冯氏虽然心虚,然而这个是夷静不要的,难道她就不能为闺女打算?也觉得二太太小心眼儿,只是到底理亏,况又是二太太的亲姐姐,此时忍住了自己的脾气,与夷柔夷安笑道,“你们表姐腼腆,这知道定亲了,竟只知道在屋里窝着,实在叫我担心,平日里你们是要好的,便一同玩耍也就是了。”
一边说一边便转了话题,与二太太说道,“才我给姑母请安,竟见大丫头哭得什么似的,又是何事?”
二太太心里默默运气,这才忍住心中的火气,淡淡地说道,“老太太要送大姑娘去服侍烈王府二爷,如今正叮嘱规矩呢。”大姑娘是三房的庶女,与她无关,只要不牵连到夷柔,她素来是不肯多管的。
“还送!”冯氏诧异道,“姑母疯了!”做这样低贱之事,日后宋家如何在山东走动?频繁送女儿去媚上,实在叫人非议。
二太太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夷柔本知定亲之事,冯氏并没有什么错,此时只与宋香低声说话,并不在心中嫉恨。
宋香心性温柔,也恐姐妹之中生出嫌隙来,见夷柔与夷安并无异色,心中松了一口气,又说笑了起来,此时便与夷安低声说道,“前儿见了罗家阿婉,我见她恼怒的厉害,可见如今郡主的面前也不好过的。”
烈王势大,连儿子都敢不将同是王府所出的新城郡主放在眼里,新城郡主在山东风光得意,自然是受不住的。
夷安早明白她心中的恼怒,因此如今并不往新城郡主面前去,恐见着她在那两兄弟面前没脸的样子叫她记恨,此时笑了笑,只低声说道,“那两个既然要走了,日后也就好了。”却寻常不肯多说什么可怜罗婉与新城郡主的话儿,见宋香也跟着点头,不由问道,“阿婉难道与表姐说了什么?”
“她虽然恼怒,然这几位要走,她也欢喜,叫我拿帖子给你们两个,只寻了外头一处清幽处,只咱们几个说笑一次,也就是了。”
宋香将罗婉的帖子放在夷安的手上,这才叹道,“叫我说,烈王虽然势大,然而这样不将宗室放在眼中,也实在是猖狂过了。”说完,也觉得自己话多了,便只一笑,见夷安与夷柔低声说话,便劝道,“到底是阿婉的一片的心,若是妹妹们不安心,带着三表哥一起去。”
夷柔果然眼睛就亮了,抚掌说道,“若是有三哥哥在,咱们也不担心有人唐突。”
“只怕还有一个,表姐却不肯说。”夷安小声笑道。
宋香果然红了脸,嗔了她一句,转头不说话了。然而眼角眉梢的欢喜,却叫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掩饰不住。
知道只怕那陈家的少年也要陪着宋香,恐她被人冲撞的,夷安与夷柔便凑在一起,在夷宁懵懂的目光里笑了起来。
姐妹们正笑闹在一处欢喜,然而老太太处,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女,却只伏在老太太的面前,用力地磕头,头上磕得头破血流却还是不敢停下,哭着求道,“老太太,老太太开恩!别叫孙女儿送到王府去!求求老太太了!”
一边满脸惶恐地磕头,这少女一边哭道,“别叫孙女儿去做妾!”她一抬头,就见到老太太用一种不知好歹的眼神看着她,心中竟生出了无边的绝望,软倒在老太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