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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傍晚顾国回来,李氏便迫不及待迎了出去,亲自为其宽衣洗漱,弄得顾国有点受宠若惊:“你都十数年没为我做过这些了,今日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讨厌!”李氏笑骂一句。
若说她有什么比得过大嫂许氏的,那无疑就是夫妻感情了。
李氏积了一肚子的八卦,此时见着顾国,便一股脑倾吐出来,直听得顾国目瞪口呆。
“你是说,陛下有意册四娘为思王妃?此事不会有假罢?”顾国对许家的事情毫不关心,直接便问起顾香生的事情。
“这还有假?”李氏白了他一眼,“梁尚书亲自上门,还有诏书为证,阿家怎敢开这种玩笑?”
顾国一拍大腿:“哎,那可就麻烦了!若换了从前,四娘自然是走了大气运,可现在,太子都被废为思王了,四娘一嫁给他,咱们家不就毫无选择地成为思王党了?刘贵妃那边定会将我们视为眼中钉的!”
李氏原也只是觉得不妥,还未想那么深,此时听到思王党和刘贵妃,她也有点慌神:“那可怎么办?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顾国:“还能有什么转圜的余地?陛下下的旨意,又不能让四娘不嫁!”
李氏哎呀一声:“你说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成天好处没捞着一点,被连累的倒霉事倒是一桩接一桩,且不说四娘这事,我还担心二娘被送去尼姑庵和许家的事情,会不会牵连到三娘和五娘的婚事呢?”
顾国摇摇头,也觉得棘手:“如今四娘的亲事都定下来了,三娘的事情却还没个着落,这样的确不妥,你明日找个机会去问问太夫人罢,还有,备一份厚礼送去给四娘那边,算是为她的婚事祝贺。”
李氏不情不愿:“这桩亲事都说不上是好是坏呢,有什么好庆贺的,还得额外花一笔钱财呢!”
顾国:“你也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怎的学了这般小家子气?无论如何,四娘都要成为思王妃了,于情于理,咱们身为长辈,肯定都要送礼的,反正等阿娘百年之后,咱们定是要分家的,到时候许家和二娘的事情,就与咱们无关了。”
李氏吃惊:“你可算想通了?之前不是说坚决不分么?”
顾国撇撇嘴:“不分又能如何,定国公的位置又不落在我头上,难不成以后还要看着兄嫂的脸色过日子么?不妨告诉你罢,我近来很有机会往上升一升,得到一个外放的官职,届时天高皇帝远,顾家的破事儿与咱们又有何相干!我看这家里头就老四最聪明,知道自己是庶出,阿娘不待见他,便早早离了家去云游,老三就没他这份魄力!至于大兄,哼,徒有文名却迂腐之极,若不是占了个长子的名分,如今国公爵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大郎也是,和大兄一样,谨慎有余,锐取不足,迟早会将国公府败光的!”
他兴致勃勃地点评兄弟,李氏却没有他那样高兴,反而显得忧心忡忡:“若是分了家,三娘和五娘的嫁妆怎么办?”
顾国不耐烦了:“你怎么就净是担心这些细枝末节?就凭着阿娘更偏心我这一点,她也不会亏待三娘五娘的!”
就在顾国李氏夫妻二人说着私房话的时候,许氏也正在给顾经说今日发生的事情。
顾经对顾画生被迁去庵里暂住一事并未有太多触动,在他看来,这个女儿的确闯下太多祸事了,再不管教的话,只怕就要闹出大事,现在焦太夫人的处置倒也还算妥当,只是……
“许家人既然被阿娘赶出去,你就莫要去寻了,此事本就是他们理亏,让他们吃个教训也好,若是许大郎和许二郎能在春闱中榜,你嫂嫂说不定还要求上门来,你可不能因为心软就答应她的要求!”
说到这里,顾经还有些余怒未消。
“这事儿都怨我,若我不将他们请进来住,如今也没有这么多事了,还闹得二娘也跟着……哎!”许氏埋怨自己。
顾经瞅了她一眼:“你能知道这个道理就好,亲戚一多,有时候就是来坏事的,没有半点好处!还有,你得寻个机会好好与二娘说说,教她为人妻室的道理,免得将来她嫁入吕家之后,又弄出什么事来,届时别人可就要指着顾家的脊梁骨骂了!”
许氏一一答应下来,又笑道:“还有一桩事情须得与夫君商量,四娘的亲事虽然有朝廷负责,不必我们操心,不过四娘嫁的人毕竟是思王,总不能与寻常婚事等同,我这个当娘的,也想为她尽一份心,到时候嫁妆上可能会比大娘二娘她们加多一些。”
顾经嗯了一声,面色稍霁:“这是应当的,四娘嫁入皇家,规格与大娘她们本就不一样,自然要区别对待,不过你也别做得太明显了,免得阿娘心里不痛快。”
许氏柔声道:“你放心罢,阿家待四娘,并不比大娘少了亲近呢!”
顾经露出一丝笑容:“先时在游猎上,四娘贸贸然救了夏侯渝,我还担心陛下会因此迁怒顾家,没想到转头却将四娘配给思王,这可真是那句老话,祸兮福所倚了!”
许氏迟疑:“可我也听见外头一些风声,说是思王被废了太子,如今过得不很如意……”
顾经一挥手打断她的话:“妇人之见!陛下若真厌弃了思王,怎会还容他在京城待着?早早就像三皇子那样,将他打发到别处去了,正因为如此,思王才更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你看刘氏最后也还是没能被立为新后,可见陛下到底还是对思王存念旧情的!”
许氏笑道:“那就借夫君的吉言了!”
皇帝有意将顾香生许为思王妃,令礼曹尚书亲自上门颁诏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当游猎上皇帝那一句玩笑说出来之时,许多人听入耳中,私下难免揣测皇帝是不是要将顾香生纳入后宫,当然也有人结合先前魏善对顾香生表现出的好感,猜测皇帝也许是要将顾香生配给益阳王。
然而顾家门第虽然不差,顾香生却并非顾家长女,京城之中比她貌美优秀的适龄女子也比比皆是,皇帝似乎没有必要也不太可能将她许配给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当正妃。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事情竟然是这个发展。
竟然是最没有被料到的思王。
据说这桩婚事,还是思王亲自在皇帝面前求来的。
这个流言一出,许多人立时带上几分看好戏的心情。
要知道当初益阳王对顾四表现出好感时,全京城可是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兄弟阋墙,两男争一女的戏码,怎么都让人觉得热闹无比。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顾香生,也再一次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议论的主角,许多女子虽然嘴上不显,心里却难免羡慕兼且嫉妒。
但,怎么就偏偏是顾香生呢?
她上辈子到底修了多少福,才修来这样的好姻缘?
不过羡慕的人有之,暗中看笑话的人自然也不少,许多人因为思王如今的尴尬地位,都觉得这桩亲事非但不是什么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反而将顾家也拉入思王这个泥潭,自此之后,顾家算是被牢牢与思王绑在一起了。
对顾香生而言,即使皇帝的旨意下来,她目前的生活也没有太大改变。
唯一的变化是,太夫人让她不必再去家里的女先生那里上课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抽出两个时辰,在太夫人处理家中事务的时候随侍左右,一面旁听一面学习。
“这是我自娘家带过来的一匣子珍珠,成色还算不错,你拿去玩儿!”
今日焦太夫人身体不适,事情都交给小焦氏处理,顾香生也就过来小焦氏这边帮忙打打下手。
午后用过饭,姑嫂二人闲来无事,卧在榻上小憩片刻,一边说着体己话,小焦氏便从旁边抽屉中拿出这么个匣子递过来。
顾香生一看,这些珍珠颗颗饱满圆润,洁白无瑕,哪里只是“还算不错”,简直称得上上品了。
“嫂嫂这是作甚,别人也就罢了,咱们俩之间还用得着这样客气么?”她笑着将匣子推回去。
自打顾家象征性接受提亲,礼曹那边就开始了一系列流程,如今已经到了纳吉阶段,顾香生与魏临两个人的生辰八字被放到宗庙里去,由司天监监正亲自占卜吉凶,这两日就会有结果,如果得到的是吉兆,到时候皇家会派人过来送纳吉礼,并进入下聘阶段,如果得到的是凶兆,那就焚香祈祷,继续进行占卜,直到得到吉兆为止。
一般来说,既然是出于皇帝意志的婚姻,给出司天监监正不至于还不识相地给出一个不好的结果,这纯粹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能够混到监正的位置上,就算业务水平不足,人情世故方面也是绝对及格的。
虽然有许多人因为魏临如今的身份而对这桩婚事并不看好,甚至暗暗幸灾乐祸,但也有不少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开始来巴结讨好顾家,也有不少人,如今纳吉还未完成,就打着添妆的名义上门来送礼了。
焦太夫人不耐烦接待,便将大部分客人都丢给了小焦氏,除非身份贵重或者辈分大的客人,否则她便不亲自出面,小焦氏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精神却反而比前些日子与顾凌闹别扭的时候好了许多。
“你当我是那些听说你要当王妃了,就争先恐后过来巴结你的人么?”小焦氏半开玩笑似的嗔怪,“我这人性子怪,对喜欢的人,便是送多少也大方,对不喜欢的人,送一点点也计较,便是见你可人疼,才会送你的,你若不收,我可就丢到外头的池子里去了!”
顾香生:“嫂嫂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拿着罢!”小焦氏也不等顾香生说完,便将匣子塞到她手里。“这玩意时间久了也会变色,我现在暂时也用不上,你就当帮我的忙好了!”
话已至此,顾香生也只好收下来。
小焦氏一笑:“我也看出来了,你平素不爱戴那些样式繁复的宝石头面,但你现在要赴的宴会必然比以前多很多,总不能次次都用同一批首饰,传出去会给人笑话的,如今你代表的可不止是顾家了,还有思王的颜面,这些珠子不值什么钱,正好让你打几根簪子,做些小玩意,等过些日子正式添妆时,我再送你一些别的。”
这是小焦氏的心意,若顾香生一味推拒,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她便也没有再拒绝:“那就谢谢嫂嫂了!”
小焦氏笑道:“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现在看见你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顾香生奇道:“放心什么?”
小焦氏:“我本以为,照你宁折不弯的性子,圣旨一下,你心里肯定有些别扭,但现在一看,你并没有半分不乐意,想来你自己也是满意这桩婚事的罢?”
顾香生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并不是嫂嫂说的这样。”
小焦氏故意问:“那是怎样?”
顾香生敛了笑容,低低叹一声:“其实我自己也在问自己,我是不是太无情了,徐澈前脚刚走,我后脚便订了亲,虽是陛下赐婚,可我这心里头……好像也并没有觉得很不情愿,这让我觉得好像对他有所亏欠似的……”
小焦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面笑还一面抓着她的手:“我们家阿隐可真是个实诚孩子!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亏欠不亏欠,你与徐郎君有缘无分,他没有为你留下,你自然也用不着心有愧疚,再说了,我觉着你俩之间,怕还是少了些男女之情,只是你错将倾慕当作爱慕了!”
顾香生不确定:“可在那之前,我也觉得自己很喜欢他,也有过与他携手白首的念头。”
小焦氏:“喜欢有许多种,由浅到深,也可以是欣赏倾慕,未必就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
她落落大方毫不讳言:“我未出嫁前,也曾喜欢过别家的郎君呀,想着对方若是愿意上门提亲,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嫁了,但现在既然已经嫁给你大兄,那么与我白首的人就变成了他,这两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顾香生:“嫂嫂是嫁给大兄之后才喜欢他的,还是先喜欢了,然后才嫁给他的?”
小焦氏嘴角噙笑:“有区别么?自从阿婆向我父母提起此事,就意味着我的未来已经被定下来了,既然你兄长品行还不错,我与自己说,为何我不能试着去喜欢他呢?虽然后来黄氏的事情,他一度让我十分伤心,但后来,我渐渐也想开了,一个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毫无缺陷,比起世间大多数人,顾凌的品行已经足可称道了,固然他在黄氏的事情上有些糊涂,可那也是因为黄氏比我多跟了他那么多年,若他毫不顾念旧情就抛弃了黄氏,我反倒要担心这种人能不能共患难。”
顾香生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但若换作是我,只怕我是没法原谅的。”
小焦氏反问:“那你要怎么做?若你是我,会与你大兄和离吗?还是直接将黄氏打死或发卖,然后与你大兄一辈子形同陌路?”
顾香生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所以任何回答都只是假设,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头上,就永远不可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小焦氏:“咱们性子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我不是强求你要照着我的法子去做,思王也不是顾凌,只是夫妻之间,毕竟不能以寻常对错论之,若事事较真到底,怕是这一辈子也就没法过下去了。”
早在诸国会盟之前,纵然顾凌百般不情愿,黄氏最后还是被遣送到庐州乡下去了,连孩子也会在那里生完再送回来给小焦氏抚养。
当时这件事情过后,顾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与小焦氏说过话,两人也是分房睡的,让底下的丫鬟婆子好一阵着急,连顾香生也充当和事佬劝了顾凌一通,最后还是在焦太夫人的干预下,顾凌才从书房重新搬回卧室。
时过境迁,小夫妻俩渐渐恢复往日的交流,黄氏的事情似乎不再成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障碍,及至上回游猎的时候,顾香生就已经看见顾凌和小焦氏二人并肩说说笑笑了。
顾香生一度以为两人已经和好了,但从此时小焦氏的话看来,其实她心里对于顾凌在黄氏的处理态度上还是心怀芥蒂的,只是小焦氏为了以后的长久和平,选择了遗忘和退让。
“你也许觉着,我现在对你说这些话太早了,”小焦氏拍拍她的手,“但你大兄仅仅是国公府世子,性子也不复杂,却还出了黄氏的事情,思王不是个糊涂人,应该也不会做出与你大兄一般的糊涂事,我不过是先与你说一声,好让你心里有个数,免得以后万一遇见什么情况,却措手不及。”
说罢她又自失一笑:“其实也许这些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你听过便罢,不要往心里去。”
顾香生回握住小焦氏的手,感激道:“我自然知道嫂嫂是为了我好,这些我都会记住的。一旦有了心理准备,遇见再坏的情况都不怕,若是能遇到好事,那便反而是惊喜了。”
小焦氏笑道:“正是这个理儿,举一反三,你可比我强多了,你心思灵巧,将来的日子必也过得比我好,我自然是不必替你瞎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