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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风声,只有远处竹林里一声悠长的狼嚎。
说话的人躲在暗处肯定不止一会儿,而他之前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足见那人修为之高。这样的人如果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他尸体都该扔去谷里吹风了,还轮得到他问话吗?
只要不是敌人,那就能为我所用。
季雁卿想明白后,转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他强撑出一片镇定自若的仪态,斟酌后说道:“前辈若是不愿意露面,我也不强求。只是前辈先前所言,也正是我心中所困惑的,不知是否能请前辈指点一二。”
没得到答复,季雁卿就保持着提剑拜请的姿势不动,半晌后他终于听见躲在树上的人叹了口气,继而说道:“你再练一遍我看看。”
他没猜错,来人毫无恶意,甚至可以帮他。
季雁卿一喜,道:“多谢前辈。”
说罢他定定神,再次练起了剑,然而即便获得了‘前辈的注视’这个加成,对他的折柳剑法也毫无增益,说起来,他倒是觉得自己一套练完,别说折柳了,树干都快让他劈折了。
“噗”,藏在树上的人没忍住笑了出来,季雁卿听见后无奈的放下剑说道:“诚如前辈所见,晚辈不得要领,见笑了。”
“不用开口闭口叫我前辈,真论辈分我们两差不多。”那人的声音中笑意不退,但并非戏谑。非要说的话,那人的声音就如春风般,自然而然的能让人感觉到其中的生机与温柔。
“折柳剑法一共四式,每式无名,变招无数。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每式中都有一个不变的意境。”
他话音刚落,季雁卿顿时感觉到从山谷里腾起的妖风都变得温柔了一点,不再是刮肉掀皮般的疯狂了。接着,有一缕元神自树梢而下,笼罩了他全身,季雁卿感觉自己拿剑的手仿佛被人轻轻握住,有人在他身后,像是教导幼童一样,耐心的带他走了一遍折柳一式。
“折柳第一式,你自己用心体悟。”
第一遍那人比划的很慢,像是剑谱中的拆招演练一样,凡人都看得清,第二遍速度稍稍加快,到第三遍第四遍的时候,倒影剑上黑白缠绕的花纹已经和原文中描述的一样,成了在风中交缠摆动的柳条,一道剑气从剑尖刺出,直接劈向了那棵古松,非但没有伤到那老不死的,反而让又抽了点芽。尽管季雁卿这半桶水都没有的剑意抽出来的芽并不怎么坚强,风一刮,它立马就歇菜了。
但电光火石间,季雁卿还是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他以常人之心去衡量季鸿当初练这套剑法的心情,认为第一式无非是少年情起,之后才会一步一步加深,现在看来竟然是他想错了。
第一式比他想象中要沉重的多,那并非少年人初尝情滋味的好奇和雀跃,而是不破不立的希望。季鸿必是先破了什么,才能在春风中与人初识后,愿意折柳一支,再度沉踏入红尘万丈。
无名前辈把着他的手,原本也就只是起一个引导作用,如果季雁卿本身的动作有了停滞,那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到。
季雁卿这么一思索,就感觉到先前笼罩着他的元神又退了回去,顷刻间,先前狂暴的妖风又重新扑了上来,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树上不知名的前辈就开口了:“夜深了,有所得了就先回去悟着吧。”
季雁卿敛容,深深一拜,说道:“多谢前辈赐教。不知明晚前辈可否再来此处。”
他今天出门时收到了传信,白鹭宫之行,韩诚选中了他和黎子玄同行,满打满算他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树上的人没有说话,半晌后,季雁卿起身,收了剑往回走,他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要是明天他真没来怎么办呢?自己摸索真摸索不出来啊,干脆不练了算了。”季雁卿没忍住挠了挠头,他现在已经挠出了经验,不会再把道冠一把薅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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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雁卿:“......”
我读高三那会儿为什么没有个你这样的系统呢?
季雁卿叹了口恶气,有种撒气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撒的无力感。
而当他回到自在楼,发现卧房的灯还亮着,那转了性的狼崽子甚至还坐在案边提笔抄经时,那点无奈又烦闷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一点缓解。
季雁卿夹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子,轻声问道:“不是叫你先睡了吗,怎么还在抄经。”他凑过去看了看,“嗯不错,这字写的比我强多了......嗬,抄完这么多了,行啊你,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用心。”
说着他没有一点爱护幼小的优良品德,直接把自己冻的僵硬的鸡爪子往狼崽子脖子上一放,直把狼崽子冻的浑身一激灵。
“外面儿可冷死我了。”他的手动了动,把一处捂凉了又往另一边钻了钻,“小孩儿身上就是热乎乎的。”
那狼崽子十分乖巧的不动不叫,安静的充当一个暖手炉,只在季雁卿终于捂热乎了准备将手拿开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还往他袖子里探了探。
这回一身鸡皮疙瘩的换成季雁卿了。
“干什么干什么呢,我衣袖里没藏压岁钱。”
狼崽子无奈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季雁卿恍然间觉得自己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的含义。
“衣服都湿透了,你不难受吗?水还烧着,我给你提来,洗洗吧。”
对着狼崽子从来就不知道脸是什么的季雁卿终于感觉到一点不好意思了,眼看狼崽子穿着薄衣服就要出门了,他出声叫道:“诶!你等等......你这......”
那狼崽子都走到了门口,听他叫唤又转过身来,静静的等他开口,在发现季雁卿嗯啊了半天,三脚踢不出一个屁后,无奈的说道:“你爱干净,又怕冷,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不洗洗你能好过吗?”
这句话配上他那还没完全长开的,属于少年的单薄小身板,季雁卿真是怎么看怎么屈心。但这种屈心又不是很好表达,千言万语都不一定说得清白,白天还和人互放嘴炮的季雁卿头一次觉得自己语死早。
眼看狼崽子要出去了,他终于支吾出了完整的一句话:“你烧哪儿了?我去拿。”
“你都忙活了一晚上了,歇歇吧。”
那狼崽子都这样了,季雁卿要是还拒绝,就有点伤人心了,他只好说道:“外头风雪大,你这么出去不行。”
他左右环顾,发现屋子都被狼崽子收拾了一遍,一时间竟然找不着这崽子的袍子都扔去哪儿了,只好解下自己的大氅,解到一半发现自己的沾冰带水,冷如玄铁,披着还不如披着,于是又悻悻的收回了手。
他这跟演哑巴戏似的,难为那狼崽子竟然还洞悉了他的想法,推开门,在风雪里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极其浅淡,像是寒天雪地里从冰冻里逃逸出的一丝梅香,若有似无,但沁人心脾。
季雁卿一下子竟然有点看呆了。
狼崽子现在是十三四岁左右的样子,五官没长开,一旦长开了,必然就是一个妖孽。
“种族优势吗?”季雁卿想,他记得摇光君也有一副妖孽一样的长相。
狼崽子的笑容一闪而逝,说道:“两步路而已,比不上你在外面冻了一个晚上。”
说完他就轻轻合上门,转身走了。季雁卿低头,看见案上狼崽子抄了一半的经,随手拿起了一本。
季雁卿来这里之前从没用过毛笔,要不是系统加成,不用他表现的多离谱,光是他那手字就能让人怀疑他的身份,因此他一直在下功夫苦练,力求即便不带系统玩,他也能写出和季鸿一样的字,但越练越觉得心中烦闷。
都说字如其人,那为何季鸿的字并不洒脱?
但狼崽子就不一样了,字骨端方,末了一笔又是说不出的随性,季雁卿非常喜欢。
他又翻了几页,发现即便他鸡蛋里挑骨头,也找不出任何狼崽子偷工减料的痕迹,他将经文放回原处,笑了笑。
可能是回屋子的时间久了,他在外面冻的棍子似的四肢百骸,终于渐渐地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狼崽子捎来的热水能装整整一个大浴桶,季雁卿泡进去后,舒服的叹了口气,一边感慨狼崽子真是十分贴心,一边有了点再世为人的感觉。
不过他没想到狼崽子不光烧水,还打算服务全套,连洗澡这事儿他都打算亲自伺候了。
季雁卿心情复杂,坚决道:“崽子,我是累了点,但是四肢尚在,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你都忙活了一个晚上了,先歇着去吧。”
以前常听说古代大户人家,洗个澡都有人伺候,但他是万万没有这个癖好的。即便他来自一个开放的社会,骨子里也始终觉得赤身*时的肢体接触十分不雅,他自己也没办法习惯,过去连公共泳池都不常去。
热气氤氲了半个房间,狼崽子见季雁卿这样也不坚持,眼睫垂下,说道:“那我就在外边,有什么叫我一声就行。”
说完他就转身绕出了屏风,季雁卿趴在浴桶边上,看着狼崽子端坐抄经的身影通过烛火印在屏风上,心情有一点复杂。
怎么一顿骂之后,就跟个大人似的了呢。
他反身靠在浴桶上,练了一晚上剑,如今被热气一熏,热水一泡,睡意就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抬头时他看见了那盏‘狼爪灯’印在墙上的爪子印,没忍住笑了出来,扬声叫道:“狼崽子?”
他看见屏风上的影子抄经的动作一顿。
“嗯?”
“你守了一个晚上,就为了这个?”
这次狼崽子沉默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季雁卿觉得自己都快被氤氲的热气蒸睡过去了,才听见狼崽子又回答了一声:“嗯。”
季雁卿这回不说话了,他不自觉的牵了牵嘴角,像是在笑,往浴桶里沉了一点,感觉冰棍似的身体终于彻底解冻了。
他似乎有点明白折柳第一式的起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