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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母亲, 顾青盏一定知道什么。
陆萦俯首盯着那块令牌,心里却想着其他……不愿去想她,却总是禁不住去想她,也总有理由去想她,爱恨交织之际却是蚀骨之痛。
好几次半夜醒来, 眼角都是湿湿的。碧落总听得她睡梦中念着顾青盏的名字, 却又害怕在陆萦面前提起……只能默不作声守着她。
硝烟连绵,这一仗不知要何时才能结束。随军生活居无定所,陆萦见得最多的便是哀鸿遍野,好在……还能同父亲和哥哥在一块儿。
不消数日,西北又传来捷报,陆元绍只三日之期便攻下越州,越州太守无力反抗,大开城门归顺北郑,这一战……并无太多死伤。
凉州城外,彤日缓缓升起,肆虐了半月的暴风雪竟消停了下来,一望无际的雪地慢慢在融化, 露出一块块枯草地皮。
北疆的春天, 比秋冬还要萧瑟。
陆元绍领着军队浩浩荡荡凯旋, 陆萦远远便望见了父亲那一头白发,多久没见过父亲这般春风得意的表情了, 她总劝父亲弃甲归田, 但让一个戎马关北的将军挥泪舍下手中的长矛, 又谈何容易?
“陆将军的御兵之才,可真是被埋没太久了。”郑召背手而立,禁不住感叹。
陆萦不作言语,身负奇才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有时候无能也是一种解脱。她总想着如何护陆家周全,可人这一辈子终有一死,为何不按自己想要的那般去活……就正如父亲,他生来就是要奔腾于战场的。
“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朕做得到,朕都允了。”郑召望向陆萦,她眉眼间满是心思,此人倒真是奇女子,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北疆,她不青睐帝后之位也便罢了,要求的第一件事情竟是同自己撇清干系。
陆萦木然摇头。
“抑或是……你心里还有着谁?”郑召背着手,眼前一片苍茫大地,让他又想起年少时的恣意自由,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才将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推向深宫深渊之中,纵使时过境迁,可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挥不去。
“权利和感情,哪个更重要?”倘若徐毓再问他一遍,他依旧会选择权利,他仍执着,当初为何会抓不住心爱的女子?是因为权不够大,是因为心不够狠。
见陆萦不语,郑召继续问道:“你恨朕吗?”在陆萦身上,他难免看到徐毓的影子,一个女子,被剥夺了一生中最美好的那几年,也难免忧郁怅然。
不过是些无谓的询问,陆萦澹然道,“如今越州求降归顺,凉州太守多半会受到影响,三月不曾攻下的凉州城,如今胜券在握,皇上该是一门心思放在南征上才好。”
陆萦心思缜密,颇有眼界,郑召费解,倘若此人真耍起心计,她绝不止现在的地位。
“你很聪明……你究竟想要什么?”因为看不透她的心思,所以郑召顾虑重重,毕竟顾青盏……让他不得不提防身边的所有人。
有时候,自己被权势所左右,便看他人都是利欲熏心。她不过想在乎的人可以好好活下去……正如那晚顾青盏让自己带她走时,陆萦真的动了带她远走高飞的心思,是真的动了心想带她离开,可是……
如何才能不去想…不该想的人,陆萦又知自己乱了心思,顿了顿,才道:“我只不过一介弱质,只求父兄平安……”
显然这并不是郑召想要的回答,没有利益,又何谈忠诚?若不是赏罚分明,他何以去统治人心……平心而论,若是他当年没娶陆萦,如今这半壁江山哪会这般唾手可得,“若你愿助朕一统江山,那便是头等功臣,朕定保陆家世代荣华……”
世代荣华那又如何,到头来,终究会化成一抔黄土。伴君如伴虎,陆萦自是明白,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不妨为自己再留条退路,“……那皇上就许我一个诺言,满足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但说无妨。”
“定是情理之中,皇上做得到的,待日后我想好了,再与皇上说。”
郑召并非铁石心肠,他剥夺了陆萦三载年华,虽罢她后宫之位是如她所愿,但在陆家眼中必然是个解不开的心结,想要南征成功他必然要依靠陆家。郑召并无太多犹豫,说得干脆了当:“朕允了。”
陆萦澹然一笑,“谢皇上。”
“越州已降,你作何看法?”也不知从何时起,郑召开始习惯同陆萦探讨这些,若是放以前,他定不会同一个女子商议,只不过他慢慢发现,陆萦似是与其他女子不一样,她有着与年岁不符的沉稳老练。
历经过生死,看世事自然会透彻许多,可有些事情……真的能看透吗?
“……如今虽越州请降,凉州太守也快坐不住,但凉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顾雍必然会调动各路军马往西北向来,皇上切不可掉以轻心。”
郑召不以为然,豪气中天,“那又何妨?远水难救近火,等那老狐狸援兵到了,凉州便早已成了北郑腹地。”凉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若胜了这一战,南征拓疆指日可待。
陆萦却一针见血,“切莫轻敌,皇上能想到的,敌人未尝会想不到,如今凉州局势不稳,请降拒降势力一分为二,顾雍必定会先遣人来平定内乱……”
“你是说他们会先从内部动手……”
“报!”有兵马探子策马扬鞭赶来,跪倒在郑召面前,“禀皇上,越州太守惨遭刺杀,悬尸城门。”
“是何人所为,竟敢在朕眼皮底下杀人?!”郑召攥拳,果不其然,那老狐狸已经开始动手。
“已经开始了。”陆萦呢喃。
一行人赶去越州城门时,只见八具尸体均悬挂城墙之上,皆是衣衫褴褛,受了千刀万剐之刑,气绝身亡,竟血染了城门。
嗅到刺鼻的血腥气息,陆萦皱眉捂了捂口鼻,这心狠手辣的手法,除了三晋会还能有谁。
“堂而皇之就取了八条人命……”陆元绍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虽战场上见过各种血肉横飞,但眼前这杀人的手段还是让他禁不住咋舌。
“爹,是三晋会……娘临死前留给我们的线索,也是三晋会。”陆萦念道,想必那时楚钰便是想让他们提防三晋会,才留下的遗迹,“娘的死……一定要查出娘的死因……”
一想到当年妻子便是死在此等心狠手辣之人之手,陆元绍便急火攻心,当他得知三晋会是朝廷的地下组织时,更是怒不可遏,他为大郑戎马半生,最后换来的却是如此结果。
“好一招杀鸡儆猴,看来凉州城只可硬攻了。”
于陆萦而言,三晋会插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母亲和三晋会之间的联系,她有预感,这层迷雾就要被拨开。
青石堆砌的城墙之上,一位青衣女子正眺望着远处缥缈的营帐灯火出神。黑夜中狼群的嗥叫,幽幽环绕在耳畔,一轮皓月当空,比京都的大,比京都的圆,也比京都的清冷。
寥廓的大漠,一眼看不到尽头,顾青盏面朝西北,那里是北郑军队安营扎寨的地方。
她同陆萦终是还会再遇,只是……竟比想象中还要快些。可纵使见面又能如何,不过是形同陌路罢了,顾青盏早已明白这些,但心中难免怅然若失,她不知再见陆萦时,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数月时光,冲散不掉两人之间的回忆。
“人我已杀了。”映秋站在顾青盏身后半晌,见她恍恍惚惚的模样,知她心里仍是放不下陆萦,又道:“你不该来北疆的。”
顾青盏就好似没听闻后半句一般,自顾自说着,“明日依旧悬尸城门,以儆效尤。”
见她避之不答,映秋又重复道,“你若还是放不下她,就不该来北疆……顾青盏,你这般感情用事,终会误了自己……”
“我何时放不下了?!”顾青盏回道,语气微微愤然,这一言,不知多口是心非。
“那你敢杀了她吗?”映秋上前一步,拔出腰间的匕首交于顾青盏手中,继而道,“两军对峙之时,如杀敌一般杀了她,你做得到么?”
顾青盏几乎握不住那刀柄,匕首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