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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轩静静从门口走到房内,一招手,将那婴孩接到怀中。
“师兄……”简易想要开口辩解什么,却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在文轩面前,什么报复,什么仇恨,什么琴娘子,都已经被他置之于脑后。毕竟那些仇与恨都是原主的,只有对文轩的执着是他自己的。
但他想置之于脑后,琴娘子却是不安生。
那琴娘子见文轩出面,一看文轩的作为,再看简易的反应,便以为事情迎来了转机。她顿时将文轩视为了救星,就着这摔倒的姿势趴着爬到文轩脚边,一脸梨花带雨地哭诉道,“仙长,仙长救我啊!求你救救我们母子!”
简易看到这幕,简直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琴娘子一边伸手想要够到文轩怀中的婴孩,一边另一只手几乎就要抱住文轩的脚,再配上姣好的面容和那满脸泪光,确实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师兄!”简易忍不住提醒道,“这个女人……”
话还没说完,文轩已经往后退了一步。琴娘子连他的裤脚边都没碰到,顿时一僵。
“我知道。”文轩淡淡说完,还侧目看了一眼简易,“如果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会现在才出面吗?”
正因为清楚前因后果,他才能眼睁睁看着之前所发现的一切,直到现在。
简易回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些表现,神色不由得越发难堪。
“无论如何,稚子无辜。”文轩低声念出这句,又将目光落到琴娘子的身上,“而我之所以出面,也是为了将事情弄得更明白些。”
琴娘子总算发觉文轩并不是最初所想那般来救她的,泪水凝结在脸上。
“福祸仙君是个魔物,”文轩便问她,“你知晓吗?”
琴娘子脸色顿时回到了之前那般惨白。她看着仍被文轩搂在怀中的婴孩,又看了眼边上神情不善的简易,惨笑一声,没想多久便老实答道,“是的……我确实知道的。”
文轩眉头一皱。
“可是魔物又如何?”琴娘子辩解道,“仙长明鉴,只要能为我们达成所愿,神魔又有何区别?”
“你却联合那个魔物,让怪病蔓延于整个九丰城。”文轩说完这句,又抿了抿唇,“是你祸害了全城的人。”
琴娘子终于连辩解也无力,只能趴伏在地嘤嘤哭泣。
“还有一事,我在蕴灵斋后院发现一处被挖掘的痕迹。”文轩又道,“你在夺取了蕴灵斋后,可是有从那里挖出过什么?”
简易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事,脸上一愣,脸上神情不由得越发暗了下来。
琴娘子听到这话,神情却是古怪了几分。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带着一缕悲伤,“仙长以为会是什么?”
文轩自然猜不出来,但总以为是简易家中的东西。
琴娘子却忽然放声大笑,“是我外祖母留给我的遗物,一根翠玉坠子,要我传给我将来的女儿的!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是我亲手埋在那里的!”
文轩简易皆是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
“可是当我准备出嫁,想要将这根坠子再挖出来时,父母却百般阻挠!哪怕我出嫁后省亲回来,他们也不愿将坠子给我,更直言那根本不是我的东西!再之后,这里便搭成了一个蕴灵斋,彻底成为了我弟弟的东西,连靠近都难!”琴娘子每当提到这些事情,便显得有些神神叨叨,“我只得等到将整个蕴灵斋都夺到手中之后,再去将那块土挖开……”
挖开之后,究竟挖出了什么?文轩心中隐隐有了一种预感,沉得很。
“结果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琴娘子惨笑道,“就连那坠子,也成了这蕴灵斋之所以能开设起来的资本之一,全部给了我那个弟弟……”
并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答案。
这女人之所以做这么些恶毒的事情,其实与利益金钱并无太大关系,全是源于这许多年来对于自己亲生父母的那些心结。
文轩沉默片刻,不由叹道,“原来如此……你也是个可怜之人。”
琴娘子浑身一颤,几乎又以为自己可以获救了。
“师兄!”简易更是语带焦急。
文轩却只是摇了摇头,对着琴娘子平静地陈述道,“杀人偿命,你自己了断吧。”
文轩确实是个仁慈的人没错,但对于琴娘子这种人,这便是他仁慈的极限了。
而后文轩抱着怀中婴孩,一步步往外走去。
琴娘子呆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彻底感到了绝望。这种绝望就如同当初独自面对简易一样令她窒息。文轩的出现曾经给予了她一点希望,但在那些她曾经所做过的事情面前,这希望到底也不该是属于她的。
眼看着文轩在门口一个转身,身形就要消失不见,琴娘子最后哭着喊道,“仙长!求你可怜可怜我的孩子!所有的错都是我犯下的,和他无关!求你让他好好长大!”
一句话说完,她再无挣扎,猛地起了身,狠狠冲向桌角。
这桌角是实木的,坚固又锐利。琴娘子狠狠撞到上面,脑侧顿时撞出一个血洞,一瞬间鲜血四溅。简易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飞溅的血沫,冷眼看着。琴娘子歪到地上,鲜血从她头上的伤口处不断溢出,和之前李员外所流出的那些混在一起。
她在弥留之际,眼神涣散,喉中发出科科的异响。
谁也说不清她最后究竟是否后悔了,是否对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怀有愧疚。但在最后的最后,至少她心里一块地方是安的。至少她的孩子有希望活下来了……
“对了。”就在这个时候,简易忽然恶意地笑了笑,“你还不会以为,这个孩子是你与你的丈夫所生的吧?”
分明已经几乎咽了气,琴娘子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然开始涣散的瞳孔竟然猛地就是一缩。
“你与你丈夫几十年也未得一子,你和那魔物刚一混在一起就怀了一个,你难道没想想这是为什么?”简易道,“你以为那魔物是送子观音?呵呵,分明是你丈夫没有那个本事,就是真的送子观音过来,又能有何用?”
琴娘子听懂了其中含义,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身体竟然开始微微地挣扎颤抖。
“想必你也不记得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了吧?那魔物可亲口说过,你的滋味不错。”简易笑了笑,“它便这么让你有了那个孩子——那人魔混子。”
人魔混子。
这四个字就如一记重锤敲到了琴娘子心中,让她一下子连那微弱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
她终究没能为自己的丈夫留下半点血脉。更令她浑身发凉的是,人魔混子,这样的一个孩子,要如何活得下去?
琴娘子终于咽了气,在最深的绝望之中。
在最后的最后,简易打破了琴娘子心中仅剩的希望,完成了自己最终的复仇。
他深深吸了口气,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当简易从房间出来,看到文轩就正站在厅中。距离门口并不太远,刚才简易所说的那些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竟是人魔混子?”文轩看着怀中婴孩,喃喃自语。
婴儿此时已经哭得累了,安静下来,只在文轩怀中不安地翻来翻去。露出的胳膊白白胖胖,像一截嫩藕。
多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婴孩啊,但文轩有意识地一探,却偏偏当真能探到那么一丝魔气。虽然这魔气极淡,比福祸仙君的那些木质雕像还要淡上几分,不仔细探查根本发觉不出,却确实是魔气无疑。
简易一步一步走到文轩的身旁,低着头,等待着文轩的质问。
“简师弟,”文轩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是否不该救下这个孩子?”
简易猛地一愣。
“我原本的打算是,找一户无子的凡人人家,瞒下这个孩子的身世,让他们收养下来。”文轩缓缓叹道,“但既然是人魔混子,这个打算就行不通了。或许我该直接将他交给宗门。”
“交给宗门?”简易反对道,“那是成心想要弄死他啊。”
“你不本来就想弄死他吗?”文轩斜斜看了简易一眼。
简易一噎,好半晌才有些尴尬地回道,“此一时彼一时啊……”他刚才想弄死这个孩子,仅仅是想让琴娘子更痛苦几分而已。如今琴娘子已死,他自然对弄死这孩子也失去了兴趣。
正相反的是,既然现在文轩已经知道了这孩子是人魔混血的事实,简易便反而不能让这孩子就这么死了。至少不能死于玄门正派的斩妖除魔。
“人魔混子也是人。”简易严肃认真的表示,“也有作为一个人生存下来的权利,将来是正是邪全看他自己。”
“是吗?”文轩困惑地看着他,显然不理解他忽然如此表态的用心。
“总之不能将他交给宗门!”在这种目光下,简易难免有些羞赧,“大不了丢去青羽门,让那姓赵的养!”
“这倒是个好主意。”文轩不禁一笑。
说话间,文轩在客厅内又走动两步,停到一个桌台之前。这是在琴娘子的屋中,自然不会少了那样东西——福祸仙君的木雕,就摆在这桌台正中。
相比在其他地方见过的许多,眼前这个木雕周身所萦绕的魔气空前浓郁,看似一个中枢。
“听你方才说法,你似乎是见过这个魔物的。”文轩道。
简易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忙将自己如何靠着赵飞玉混入魔物中的事情老老实实交代了一遍,一个字都不敢作假。
文轩听完,沉默许久,而后抿了抿唇,“所以你故意将我支开……”
简易没有丝毫辩驳,只低下头来,像个犯错的孩子。
文轩最不忍见他这般模样,顿时张嘴准备说点什么,紧接着却又将嘴闭上了。
简易硬着头皮,等待着。他知道文轩肯定会问些什么,今天被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文轩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然而文轩这么看了他良久,居然只是叹了口气,又将视线给收了回去。而后文轩问道,“那魔物的实力如何,你看出来了吗?”
只有这个吗?简易不知道究竟该惊还是该喜。
“大约筑基的实力。”而后简易详细答道,“比师兄你之前稍微差一些。但要对付他,我们现在还是不够。”
“是吗?”文轩不置可否,又问,“那如果通过这木雕,他能将实力发挥几成?”
简易正欲回答,忽然脸色一变。文轩这个问题,让他感到了一丝突兀地不安。
文轩也不等他的答案,整个人就那么站在这儿。
他就那么站在这儿,修为居然节节攀升。虽然攀升得很慢,却确实是在节节攀升无疑。
“师兄!你想做什么?”简易急道,“通过这木雕,他甚至能将真身直接传来!就算因为路上的耗损,他的实力会只剩下七成,也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你不是知道吗?”文轩笑着表示,“既然你对我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该知道的。”
他在最初晋升到筑基期时,曾经自行领悟过三种法术神通,其中唯一的攻击法术便是那冰刃之术。而剩下两种的其中一种,却能燃烧潜力,强行提高他的实力。
实力能提高多少,全看他当时的潜力有多少。因此以往筑基时,他顶多能将实力提高三成左右。等到凝元之后,因为功法太过不堪,这一法术更是几乎失去了效果。但此刻他刚从凝元跌落,又兼之新得功法,心态精气都在最佳,再将这么一招使出来,声势自然空前绝后。
这声势也是此招的弊端之一。声势太大,所需的时间太久,只能打有准备之仗,是以之前被埋伏时根本寻不到使出的机会。面对眼前的情形,却是无比合适。
不过片刻,文轩身上竟然隐隐透出凝元的气息。
“师兄!”简易却更加焦急,“何必急于一时!”
如此招数,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效用越好,代价也就越大。简易百般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何必急于一时?”文轩反问了一句,脸上神情仿佛是在说着某种笑话。
他的神情看似平静,从露面到现在看似一直这么平静,但他的心底,却一直压着一股滔天怒火。
为了那个被全城人视为灾星的痴儿,为了那个到刚才为止一直被自己真心疼惜的少年。
何必急于一时?是啊,身旁这人还能清清楚楚分出个报仇的顺序,还能知道什么人可以马上算账,什么人还得等。身旁这人,到底不是那个痴儿本人,到底并非自己方才所疼惜之人。
可笑文轩却反而不能恨得这般冷静。
修为终于攀升到了顶点,堪堪在凝元的边缘摇晃。
文轩将怀中婴孩抛到简易手中,祭起那柄飞剑,将自己的灵气一层一层凝聚上去,用力一挥,猛地朝那木雕劈去。
飞剑击木,竟然发出金玉相击之音。
木雕坚持了一个刹那,终究被一劈为二,跌落在地上。
缕缕黑气顿时从木雕裂口中浮出,凝聚成一个庞大的魔影,低沉的声音响彻四周,“是谁——如此大胆——!”
文轩一声冷笑,二话不说,又是一剑狠狠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