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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塞罗那机场,人来人往。有人离开,有人到来,聚散本无常,却又最平常。
易珊靠在路边的护栏上,悠闲地看着关正帮她把行李搬下车,再放上行李推车。他整齐有序地摞好行李,易珊感慨望天,这男人无论做什么都一派行云流水,优雅至极。
“走吧。”关正拖着行李,领着她,一同进了航站楼。
利索地办好登机手续,他送她到安检口,轻弹一下她的额头,有点不舍:“回国见。”
易珊捂着被他弹过的地方,眼神恨恨,关正轻笑,她立刻委屈地望着他,“我其实比你大,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关正道:“四百三十八天,哪又怎样?”
易珊撇嘴,面对即将来到的离别突然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按下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小情愫,再想到如果没有遇见他,那么她的告别之旅不知会变得多么糟糕。很少被这种感性的思维掌控,她自然而然地扑倒他身上,大大方方给了关正一个拥抱:“谢谢,这次在巴塞遇见你真好。”
关正有片刻怔忪,不过仅有一片刻,在她即将放手的刹那,他收紧手臂把她搂进怀里,易珊愣愣地抬头看他,他把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的。”
飞机渐渐起飞,美丽的巴塞罗那渐渐缩小成一幅精致漂亮的图画,易珊闭上双眼,平静地睡去,那些悔恨过的青春,爱而不得的初恋,统统留在了加里罗尼亚的海岸。
下了飞机,拖着行李,走出安全通道,一眼看见穿着亮粉色衬衣,白色长裤接机的李益民,易珊纳闷易慧怎么不来接她,换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东西。
易珊朝着他走过去,说道:“师兄,你怎么来接我了。”
李益民摘下墨镜,露出那双狭长的桃花眼,急匆匆说道:“你姐没时间接你,她正和周旭闹离婚,委托我们事务所帮她争取周子一的抚养权。”
他语速飞快,易珊一时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谁和谁离婚?”
李益民重复道:“易慧和周旭。”
易珊彻底惊了,她愣在原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你姐要离婚,”李益民面无表情道,“你走不走?”
易珊拖起行李就往前跑,她不过离开C城十几天,生活怎么就天翻地覆了。
来不及把行李放回家,易珊威胁李益民见他那些花枝招展的女朋友之前先把自己送到易慧家。
“花簇”是C城最大的别墅区,“花团锦簇”好寓意,周旭说过要给易慧最好的生活。他们相识于最潦倒的人生,自然在彼此身上获得最大的安慰。那时候,周旭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街头混混,一次偶然机会,易慧救了被人砍伤的他,从此他就追在易慧屁股后面团团转,死皮赖脸,软磨硬泡,终于抱得美人归。周旭为了上位一路拼杀过来,易慧为他挨打受罪,挡刀流血,三番几次差点丢了性命,周旭拿下复兴之时就承诺永不舍弃易慧这个结发妻。
佣人许阿姨给易珊开了门,把行李放在门边,她问道:“姐姐呢?”
许阿姨道:“太太在楼上,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也不怎么吃东西。”
易珊问:“周子一呢?”
“先生接走了,”许阿姨叹了口气,“好好一个家怎么成这样了。”
易珊道:“你帮我收拾一间房间,我这几天住这儿陪她。”
“诶。”她答应着便收拾行李去了。
易珊踩着黑色大理石楼梯,一步步往楼上走。二楼的走廊没有开灯,往日墙壁上绚丽繁复的花纹因为失了光线而黯然失色,推开易慧的卧室,她被屋里弥漫的烟草味呛得直咳嗽。
易慧坐在地板上,把头靠在床边,有一口没一口抽着烟,听到有人推门,回头淡淡看了一眼,又继续吞云吐雾。她面色蜡黄,眼窝凹深得厉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易珊走近才发现她脚下的玻璃缸里堆满了烟蒂。“你多久没有睡觉了?”她的心很疼,她的姐姐从来都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何曾像现在这样颓废,这样没有生气,像具抽走了血肉的干尸。忍住难闻的气味,易珊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紧闭的窗帘,推开窗户,一股新鲜的空气顷刻间灌进屋内。
易慧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做着一切,易珊一把抢过她手上的烟,坐到对面的躺椅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易慧倒是诧异了,“你会抽烟?”
易珊道:“不是特别会,但心里难受的时候会抽一点。”。
易慧浅浅一笑:“我妹妹抽烟的时候真漂亮。”
易珊不想和她绕弯子,直接问道:“你和周旭怎么回事?”
易慧显然不愿谈起这件事,抓起手边的烟盒,抽出一支放在嘴边,夹烟的手指却不停地颤抖,“你帮我把烟点燃,我手抖。”
“别抽了。”易珊握紧她的手。
“别管我。”易慧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长长的头发从耳后耷拉下来,易珊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你不要周子一了吗?”易珊问道。
“他是我的儿子,我不会把给周旭的。”易慧猛然抬头向她低吼道:“他不配做一一的父亲。”
面前的易慧,真的老了。以往时髦的打扮,艳丽的妆容让她常常忽略了姐姐的年龄,其实,她比自己整整大了十岁。女人的青春不能用时间来计算,不管怎样精心的遮掩也藏不住岁月的痕迹。
易珊忍住难过,说道:“你这个样子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只会让周旭抓住机会,拿走一一的抚养权。”
“对了,对了,我请了李益民帮我,”易慧好像想到什么事情,紧紧抓住易珊的手臂,说道:“周旭婚内出轨,他打官司输定了。”
“你有证据吗?”如今的周旭早已不是当年街头打打杀杀的小混混,他在C城商界早已闯出一片天地,傲立周总谁人能不给一分薄面。
易慧茫然道:“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外边有人了?”以周旭为人谨慎的性格,易珊很难想象他怎么会被抓包。
易慧轻轻勾起嘴角,“天下没有不透风墙。他外面的事,我早有耳闻。如果依着从前的脾气,我早跳起来了,可姗姗,我快四十岁了,人生走过一大半,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失去他。我不想周子一没有爸爸。”
“你既然一直选择了妥协,那现在怎么会闹到要离婚?”易珊疑惑。
易慧眼里透出一丝惊惶,她颤抖着对易珊说道:“姗姗,人有时候特别矛盾,你越想逃避的真相,越会上赶着堵到你面前。”
易珊道:“真相本来就残酷,你应该早点接受现实。”
易慧看看她,自嘲地笑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不可摧。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扮演完美妻子,很累,姗姗,我很累。我演累了,他也不耐烦了,我们连装下去都不能了。”
易珊叹气道:“你先开口提离婚吗?”
易慧默默摇头,把思绪拉回到和周旭摊牌的那个晚上。
送完易珊去机场,易慧开车去公司找周旭,晚上他们约好了去“西庭”吃饭。这些年随着周旭的事业蒸蒸日上,他们已经很少一起吃饭了。他有永远应酬不完的客户,她只有周子一和银行里不断变化的数字。易慧觉得生活缺少了什么,那种被遗忘在岁月深处,亟待自己去唤起的情感,成为她现下不断膨胀的欲望。
她非常渴望周旭的怀抱,尤其是夜深人静独自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她无比思念当初那个唯她是从,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周旭。“西庭”是周旭向她求婚的地方,当年那种吃着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那个人到底存了多久的钱才可以在这里为她准备一场像样的求婚。
易慧到的时候,周旭还在开会。他的秘书认识她,请她到办公室等待。
秘书小姐体贴地为她送上一杯咖啡,易慧客气地接过,说道:“谢谢。”
她露出标准的微笑:“周太太,您太客气了。”
易慧问道:“他的会议大概还要多久?”
秘书道:“很快就会结束,因为要和您一起共进晚餐,周先生一早就通知我取消晚上所有的安排了。”
易慧道:“好,那我这里等他。”
秘书小姐躬身退出,大约是想和她套近乎,临出门前女孩奉承道:“周太太你人真客气,难怪您们二位感情这么好,周先生这么严肃的人还常常让我订礼物送给您呢。”
易慧的表情微微凝固,瞬间,她又恢复成平常,笑道:“谢谢。”
周旭已经有多久的没有回过家了,何谈送礼物给她。
西庭的菜色和从前一样,蜜汁火方,鳕鱼狮子头,西湖鱼圆,桂花水晶糕,还有一份木莲心,很难想象,他那么个脾气火爆的人居然来自江南水乡,易慧点的都是他喜欢的家乡菜。
两个人各自埋着头吃饭,谁都没有说话。
易慧停下筷子,对面的周旭正在费力地夹鱼圆,她忍不住用勺子帮他盛起来放到碗里。他的右手受过伤,不如从前灵活了。
周旭抬头看她一眼,说道:“不好意思,这么多年都没有改过来用左手。”
“我没有其他意思,”易慧说道,“只是妻子帮丈夫盛菜而已。”
周旭取了纸巾擦嘴:“你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说吧,今天找我什么事。”
易慧道:“单纯吃一顿饭,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吧,一一老是在问你。”
周旭道:“最近和政府合作一个项目,没什么时间,你帮我告诉他,忙完这段时间我带他出去玩。”
雪白的鱼圆孤零零地躺在青瓷盘里,周旭没有碰她为他夹的菜。
桌上已是残羹冷炙,一如她了无生气的婚姻。她满心期待的一场约会,在他眼里不过是寻常的酒肉应酬,易慧突然厌倦了两人之间的虚伪客套,恋爱七年,结婚七年,不知不觉十多年已过。温情逝去,剩下的是丈夫的敌视和冷漠。
咽下心底的酸楚,放低自己的姿态,易慧打算再挣扎一次,为自己,也为孩子,她觉得自己有些贱,她问:“我们三个一起去吗?”
周旭沉默,冰冷的眼神里透露着显而易见的拒绝。
明知是这种结果,还是自取其辱地问了,易慧不死心,堆起笑容往下追问:“还是周总你准备带别人?”
“易慧!”周旭低喝。
“别叫我的名字,”易慧恨恨地盯着他眼睛,说道:“你不配。”
“呵呵,我不配,”周旭讥笑道:“我们的婚姻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你最清楚,不用我细数。即使我在外面有别人,也是你逼的,是你亲手把我推给了别人。”
易慧冷笑道:“好理由,周总舌灿如莲,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周旭起身道:“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你占上风,我无话可说。易慧,我们离婚吧。条件你和我的律师谈,只有一条,周子一的抚养权我要定了。”
易慧伸手拉住他,吼道:“凭什么?”
周旭道:“凭我能给他最好的生活。”
易慧捏紧他的手臂,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周旭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怜悯地看着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易慧。”
他离开地毫不犹豫,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望着空荡荡的手心,易慧浑身无力地跌回椅上,她不禁低念着:“阿旭,我的阿旭,你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儿,快来接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