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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自水灾那夜失去朱顶的消息,已经一年有余,朱顶一直没有出现过。
明州城的人口,骤降了四成,无数个家庭流离失所,无数个父母失去了喜爱的孩子,无数的儿童失去了家庭的温暖,段知府一急之下大病一场,自此身体每况日下。
新任同知罗贯中,接起灾后安抚民生和重建家园的重任,不辞辛劳的奋战在第一线,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恢复了一点点元气,至少庞大的灾民群体没有乱起来。
扬、张、屠三大豪族在这次大灾里损失惨重,每家都有几个核心族人丧命在这场大灾里。
自古天灾都是上苍见罪于天子的预兆,经有心人散布谣言,****的种子便在近十万的灾民里传播开来,却不及芽,又被一场大水淹死。
白莲教不止会蛊惑民心、制造****,安抚起人心来,也是出奇的好,在明州城白莲教分舵的配合下,这些无处所依,只能在残骸和断壁之下苦熬日子的百姓,情绪竟然出奇的好。
罗贯中和临时抽调的锦衣卫、六扇门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抓了很多人,有市井小民,有江湖走卒,更有三大豪门的紧要人物,若放在以前任何一场灾难里,如此在“难民中”不罪而捕,势必会掀起一场大乱,可是这一次,非但无风无雨也无浪,这要归功于白莲教。
难民几乎都是白莲教的教徒,对白莲花的信仰本就无二。
至清至丽的那朵白莲花,终究还是再一次披上了楚中天的皮囊,回到了学院,没见到白无愁,更没见到朱顶。
只有易广远那愈得意和恶心的嘴脸。
拖着一副胖子的臃肿皮囊,她走在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机,甚至比灾前更热闹几分的街上机械的滑动着,手里是一大纸包的吃食,现在的她贪食之症似乎越来越严重,无时无刻都需要有东西在嘴里咀嚼,只有嘴里的食物,才能够让她那颗惶惶的心,稍安。
和她一起长大,她视为兄长的白无愁消失了,她芳心暗许,不管对方是何等身份她都打定主意成为其新娘的赵大宝,消失了。这世界上唯二的两个可以让她心里安宁的人,都已经消失了一年有余,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梦见自己化身精卫,流着泪,衔着石,欲平大海,醒来却还是那个让她如此孤寂的世界。
“胖子,打起点精神来,今天可是有大热闹看的,接完知府,咱们还要去码头,那两艘征用了大半城劳力加上金陵来的三千工匠赶工一年的巨船,今天就要试航了。
保密工作做的太到位了,我一个堂堂的小公爷都看不了一眼,你说说朱……
反正那个混蛋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今天见了他,咱们兄弟可要好好拾掇拾掇他,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玩消失,真是不地道。”
披着胖子躯壳的白怜儿,机械的跟着队伍行走,时不时的将手里的食物塞进嘴里一些,麻木的咀嚼着,其实她已经吃不下太多的东西,这样做只是为了填补心中的不安,这是她自小就养成的习惯,以为只要有食物,一切便都会好,可是现在,再可口的美味也无法将心中的空隙填满。
同知罗贯中这一年来不辞辛苦的经营着这座被风雨摧残的城市,没有饿死一个人,极少出现纷争,没有人趁乱行不法,这一切虽然少不了白莲教和锦衣卫的全力配合,但是也不得不说,他本人的能力要比一直卧床不起的段洪高出几筹。
所有人都知道段洪的知府做不了几天了,所有人都以为下一任知府,必然是这位能干、敢干的罗同知莫属,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一纸公文到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被空降来到明州,补了段洪告老之后的空缺,成了新一任的明州知府。
很多人都在为罗贯中鸣不平,甚至有人不忿,更有甚者早早的开始联络起来,准备把新来的知府架空。
不是权欲熏心,任谁把一个烂摊子经营的初见声色,甚至可以预见用不了几年之后,明州就会恢复它最辉煌的面貌,甚至更胜往昔,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所谓名士摘了果子,都会不愿和不甘,都不会将自己的辛苦成果拱手相让。
罗贯中阻止了向自己献忠心的下属,他们有不愿,更没有不甘,他极为欣然的等待接受新任知府的统辖,因为那人,是他的老师。
他的老师本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先生,为了躲避朱元璋的征辟诈死,这一次出仕,原名自然不可能再用。
所以老师启用了以前的化名,施耐庵。
胖子跟随出迎知府的队伍,一路来到了城外十里亭,时间尚早,知府仪仗还不见影子,生员们大多簇拥着易广远攀谈着,没有了白无愁的压制,这个易家的继承人当真在书院拉拢了不少拥泵,这让徐.辉祖很恼怒,白怜儿也同样很不喜欢这个人。
她与朱顶同样的感触,此人太假。
一炷香之后,明州的大小官员都已经到齐,进到临时搭建的草棚子里躲避高高的热阳,孙夫子的车架才最后一个到达,自然又少不了一番见礼。
仿佛约好了一样,就在夫子来到不久,便有依稀的鸣锣声声,再过片刻,便看到一支百人的队伍缓缓的向这里过来。
看着当先从队伍里行出的,穿着一套书院生员服饰的人,白怜儿的心里一喜和一突。
喜得是,她最在意的人之一,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突的是,她万万想不到,这人会和一个地方大员混在一起。
这人,正是消失了一年多的白无愁。
然而,更让她万万无法想到,甚至脑中一乱的是,那个穿着知府官服的人,她也认得,或者说可以称得上熟悉,那人正是已经失踪了的书院教谕,曾经的明州城话本家和私塾先生,那个孤寡的老人,那个收养了她最在乎的赵大宝的,方而广老人!
方而广,施耐庵,或者她早就该想到。
她的视线焦急的穿梭着,从恭迎知府入城一直到队伍已经行到了城东码头,从未停止过,可是那个懒散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的心,越的灰暗起来,想来,或许,大概,他,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了吧。
之所以知府大人还未就职,就要来到城东码头,是因为那两艘救活了城中居民,甚至让明州城再度生机盎然的大船,今天要试航。
洪武大帝早有旨意,这两艘大船,将关乎到大明的国运,明州这一年的所有事物,几乎都是围绕着这艘船在进行着。
朱顶和朱棣,在已经完全建好的巨舰上巡视着,不敢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大明未来能不能走过连番的再难,少死一些人,就看这两艘大船,能不能从富饶的大海上,带回足够多的粮食,为此,朱顶已经在船坞呆了一年,监督了一年,带出了好几个老工匠。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并且誓,哪怕进度慢一点,也再也不会脑袋一热的跑去制造部门督造,简直是要了亲命!
他所要的生活可不是终日忙碌,他要的是自己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跑断腿和耗尽脑细胞的,不应该是他,而是手下的人。
“殿下,八门洪武大炮齐射,正中船舷而无大损耗,这船才算达标。
逆风而行,一个时辰至少要航出六十里开外,这船才算达标。
容纳五千兵士,满载三十六门洪武大炮,又不会影响前两者,这船才算达标。”
朱顶拍了拍船帮,扯下身上的围裙,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去试航吧,不达标绝对不准上岗。
我就不凑热闹了,这一年可算是把我累屁了,我得出去好好撒撒欢儿,再见了您呐!”、
言罢,也不管身后传来的朱棣那阵阵笑骂,像是一条脱了僵的野狗一样,带着家狗大黄和一点都没长大的小狐狸,向着角门杀去。
白怜儿沮丧的走在队伍的最后方,进到了那堵高高的墙体的那一端,纵然心如死灰,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原本能够容纳数百条商船的码头上,被两条几乎有一套大宅子一样的大船塞满,船身表面被漆成淡蓝色,远远望去,仿佛大海的凸起。
“胖子,怎么样,相当壮观是吧,悄悄的告诉你,这两艘船的外壳,可都是铁的,对敌的时候咱都不用开炮,用撞的就行了!”
白怜儿呆呆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耳边的声音。
募然之间,她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那是无数次在梦里的你我呼唤,她转过脸,看到的是那张她朝思暮想的面孔。
眼泪再也不能自禁,情感再也不能自矜,她忘记了自己披着的是属于楚中天的皮囊,忘我的一声高呼,便向着眼前人的怀中扑去。
朱顶骄傲的看着两条拉响了启迪,冒着黑烟缓缓开动的巨船,这是他一年的辛苦所得,他混吃等死的完美人生,正在和这艘大船一样,徐徐启航。
他刚要转过头,想要问一问,胖子是否知道一个叫林蛋大的美丽姑娘,哪知道,入目的是胖子庞大的身影,然后就在一阵尘土飞扬之下,被胖子牢牢的压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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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篱落江湖远,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