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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婧宸蛾眉倒蹙,疾言怒色道:“顾主事的嘴巴还是这么臭,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元溪嘿嘿贱笑道:“顾某一时口误,还请公主勿怪。”旋即将目光转到李婧宸旁边那个华服锦衣小孩身上,招手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哪位达官显宦家的贵人啊——”
因为他看到这小孩子身上穿着的是深绯色的章服。在李唐国朝,深绯色袍服可是只有正、从四品的官员才有资格穿,即便是五品大员,不过也是穿浅绯色的官服而已。
而一个十岁以下的小孩子,居然身上穿着四品大员的深绯色章服,其中身份就很容易猜出来了。恐怕不是李隆基的皇孙或者宗亲,那便是老李家的哪个亲戚吧。
大唐的官职品阶是出了名难混的,真正有权力的职事官体系到了正三品就是尽头。
而眼前这位小伙子竟然才八九岁的年纪,就能穿着四品官员的深绯色官服,可见一定是个有个背景有后台的官二代。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说实在无非都是“拼爹”的时代。
那锦衣华服的小孩子听到顾元溪问起自己的名字来,先是一呆,但很快反应过来,彬彬有礼地向顾元溪作揖道:“晚辈鸿胪少卿凤伽异,见过兄台。”
鸿胪少卿?这小娃儿竟然是从四品上的鸿胪少卿!顾元溪大感不平,他们老顾家的骄傲——自己的长兄顾元海混了十多年,也就刚好混到从四品上的鸿胪少卿。
而这些皇族权贵之家的子弟,一出生下来,起点就比别人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只不过——凤伽异,这个名字倒是挺好听的。”顾元溪乐呵呵地还礼道:“原来是凤少卿,在下顾元溪有礼了。”
他不敢报出自己的官职。倘若真要报出自己那从九品太子左春坊主事、太乐鼓吹署乐正的小官名,那么岂不是还得叫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一声“上官”?
对一个小孩子自称“下官”,然后还得见礼的大亏,顾元溪绝对是不肯干的。他原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他咳嗽一声,哈哈大笑道:“凤少卿年纪轻轻就位置九监贰佐,真是年少有为啊。不知令严是哪位贵人,来日我定要好好向尊父请教如何能教出凤小兄这样的少年奇才。”
他这话说的十分虚伪,甚至有一点冷嘲热讽的味道在里面。
不过凤伽异明显没有听出来顾元溪话里的酸味,仍是十分有礼貌地拱手回答道:“家父太常少卿阁罗凤,家祖越国公、开府仪同三司皮逻阁。”
“咦?为何凤小兄姓凤,而令严却姓阁,令祖父却姓皮呢?”顾元溪一头雾水道:“难道凤小兄不是中原人么?”
皮逻阁、阁罗凤、凤伽异,这三个名字听起来怎么熟熟的。
一旁的万春公主李婧宸鄙夷地瞥了顾元溪一眼,却不想他在小孩子面前出丑,便悠然插嘴道:“凤少卿乃是南诏国王孙,他的祖父越国公、开府仪同三司皮逻阁便是统一洱海六诏的南诏国王皮逻阁。我大唐册封的‘云南王’。”
“凤少卿竟然是南诏王的孙子?”顾元溪听得有些瞠目结舌,旋即暗暗叹息道:“难怪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凤迦异,南诏五代王阁逻凤之子,后来的南诏国副王。因早逝未登基为王,其子异牟寻继位追封为悼惠王。
此人是一位文武兼备的人才,天宝五年,祖父皮逻阁派他人唐,对唐玄宗提出的问题,他对答如流,唐玄宗封他为鸿胪少卿,并以一宗室女子许配他为妻。
而在几年后,杨国忠、鲜于仲通攻打南诏,发生了最为著名的“天宝战争”。这场对大唐而言是一场丧权辱国、丢人现眼的战争。在南诏叛唐后,凤伽异和南诏大军将段俭魏率部两次迎战唐兵于西洱河,大败唐兵。随后又出兵滇东地区,统一滇东南北广大地区,在昆明筑拓东城镇守,封为副王,自称上元皇帝。
而这场战争就发生在他的父亲阁逻凤在位期间。起先乃是姚州都督张虔陀侮辱阁罗凤的妻女,又向朝廷诬告阁罗凤谋反,引起阁罗凤极大愤慨遂举兵攻陷姚州。
但归根到底,张虔陀本意是压制日益强大的南诏,乃是为了大唐着想。但他本人是大国沙文主义者,仗着唐朝的强大而使用过激手段。民间普通人强-奸别人的老婆都得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何况张虔陀天天要睡人家云南王的女人。
此战足足打了三年,最后以十多万唐军全军覆没而告终。此后南诏归顺吐蕃,唐王朝则失去了对云南的控制。隔年范阳安禄山起兵造反,正是敲响了大唐盛世的丧钟。
而阁逻凤后来几度试图与唐廷和好,且在都城太和城立南诏德化碑,表明叛唐出于不得已,愿与唐世代友好。
但如今天宝五载,在位还是凤迦异的祖父皮逻阁,那位大名鼎鼎的“云南王”。他于开元年间,在大唐朝廷的支持下,吞并其它五诏,统一了云南地区,领土甚至扩张到了如今的缅甸、泰国与老挝。
在皮逻阁之前,云南洱海地区小国林立,其中最强的是: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称之为“六诏”。而蒙舍诏在诸诏之南,故而称为“南诏”。
在唐王朝的支持下,南诏先后征服了西洱河地区诸部,灭了其他五诏,统一了洱海地区。
南诏统一六诏的时间,其实离如今并未多久。开元二十六年,皮逻阁厚赂剑南节度使王昱,请求合六诏为一,得到唐玄宗李隆基的允许。唐玄宗赐皮逻阁名为蒙归义,进爵为云南王,皮逻阁因此统一洱海。
而如今,离六诏统一不过十年而已。只不过凤伽异入朝,恐怕并非是仅仅朝觐纳贡这么简单,定然还有各种深刻的政治原因。
只是到底是充当质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顾元溪就无从知晓了。
但以南诏如今弱小的实力,再加上与大唐朝廷良好的关系来看,皮逻阁根本无需要遣孙入质。这对大唐与南诏的关系来说,无非是画蛇添足而已。既然如此,那么凤迦异的入朝,就并非是单单入质,或许是别有缘故了。
“云南王殿下以蒙舍诏区区之力而统一六诏,顾某向来钦佩不已。”顾元溪悠然笑道:“虽然无法亲见云南殿下的不世风采,但能看到云南殿下的子孙,也是聊以慰藉了。”
他这话可谓近乎奉承了,故而凤迦异大感受宠若惊,而李婧宸则是深深的鄙视。因为以如今南诏国的地位,根本并未放在大唐人的眼里。
因为南诏国,可谓是大唐众多藩属国里面控制最为严格的一个了。唐朝中央朝廷对南诏的控制程度,比其对渤海国还要强力。
李隆基虽然封皮罗阁为“云南王”,但这个云南王却被唐朝中央朝廷交由姚州都督府直接统辖。
须知姚州如今称为“云南郡”。大唐的州郡分为上州、中州与下州。姚州云南郡不过是个下州级别的州郡而已,其刺史不过正四品下的品阶。
而都督府同样有大、中、下之分。姚州都督府正属于下都督府,其虽然管辖五十七个羁縻州,但那些都是羁縻统治。姚州都督府治下真正是大唐直接统治的区域,不过就单独一个姚州而已。
而被封为“云南王”的皮罗阁与南诏国,却直接被这样一个地位不算多高的姚州都督府管辖,可见南诏国在大唐帝国中的确属于真正的内置藩国。
凤迦异连忙道:“不敢不敢。大唐强盛富庶,长安繁荣发达,凤迦异小邦穷乡而来,实在不敢夜郎自大。”
凤迦异的态度很让顾元溪满意,此人虽然在后来天宝战争中,统帅南诏军给了唐军很大的伤亡,但归根到底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趁着他年纪不大,给他多多洗脑,灌输中原文化的话,那么……”顾元溪暗自思忖,心下已有计较。
他此时也终于清楚为何凤伽异姓凤,而其父叫阁罗凤,其祖叫皮逻阁。
这是因为南诏王室实行“连名制”制度,父亲的名字中最后一个字,即是儿子的姓。所以南诏王室历代国王都是以父为姓。像皮逻阁的父亲叫盛罗皮,他就叫皮逻阁。其子则叫阁逻凤,再往下一直传下去,便是凤伽异、异牟寻,寻阁劝、劝龙晟……
这种连名为姓、父子相承的制度,其实也很有趣。
“不知凤少卿此次来长安是为了何事?”顾元溪说出这话时,心里有些忐忑。他尽量想把这句话说的比较平和一点。不然若凤伽异真是如今为质,那么很容易勾起人家的悲痛与刺激别人的自尊心。
凤伽异小心翼翼地往李婧宸身上瞥了一眼,脸色青黄无主,却是摇头不敢说话。
顾元溪大汗,这李婧宸的气场与威慑力这么强吗?连个八九岁的小孩子都这么怕她。比起那个“小儿不敢夜啼”的张文远恐怕也是不遑多让了。
雍容闲雅的李婧宸明显也捕捉到这一幕,叹了叹气,琅琅替他说道:“凤少卿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向我大唐求亲的。”
“求亲?”顾元溪眉头一皱,求亲的意思恐怕就要想跟大唐通婚吧。
大唐的和亲与汉朝文、景时期那种屈辱的和亲是不同的。一般是李唐皇室笼络边臣或藩国的一种手段,像是唐廷高高在上的一种恩赐。当年的吐蕃松赞干布与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为了求大唐下嫁公主,要死要活地使劲手段。而强盛的薛延陀更是差点垮在这件事情上。
倘若朝廷许以和亲,以南诏国的地位,还有凤伽异的身份,恐怕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宗室女子吧。
当然,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宗室女子,对南诏国还有凤伽异来说,恐怕都是天大的恩德了。
“除此之外——”李婧宸的眼睛在顾元溪身上打量了很久,这才正容亢色,咬音咂字道:“除此之外,云南王还请求我大唐派兵入洱海,抵抗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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