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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恍然大悟,看着那些雕翎箭,再看看公输盘,说不出是该敬佩还是可怜他。
他本是公输家不世出的天才,只因一个卑微的出身,便被抹煞了所有功劳。那些主家嫡支子弟,抢占他的功劳,剥夺他的权力,将他视为奴役般驱使,到最后还怕他会翻身,不惜一路追杀。
他曾经为公输家做过的一切,反过来都成了他的催命鬼,就连这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弩箭,原本也是他亲手所制,上一次公输家来人用上了他造的弩车,这一次,连他苦心研制的弩箭也未放过。唯一能庆幸的,是这些弩箭当初并未研制完成,他只留下了一把成品,其余的估计都是族人仿制,故而远不及他亲手所造的弩箭射程和精准。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个昔日与他称兄道弟,亲昵无间的“兄弟”,参照他的成品一点点打造出这些弩箭时的情形。那时他也曾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发明和设计与他分享,却没想到,那人非但占有了他的创造,还倒打一耙,栽赃陷害,将他逐出家门。
将他逼上绝路的,都是与他骨血相连的亲人。
青青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劝慰道:“别想了,反正……以后你能做出更多更好的,那些,都是属于你自己的!”
公输盘点点头,一把抹去眼角泪痕,拔出一支箭来,双手用力一折,将那雕翎箭折断成两截扔在地上,恨声道:“从今日起,我再不为公输氏!”
青青点点头,说道:“反正他们也不认你,改名换姓也不是不行。”她忽然想起先前孙奕之对公子朝说她是晋国赵氏女,想起业已归于黄泉的阿爹阿娘,自己是姓赵,可承的是疼她爱她的阿爹姓氏,而非那什么晋国赵氏。若是那些高门大第的人,也如公输家的族人般轻蔑于她,她才不会去跟那些人攀什么关系。
至于韩家……她一想到那位外祖在阿娘去世之后的所作所为,便心寒不已。若非孙奕之带她千里求医,还不知她会落到何等地步。这些所谓的亲人,若无利益,又有几人会在乎她的生死喜忧。
想当初,驱逐追杀阿爹和阿娘的,赵韩两家都有份,现在又有什么脸来认亲,来要她回去承担那些属于世家女的责任和义务?她可不像公输盘当初正处容易哄骗的少儿时期,早已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和见识,哪里会轻易让人摆布。
一旁那禁卫听得两人对答,不禁额角冒汗,忍不住插了句话,“世家方有姓氏,你若被逐出家门,放弃姓氏,寻常平民可没人赐姓……”
公输盘怔了怔,随即断然说道:“我本生于鲁国,便以国为姓,以后你们叫我鲁盘便可!”
“鲁盘?”孙奕之正好从宫门中走出来,听得这一句,便微微一挑眉,朗然一笑,“好名字!远胜公输盘!恭喜鲁兄,以鲁兄之才,日后必当开宗立派,为一世之师!”
鲁盘却脸红了起来,连连摆手,急忙说道:“孙将军莫要谬赞于我,若让人听到,岂不笑我张狂无礼?”
孙奕之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听去找他的禁卫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会儿看了眼地上的雕翎箭,从箭尾斜度望向射来的方向,一眼看到公子朝的那幢酒楼,不由叹道:“鲁兄能做出这等强弓利器,谁人敢笑你张狂?”他微微一顿,转向呆立在一旁的那侍卫,问道:“你叫什么?那边可有人去查?”
那禁卫身子一挺,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答道:“卑职卫戚,隶属艮山队丁组。方才卫黎队长已带甲组过去查探,卑职本欲拷问这两个刺客,不料他们一个服毒自尽,一个疯癫发狂……”说到最后,颇有些沮丧地看了眼青青,没敢说自己险些得罪这位煞神的事。
孙奕之不用他说,看了眼那两人的伤口,又看了眼青青尚未入鞘的长剑,便已知道,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既是如此,那两个刺客就交由你处置。记得去翻查他们的入宫记录,平日与何人往来较多,家中尚有何人,顺着查下去。莫要放过任何线索!”
“是!”卫戚精神一振,响亮地应了一声,本以为这次一定倒霉,却没想到孙将军非但没怪罪于他,还加以指点,他若能查出线索,岂不是大功一件?
孙奕之并未多加理会,只是点到即止,便伸手接过青青的包袱,领着两人朝宫门走去。那些禁卫见他亲自领着这两个“匠人”入宫,态度还格外亲昵,哪里还敢多问,忙不迭地躬身行礼,恭送他们入宫。
宫中消息传得最快,孙奕之上任不过两个时辰,宫中禁卫就少说掉了两位数的脑袋,那些宫人内侍都有不少受到牵连,卫王特赐的先斩后奏之权,以及搜检宫中密间之责,不过片刻便已传遍全宫,人人自危之余,对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更是敬畏有加。
青青看到那些人前倨后恭的样子,撇撇嘴,低声笑道:“看起来,你这会儿比那公子朝还要威风啊!”
孙奕之轻轻挑了挑眉,笑道:“那是自然。若非如此,我岂敢让你们回来?”
鲁盘恍然大悟,看了他一眼,虽未言语,心底已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从发现卫宫侍卫中有人暗中阻挠甚至刺杀开始,以退为进,短短半日之间,已夺得卫宫禁卫的统领之权,甚至架空了公子朝,如此深谋远虑,连他们这些局内人都不知自己所做所为是何用意,却能取得如此默契,当真令人折服不已。
公子朝急匆匆地入宫,并未见到孙奕之,便已听说他得到卫王特许,在宫中搜检各国密间,大开杀戒,就连他和南子从宋国带来的人,也有不少中招被杀。他一路直奔南子所住的漪澜殿,边走边听着留在宫中的手下汇报这半日来的所发生之事,越听越是后悔不迭,只恨自己当初一时不察,竟听南子之言,引狼入室,如今孙奕之已得大王重用,就连他想动也动不得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南子,希望南子还能说服卫王,阻止此人横行宫中,鹊巢鸠占。
不料方一进漪澜殿,公子朝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阵瓷器碎裂之声,殿中的内侍和宫女都噤若寒蝉地跪在外面,地上到处是碎瓷片和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时不时地传来女子的厉斥喝骂声,听得他一阵头疼,不由进退两难。
以他与南子的关系,便是昔日卫灵公尚在之时,他出入漪澜殿都无需通传,只是他很了解南子,正在火头上之际,就算他进去,也未必能听得进去。更何况……当初是她一心想要见见兵圣传人,听说过孙奕之在吴国的名声,方才让他引荐,结果闹成这样,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他这边正犹豫之际,殿内已经传出声来。
“是子朝来了吗?”
“是!参见夫人!”公子朝无奈地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踩着满地的碎瓷片,从脚底一直痒到了心底,他方一进门,便闻到一阵香风扑鼻而来,一个柔若无骨的娇躯冲入他的怀中,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颈间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妩媚柔蜜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知道回来,嗯?”
公子朝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用力地抱住她,也不管身后那些人,大步朝里面冲了进去,那柔软的身子攀附在他怀中,不停地在他颈间吮吻啃咬,几乎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哪里还管得了这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没多久,漪澜殿中一片沉静,跪在殿外的内侍和宫女们无一人敢抬头张望,也无人知道,此时此刻殿中根本空无一人,唯有内殿的密室中,满室春光,旖旎无限。
孙奕之领着青青和鲁盘回到昭阳殿,压根没看到公子朝,倒也不以为意,便吩咐禁卫先行清理陷坑中的杂物,然后全员退出,仅留他们三人去开启那道龙痕锁。
那些禁卫虽有不甘,但孙奕之的强势让他们亦不敢多言,只能按照他的命令,在昭阳殿四周警戒,以免再有奸细前来破坏搅局。
青青看着那些禁卫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才上任吗?怎么这些人如此听话?”
孙奕之笑而不语,鲁盘却抢着说道:“孙将军乃是兵圣传人,昔日曾统领千军万马,这区区卫宫禁卫,算得了什么?只要孙将军一声令下,自然无不遵从!”
“干你的活吧!”孙奕之嗤笑一声,摇摇头,说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他们怕的,是我借刀杀人,卫王有心无胆,我便用那些密间的人头来替他壮胆,这些人平日里清闲惯了,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岂能不怕?我们时间有限,能让他们怕了,知道听话便可,否则下了玄宫,这上面若是出事,岂不是断了我们的退路?”
鲁盘连连点头,忙不迭地收拾他那套工具,小心地在龙痕锁中注入软胶,定型之后再抽出复制筑模……青青和孙奕之一左一右守在他身边,将他的动作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人能看清他在做什么。
直到大半个时辰过去,他方才抹了把汗,欣喜地说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