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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田恒双目微眯,微微肿起的眼泡中,眼神却犀利无比,上下打量着孙奕之,他虽不曾听闻过子易之名,却也不信伍封此时敢编造个子虚乌有之人前来糊弄于他。
他方接任田家家主,为了立威和震慑家中其他兄弟,不惜拿鲍家开刀,悼公一死,他亲自扶立公子壬继位为王,可如今既要面临其他公族的反扑,又要应对鲁、吴两国联盟进军,手中却无人可用,才不得不亲自面见这位“高人”。
他故意冷淡,刻意疏忽,就是想看看高人的反应。他门下不缺阿谀奉承之人,却无精通兵法之将,如今见孙奕之傲然离去,反倒引起他的“爱才”之意,不惜以自身伤病为由,婉言相留。
不料他这般迂回婉转的好意,居然还被一口拒绝,当真让他对这位高人刮目相看。
“先生请恕在下冒失,”田恒深吸了口气,猛然睁开双目,凛然望向孙奕之,“敢问先生,可能助我三军,迎战吴鲁联盟?”
他说得如此坦白直接,干脆了当,倒是让孙奕之微微一怔,继而一笑,傲然道:“区区吴鲁联盟,不过土鸡瓦狗,有何惧之?唯不能者,在军心也。”
“既然如此,还请先生入内,愿闻其详!”田恒这一次不再摆出架子,闻言相邀,终于看到高人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孙奕之欲扬先抑,欲迎先拒,果然将田家父子耍得团团转.等将他迎入内堂,听他一席话,不过寥寥数语,便将齐鲁吴三国如今的情势分析得鞭辟入里,两人对他的身份才干再无怀疑,恨不得立刻能将他拜为上将,看他统领三军施展手段,将那鲁吴联军打得落花流水,便可借此扬眉吐气,将国、高两家兵权尽数收回。
田家先前借着大斗出小斗进的借贷之道,收取民心,在内政上的一把好手,可说到用兵之道,则远不如国、高两家,故而齐国六军之中,国、高两家虽仅占两军,却是如今齐国最强的两军。田恒心有忌惮,可此番鲁、吴两国联合进军,他又不能不用这两军人马,怔犹豫不决之时,听得孙奕之一番欲擒故纵、诱敌深入的言论,顿时豁然开朗,拍案叫绝。
他虽然不能亲手对付国、高二氏,可这次三国大战,却是天赐良机,若是照着这位“子易先生”的战术,只要让那两家先行为饵,即可削弱敌方兵力,还可借刀杀人,只要除去两军将领,那齐国上下,还有谁敢再与他为敌?
田恒父子的前倨后恭,到最后田恒不但将孙奕之奉为上宾,将这座别院都送与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出三日,便能说服齐王拜将授印,加入此次三国大战。
孙奕之却婉言谢绝,声称自己只是军师之才,运筹帷幄之中,却不能决胜沙场之上。
田恒一再恳求,孙奕之坚辞不受,慨然长叹道:“田相国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子易一向闲散惯了,本不欲沾染刀兵血腥之事,此番也是因故人遇难,心有不甘,方才相助贵国。只望田相国能大败吴国,让夫差自食苦果,也算是他滥杀功臣的报应。子易也可算对得起伍家后人了!”
他说得如此直白,丝毫不留余地,田恒也只得应允下来,心中对他的忌惮和猜疑却又少了几分。若是这位子易先生当真一口答应接印为将,田恒还要犹豫几分,可他说得明白,自己就是来为伍子胥报仇,替伍家出头,而非要在齐国争权夺利建功立业,如此淡泊之人,方才配得上他的满腹才华和不世出之名。
“既然如此,就有劳先生教诲小儿,若有什么需要之处,尽管吩咐。”
孙奕之废了那般口舌,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呵呵一笑,毫不客气地说道:“相国客气了。子易不能征战沙场,也是因为身患恶疾,动不得刀兵,这一路之上,全靠我那小僮护卫。听闻神医扁鹊如今正在临淄,不知可否请来一见?”
田恒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原来子易先生是因病不出,既然如此,盘儿,你速速去请神医过来,为先生诊治!”
“是!——”田盘应了一声,急忙退了出去。
孙奕之见他并未推辞,眼珠一转,便说道:“用兵之道,首要知己知彼,其次便是地形军势。子易远道而来,对齐鲁之地形尚未探明,不知相国处,可有地图与我一观?”
“当然当然,是本相疏忽,这就让人取来与先生。”田恒见他态度大变,不似先前那般倨傲冷漠,心下大为受用,对他提及扁鹊一事的顾虑稍减,立刻命人去取齐鲁两国的地图。
孙奕之早年游历天下,不但搜集了各国城池地图,还曾经亲自循图对证,甚至将吴国周边各国都转了一圈之后,亲自绘下地形图,其细致程度,丝毫不逊于各国的行军图。
田恒让人送来的齐鲁两国地势图,上面仅绘有两国几座大城和山川河流,根本没有地形道路,水源标志,比起他昔日所绘的地图天差地远。可他还是做出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一边看图,一边询问齐国边城兵力分布,将领姓名,听到田恒所答,居然还能一一给予点评,指出何人可攻,何人可守,何处易守,何处难攻。
他不过是随口说说,田恒却听得心惊不已,越发觉得这高人非同凡响,不愧是伍子胥的至交,眼光之犀利独特,远胜过家中那些酒囊饭袋,倒是生了几分爱才之意,打算此间战罢之后,如若获胜,便要想方设法将此人留为己用,说不能能借此机会,重振齐国声威,再创霸业。
孙奕之东拉西扯,无非是想挑起他的争胜之心。
田恒初掌家门,急需扬威立名,弑悼公,逐鲍牧,立齐王,这一连串的雷霆手段下来,如今却要将内乱转移,鲁吴联盟进军本是一件坏事,若是能借此机会清除异己,独掌兵权,对他而言,却是难得的良机。
昔日他苦于无可用之人,孙奕之如今却为他出谋划策,引他转换思路,方知天下无不可用之人,关键在于用人之道。哪怕是敌对之人,若能因势利导,用得巧妙之时,反倒能起到意想不到之用。一味赶尽杀绝,反倒事倍功半。
田恒素来刚愎自用,连昔日同盟的鲍牧都能翻脸无情,如今听他一席话,却如同醍醐灌顶,思路豁然开朗,再看他之时,越发觉得顺眼投机,当真是倾盖如故,不到半日时间,已如十余载的老友般畅所欲言,无话不谈。
就连田盘赶回之际,在门口听到自己父亲发出的大笑声,都有些震惊不已。
“父亲,先生,神医已到。”
孙奕之眉梢轻挑,伸手抚了抚颌下长须,轻笑道:“多谢田相,只是子易之疾不便言语,还请田相代为找一清净厢房,请神医为子易细细诊治。”
“难言之疾?”田恒故意打趣了一句,大笑道:“何须令找地方。先生便在此住下,这园子皆为先生所有,神医这几日便留在府中,为先生好生诊治。我们父子也不便打扰,就此先行告辞!”
“既然如此,子易恭敬不如从命,就多谢田相美意了!”孙奕之求之不得,脸上依然保持翩然风度,从容地将田恒父子送出正堂,这一回,主客易位,园中那些侍卫显然已得田盘吩咐,一看到他时,都齐齐行礼拜见,口中直呼先生。
田盘让过田恒,一摆手,身后两个彪形大汉搀扶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送上前来,那男子身形瘦小,身高不足六尺,体重不过百斤,面露惊慌之色,若无那两个大汉挟持,只怕已瘫软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孙奕之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望向田盘,疑惑地问道:“这位……”
“这位便是神医扁鹊。”田盘肯定地答道:“是伍公子亲自从鲁国请来。只因未能救得先王,这几日都在狱中,若非先生所求,也不得放他出来。”
“原来如此!”孙奕之点点头,示意那两人先扶扁鹊入内,自己亲自将田家父子送出正门外,看着两人各自登上一辆装饰奢华的牛车,缓缓离去,这才转身回府。
田家父子一走,这府中还留下了两队侍卫和十余个家仆,一名叫田九的自称府中管事,本要将这府中的下人和侍卫介绍给孙奕之,却被他懒洋洋地拒绝,仍将府中所有事务交于他打理,先让人备下好酒好菜,自去看那位扁鹊神医。
“原来阁下就是神医扁鹊啊!”
孙奕之支开了下人,只领着青青一人入内,让她守在门口之后,便大步走入堂中,一直走到了那位神医的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来,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方才冷哼一声,说道:“一别三年,你还真是有长进了,居然混出神医的名头,还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三年?你……你……你是何人?”
那神医被他捏住下巴,动弹不得,听他口气如此熟络,一口便说破自己的身份,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却见他面目陌生,眼神却戏谑锋锐,隐隐有些熟悉,再一回味他的声音语调口气,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