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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石藏奉命赶到赵家的时候,也只赶上收拾院里的一地尸体。
其中大多数是楚国人,但也有几个是越国的剑士,尤其是在外围负责巡防的,一个不落,都被一剑穿心,死得格外痛快,脸上的表情都凝固在最后的惊诧中,甚至来不及感到痛苦,就已断了生机。
石藏越看越是心惊,他乃是越国重臣石买的族侄,因石买曾得罪勾践被贬,直至越国兵败,勾践被俘,石买方才复出,与文种范蠡等人共同辅佐越王,石家众人皆入军中。而石藏则因武技出众,受到范蠡看重,年方及冠就已成为一营统领,此番前来苎萝村学剑的武士,皆出自他麾下。
他是靠着一身武艺,方才从石家众人中脱颖而出,故而在收到命令之初,颇为不以为然。军中将领与离火者关系素来颇为微妙,既倚重离火者的消息和计谋,却又不齿其手段,对于青青一事,一度认为是夸大其词。需知剑法再强,个人之力终有尽时,突如其来行刺可行,若是在军中以一敌众则难以为继。强若专诸要离,一击得手,终究还是死于乱刃之下。
直到昨日前来学剑的第一批剑士受伤回营,石藏仔细问了经过,方才震惊不已,本欲寻机亲自一试,不料这边就出了事,收到文种传来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带了精兵赶来,却没想到,看到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
越国自从被吴国大败之后,元气大伤,精壮青年几乎损失殆尽,经历近十年的休养,方才有如今六千精兵,与吴国相比,依旧判若云泥。就算石藏这等世家子弟,也难得出去游历,更难见得一流高手,今日一见,方知自己眼界狭窄,不禁大是汗颜。
可这些人,都是青青所杀,还是另有其人?毕竟,死得不仅仅是楚国人,还有他们越国自己的人。
等他看过所有的尸体,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先让人将尸体送回营地安置,自己则去拜会这位已成为传奇的女子。不料他刚一敲门,青青就直接走了出来,似乎早就等着他,却又不肯让他进去,拦在门口,神色格外冷冽。
“有话就在这里说,我阿娘今日受惊过度,不便再见外人。”
石藏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自报家门道:“在下石藏,是奉范大人之命前来护卫姑娘……”
“呵!”青青嗤笑一声,并未言语,只是那眼神表情,不用说,石藏也能想象得出,但看院里那些尸体,若是连她都无法解决的人,只怕再多十个石藏,也是枉然。
饶是如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在下来迟一步,不知外面这些人……”
“不是我杀的。”青青打断了他的话,直接了当地说道:“我也不认得这些人,只是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至于他们是什么人,是谁杀了他们,还请将军尽快查明,还我个清白。”
“啊……”
石藏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原以为她顶多说越国剑士并非她所杀,不料她居然一口否认,可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坦然明澈,不掺丝毫杂质,神情更是毫无掩饰的坦荡,没有一丝一毫作伪的虚假之色,让他不自觉地问道:“那会是何人所为呢?”
青青见他呆滞的神色,皱了皱眉,不客气地说道:“范大人既然让你来,想必也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还请将军彻查此事,顺便转告范大人,近日我要留在家中照顾阿娘,练剑一事,暂且作罢!”
石藏一怔,还没来及开口相劝,她已经转身进屋,顺手关上房门,直接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他苦笑了一下,也不敢再去招惹这位“煞神”,只得先带着亲兵回去,找了军中的仵作先检查了那些尸体,然后便直奔范府回报。
范蠡一听石藏回报,便顿足不已。他费尽心思,才说服青青指点剑法,却没想到楚人一来,就打断了他的全盘计划。他虽只见过青青两次,却已看出,此女性子单纯直接,恩怨爱憎分明,既已知道九歌便是当日借她手毒杀孙武之人,自然不肯放过送上门来的九歌中人。他派石藏赶去相助,也是存心想要讨好于她,以求更进一步,却没想到,她非但不曾领情,反而将其拒之门外,连指点越国剑士练剑之事,也被耽搁下来。
他左思右想,青青今日来寻他,显然是听到了风声,可她一听到九歌就折返回去,可见性子之急火气之盛。可以她的性子,根本不屑也不必说谎,那些人既非她所杀,必然另有其人,那人或许就是向她报讯之人。
心念及此,范蠡霍然起身,全然忘了自己此时目不能视,差点撞翻了身前的几案。
石藏急忙将他扶住,焦虑地说道:“大人小心!”
范蠡摇摇头,扶着他的手臂,又缓缓坐下,低声说道:“立刻加派人手,搜寻这两日出入的陌生人,无论楚人吴人,先使人盯着,若有靠近赵家者,格杀勿论。”
“吴人?”石藏一怔,继而反应过来,楚国人能知道青青的来历,是因为之前楚越合谋刺杀孙武,才会对她穷追不舍。可若是青青身份曝露,被吴人知道她的来历找上门来,那越国这些年俯首为奴的韬光养晦,一旦被吴王察觉,以他们此时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对抗吴国,倾国之祸,便在眼前。一阵冷汗涔涔而下,石藏急忙应下,也顾不得多问,匆匆下去安排人手,务必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以免招来大祸。
范蠡虽看不到他的神色,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却是暗暗叹息。他未曾明说,可从素锦传回的消息推测,青青与孙家唯一的漏网之鱼孙奕之关系密切,曾于伍子胥府中和吴王宫中两次救走孙奕之,甚至还与他同去齐国大营,刺杀齐国大将田莒。
这两人有这等同生共死的经历,交情自然非同一般。如今孙奕之虽与吴王夫差反目,但此人已得兵圣真传,经此磨难,九死一生之后,必成大器。然以他与楚越诸国仇深似海,若是他亲临越国,定然会对越王不利,若是他再得青青相助,必然如虎添翼……
范蠡左思右想,越发头痛起来,可眼前依旧一片漆黑,甚至连原本已好转的双眼也火辣辣地疼起来,他灵机一动,干脆回房躺下,唤了范平过来,只说自己眼伤忽然加重,命他前去苎萝村寻青青求药。
范平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见他眉心紧锁,神色痛楚,只当他痛得厉害,便忍不住说道:“公子,此去苎萝村,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两个时辰,倒不如我先去向青青姑娘通报一声,先让她备下药草,公子随后乘车过去,即时便可用药,以免耽误。”
“如此甚好。你且先去,我随后便到。”范蠡从善如流,让范平快马先行一步,他自让人驾车相送,等赶到苎萝村时,已是月上中天,夜幕深沉。
青青自幼与白猿练剑,早就习惯了它爪上的蛇毒,从一开始受伤中毒还需师父救治,到后来跟着白猿捕蛇剖胆,吃了不知多少毒蛇恶蟒,解毒草药灵芝山珍更是数不胜数,早已练得百毒不侵,无需解药。那日为救范蠡,她才采了些解药给他敷用,家里根本没有存货,听得范平求救,也只得先上山采药,除了解毒草之外,又采了些止血清热的药草给聂冉。
如此一来一回,等她到家之际,范蠡的牛车已停在门外,范平一看到她,便如看到救星一般。
青青因聂冉在家中养伤,才将石藏和范平拒之门外,不想却因此引起范蠡的疑心。她只当范蠡体弱,又操劳过度,才会毒伤复发,结果一上牛车,见范蠡面色苍白,神情委顿,比昨日看起来更加憔悴,她不禁吓了一跳,以为是解药不对,赶紧拆开他眼上的布条,却见他双目已然消肿,愣了一愣,“已经消肿了啊,为什么还疼?”
范蠡感觉到眼前出现微弱的光线,却依旧蹙眉说道:“不知为何,今日不单是眼睛痛,连头也跟着痛得厉害,故而才贸然赶来打搅姑娘,还望姑娘多多见谅。”
青青检查了一番,也没看出原委,加上牛车中虽有灯火,可灯火如豆,月光黯淡,她眼神再好,也无法看到他脑中去,只得先让他在车中等候,自己先回屋去收拾了一番。她家原本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除了一间正屋之外,只有东西两间偏房,分别是韩薇和青青的卧房。原本聂冉就在正屋的地上铺了张草席休养,这会儿青青也只能先让他暂避进自己房中,她才能正屋中为范蠡验伤。
范蠡让范平扶着自己,跟着青青走进正屋堂中,青青已在屋中点了两盏灯,照得堂中亮如白昼,他一进门,从暗处骤一走进亮处,感受到刺眼的光亮,双眼情不自禁地眯了起来。
他方一皱眉,刚刚看到光明的眼中,忽然看到青青神色一变,手一翻,从肩后拔出剑来,一剑,就朝他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