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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没想到苏诩准备得如此齐全,大喜过望,急忙接过药瓶,先从小绿瓶中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来,就送到了孙奕之嘴边。
“快吃!”
“等一……”孙奕之刚想开口,她却急不可耐地直接塞进他嘴里,噎得他差点翻了白眼,赶紧抓起水囊连灌了几口水,才咽下那奇苦无比的药丸。
苏诩见状微微勾起唇角,素来清冷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笑意,深深地看了青青一眼,问道:“不知奕之先前所用之药,可是姑娘自行配制?”
“正是!”青青点点头,苏诩的药瓶一打开,就能闻得一股清新的药香,那药香气味让人一闻就神清气爽,自是比她粗糙的草药强出不知多少,她本是久伤成医,全靠经验,如今有此中行家,单凭探脉闻味,就能知道她所用之药,自是让她大为佩服。
“不知苏医师这药丸中,有几味灵药?若是吃完以后,我可否自行配制?”
苏诩见她两眼放光,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满是敬佩求知之色,精灵之处,犹如山间小鹿,尽管近日来诸事不顺,让他也压抑良久,看到她如此神态,也不禁莞尔。
“就算告诉你,你也无法配制。这其中有几味药,是采自天南地北,并非一日之功。况且此药炮制方式极为麻烦,我也是耗时数年,才不过炼成十来瓶。”
青青一听这药丸居然如此珍贵,他却毫无吝惜地给了孙奕之,当下对他刮目相看,“原来如此。不过苏医师也可将药名和产地告诉我,日后我若有机会采得灵药,必当送予苏医师。”
苏诩微微一笑,点点头,毫无保留地将那几味主药的名字、形状、成熟期和产地一一告之,看到她认真地记下并复述了一遍,方才放下心来,孙奕之对伍相国和苏夫人临终前的义举,苏家虽不能明着回报,他这几日都孤身前来,就是为了如此这般的“偶遇”。如今见他身边有如此灵心妙手的女子相伴,他也能安心几分。只是他压根不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之复杂,远非他所见的那般简单。
孙奕之服药之后,就地打坐调息,将药力缓缓化解吸收之后,一睁眼,就看到两人偶偶细语,言谈甚欢,不禁有些意外。
青青是个活泼任性的脾气,但凡看得顺眼,便能说得上话。可苏诩却是个冷面冷情之人,素来与伤病患者和尸体打交道,与人往来总是带着几分冷淡,他久仰其名,却一直未曾得见。上次在清风山庄血案后,苏诩挺身而出协助验尸,却依旧对他冷冷淡淡,没想到今日与青青居然能说到一起,也是奇事一桩。
只是苏诩在军中尚有职责,这几日为寻他多次出营,已是一反常态,容易引人注目,便将近日来城中因伍子胥之死而引发的变故一一告知。孙奕之方知,苏家因与伍子胥联姻,苏夫人自尽一事,不可能不受影响,却没想到,苏家家主早已与伯嚭勾连,连伍封兄妹投奔之时,都险些将他们拿下。
若非苏诩当日在会嵇山就收到消息,孙奕之一走之后,他便联络伍家部属,吴王虽以雷霆之势拿下相国府,然伍子胥为相多年,门客弟子部众无数,总有些漏网之鱼。苏诩昔日承伍子胥之情放从家门脱身,自是不遗余力地暗中联络,抢在自家家主之前救走了伍封兄妹,将其和伍家残部,一并送出了吴国,这才转过头来找孙奕之。
他身为医师,素来超然物外,并不参与争权夺势,反倒是谁都不愿得罪于他,此番甘冒如此风险出手相助,孙奕之自是感激不尽,却也不想连累到他。苏诩为他施针驱除淤血后,总算安心告辞,除了那些药物之外,还留了些钱给他们,两人记在心中,也不矫情推辞,只是看着他连马儿都留下,孤身一人施施然离去时,各有感怀在心。
这世上多得是背信弃义的君王,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却总有慷慨赴义的壮士,有雪中送炭一诺千金的君子,每到绝处,总能看到一线希望,方能让人坚持着,不被那些阴暗肮脏的事蒙蔽了双眼,变成连自己都不齿的那种人。
送走苏诩,孙奕之和青青重回清风山庄时,那些白袍军大部业已退去,却留下了一队人马。孙奕之见他们虽不禁百姓拜祭,却在周边戒备巡逻,一副要常驻于此的架势,不禁心生疑窦,方要去查探一番,就见三个禁卫装束的骑士策马而来,刚到门口,就被白袍军拦下,也不知说了什么,两边竟动起手来。
孙奕之认得那三人当中一个,是禁卫中的一员名唤炎亭的小校,曾在他旗下当差。只是他被贬出宫后,与昔日的同僚再无往来,昨日还因“掳劫”太子一事,与他们大战一场。当时他与青青几乎都杀红了眼,根本不知自己手下死伤了多少人,如今一看到炎亭,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青青自入吴以来,就不停地与吴兵厮杀,从宫里到宫外,从禁卫到长胜军,就没安生过一日。如今居然看到他们“自相残杀”,她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这算不算是——狗咬狗啊?喂——”
孙奕之刚一动,就被青青一把拉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的伤还没好,上去找死啊?”她这几日都是从人海中死里逃生出来,昔日初出山林那种不知天高地厚毫无畏惧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自然不愿他再暴露行踪,招来吴兵追杀。
就在这一刹之间,炎亭已一剑刺入门口的一名白袍军腹中,顺势一划,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白袍,一旁围观的百姓原本正看得热闹,看得真的血溅当场,顿时都如炸了锅般尖叫奔逃。
“杀人啦!杀人啦!”
喧嚣一起,山庄里正在守灵和巡视的白袍军纷纷跑了出来,正好看到炎亭将另一名白袍军当场斩杀,门口负责守卫的两人都倒在血泊之中,炎亭一身是血,身后只有两名小兵,面对数十名白袍军,非但没有一丝畏惧之色,反而傲然而立,手中长剑斜指前方,点点血珠从剑尖滴落,整个人如同从血池地狱中爬出的恶魔一般。
“坎字营竟敢不遵军令,私离驻地,炎亭奉欧大将军之命,特来传令,若有不听军令者,格杀勿论!”
原本愤然拔剑相向的白袍军,看到他鲜血淋漓的长剑并无畏惧,却在看到他左手亮出的令牌时,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孙奕之闻言一震,情不自禁地握起了拳头。
青青觉察到他的异常反应,低声问道:“坎字营的人,你认识?”
孙奕之点点头,声音变得有些暗哑低沉,“坎字营由乾辰将军统帅,他……是我阿爹的结义兄弟。我阿爹战死后,他接掌坎字营,在外征战十二年,一直守在齐楚边城,未曾回过姑苏一次。”
青青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员威猛不凡的白袍大将,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一个长胡子将军,今日你昏迷的时候,他曾带人进去拜祭大将军……”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过来。
乾辰未得军令就私自返城,自然是为了拜祭大将军,可统兵大将私离驻地已是重罪,他今日拜祭孙武之后,禁卫就来传令杀人,显然已撕破了颜面,夫差任由诸国算计孙家满门,甚至雪上加霜地斩草除根,为的就是收回兵权,树立权威,乾辰这一回来,只怕就要成为他立威的活靶子。
白袍军看到十二营军令,正犹豫迟疑之际,炎亭环视众人,森然说道:“大王业已将叛将乾辰下狱,尔等不遵军令,是想跟他一样犯上作乱吗?大将军有令,坎字营放下武器,跟我归营整顿……”
“乾将军被下狱了?”
白袍军闻言一阵喧哗,顿时乱了阵脚,他们不过是留守在此的小兵,只知道乾将军回城去求见大王,却不想大王竟会将他下狱,一时间迷茫混乱,完全不知该不该听他的。
“乾将军忠心为国,只是回来拜祭大将军,大王为何要将他下狱?”
一个白袍军忍不住高声问了一句,其他人也醒悟过来,跟着追问不休,却无一人放下手中刀剑。他们都是跟着乾辰多年的老兵,就算知道此行风险甚大,然不得乾将军之令,压根不肯交出手中兵器。他们是从边城浴血归来的老兵,炎亭的威胁让他们有一时的慌乱,但一有人站出来,其他人立刻清醒过来。
“正是!乾将军为国戍边十二载,一朝归来,就被下狱,大王这是要寒了我们边城将士的心么?”
从山庄中出来的白袍军越来越多,将炎亭三人围在当中,虽未动手,但一个个眼中迸射出的怒火,却已如星火燎原般蔓延开来,将他们彻底包围。
炎亭没想到自己杀人立威,亮出令牌,这些白袍军居然还敢不听军令,果然是被乾辰带得胆大包天目无君上的叛军,他原本是争着这差事,以为坎字营一如驻守姑苏的其他长胜军一般令行禁止,只要有令牌在手,便可收服这些人,却没想到,这边军的风格完全不同,如此桀骜不驯,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但面上还是声色俱厉地喝道:“休得胡言乱语!大王金口玉言,明见万里,岂容尔等妄自揣测?军令在此,违令者斩,尔等还不速速交出兵器,随我归营待审!”
他如此一说,那些白袍军的怒意一滞,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吴军自孙武拜将后,行军法严军纪,数十载早已形成铁令,凡从军者入伍,先习军令军纪,稍有违背者,轻则军棍杖责,重则斩首示众。昔日连女营中阖闾的妃子都曾被孙武处斩,杀一儆百。故而吴军能百战不殆的基础,皆源于此。白袍军虽一时义愤填膺,但若真要他们违抗军令,又有些迟疑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