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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奕之听得身后渐渐安静下来,本想靠着老槐树再歇会儿,忽然听到个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沉重迟缓,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的,每一步几乎都能踩上心跳的节奏,呼吸相应,显然不是寻常村民。
此时此刻,除了那些村民之外,能有此功力的,也只有欧钺。
他对欧钺的了解并不多,只是听青青说过,她滞留吴宫就是为了给师兄找离心蛊的解药。有了解药,她就可以带着师兄一起回越国,再不理会这些朝野之间的勾心斗角,阴谋阳谋。
只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以他的眼光所见,莫说这次无功而返,还差点赔上两人的小命,就算她真的找到解药,她的这位师兄,也未必肯与她回乡。在外面见识过市井繁华、荣华富贵的人,又有多少愿意回到那个杳无人烟的山野乡村,去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他刚想开口打个招呼,一睁眼,却看到一双带着血腥气的巨掌朝着他拍了过来。
“你……”孙奕之一惊,他完全没想到欧钺会对他动手,刚一接招,被那双蒲扇大小的巨掌上传来的大力震得身上的旧伤尽数迸裂,一口血喷了出来,双膝一软,眼见就要倒下,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他心神一动,刚想开口喊话,欧钺却忽然一皱眉,一掌劈在他脑后,抬头看了一眼,拎着他朝上一扔,直接扔回了大槐树上,正好叉在浓密的枝干上,被枝叶挡得严严实实,除非上去细细查看,否则根本看不出还藏了个人在上面。
“师兄!”青青气急地跑回来,叫道:“辟邪跑了,我没追上!”
欧钺一怔,他之前还以为辟邪是来抓他,他藏身村中养伤,被吴兵闯入,才不得不出手。事后本想一走了之,是孙奕之提醒,他才醒觉辟邪逃走的后果,只是没想到那家伙跑得如此之快,青青居然都没追上。
“那怎么办?”
青青朝四周望了望,没看到孙奕之,一跺脚,气恼地说道:“辟邪在外面有人接应,只怕很快就会回来,师兄,你带人快走吧!”
“你呢?”欧钺迟疑了一下,“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青青摇摇头,有些不耐地一挥手,“你们先走,他们若是追来,我还能挡一阵子。孙奕之呢?”她环视四周,找了半天,都没看到孙奕之的影子,不禁有些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
欧钺默了一下,方才说道:“此等世家子弟,又怎会与我等为伍?师妹走后,他也离开了。”
“走了?”青青有些意外,但见欧钺神色不虞,显然并不喜欢她提起孙奕之,想着辟邪看到他们,这会儿虽逃得快,但此地离吴军长胜十二营并不远,她昨日在吴宫中被禁卫和风林火山四剑围住,若非孙奕之精通剑阵,替她开路引道,她只怕就陷在里面了。这一战下来,孙奕之固然满身是伤,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否则昔日山中豺狼虎豹都跑不过她,今日居然被辟邪快马加鞭就给跑了。想到此处,她也不禁有些懊恼,“算了,先不管他。师兄,你快走吧!孙奕之不在,我一人未必能护得住你们。”
欧钺一听她提起孙奕之,脸色就越发黑了,情不自禁地抬头朝那大槐树上看了一眼,大槐树枝叶随风而动,除了风吹叶动的沙沙声外,再无其他动静,他方才稍稍松了口气,点点头,“那我们先走,师妹……此间事了,你还是先回越国吧!”
“知道了!”青青何尝不想回去,原本想着给他找了解药一起回去,可听素锦那么一说,她方才明白,这解铃还须系铃人,离火者原本就是越国死士,这些手段只不过是为了防备他们在吴国生变,自然不会让他们当中任何一人拥有解药。想要欧钺彻底摆脱他们的控制,她还得回越国去想办法。
欧钺被她催着,找了那白胡子老头说明原委,那些村民一听辟邪还会回来,都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收拾了些衣物细软,便扶老携幼地离开此间。好在他们大多久居姑苏,十里八乡的都有亲眷,平日都以捕鱼采莲为生,这操舟弄桨之术人人皆会。当即从渔村的小码头驶出数十条小船,载着村中老弱妇孺,仓皇逃入太湖之中。
所幸这太湖之大,湖中水产丰富不说,还有数十个零星小岛,平日渔民偶有路过,如今却可作为他们的临时藏身之处。只要藏身湖中,过上一段时间,等这风头过了,他们再寻个落脚之处,或投亲或开荒,总归是一条生路。
否则以辟邪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归来,这村中之人,只怕一个都活不成。
欧钺跟着老头安排所有的村民离开后,迟疑了许久,看到青青一人一剑,就坐在村口的石磨上,纤瘦的身子挺拔如修竹,看似柔弱,却又蕴藏着无穷的潜力。他知道自己若是留下,只会拖累到她,只能跟着村民离开,临走之际,又看了眼大槐树,略略有些后悔起来。
若是他不曾有过那一刻突如其来的恶意,或许青青还能多个帮手。
只是,吴越有别,他总是无法相信这些出身世家的吴国人,尤其是孙奕之。毕竟,孙家满门之死,都与他们脱不了关系,真不知青青是怎么想的,居然与他同行。
饶是如此,他也不得离去,这些村民中,有不少是离火者的暗桩,还有些是这些年来越国进献来的奴隶。吴国年年大兴土木,从筑城铺路到修建宫殿,用得大多是越人。
这恢弘壮丽的姑苏城,就是建筑在无数累累匠人奴隶的累累尸骨之上,而这些年来,靠着施夷光一步步得宠,素锦一步步收拢这些在吴国的越人,才慢慢重建起越人的暗桩,离火者在此地,也不过区区百十人,若非有这些遗民奴隶的暗中掩护,早不知被清剿了多少次。
他此番能死里逃生,也是靠着他们舍命相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再被辟邪荼毒。
“青青!”欧钺登上船头,还是忍不住冲青青喊了一声,青青闻声回头,朝他这边挥挥手,并未言语,他也只能将满腹话语尽数咽下,只留下两个字沉沉地从齿缝中挤出。
“保重!”
青青疲惫地一挥手,总算看到他们走了,她松了口气,几乎瘫在石磨上。
“麻烦!”
师兄如此婆婆妈妈的,她说不得,又隐约觉得有些问题,孙奕之这几日与她一路同行,虽不说,她也知道,他如今已无处可去,否则也不会连孙家的令牌都交给她。方才还是他让她去追杀辟邪,怎么会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走了。
更何况,他就是想走,那一身伤,走得掉吗?
青青心中有些烦躁,有些事她只是懒得想,却不等于完全看不出。欧钺对孙奕之的敌意显而易见,从神机楼一战开始,他们就注定是敌对。她尚且可以说是被人利用,可欧钺……的的确确是孙家灭门之敌。
她方才追辟邪追了一半就跑回来,一则是辟邪在外有人接应,那一队骑兵人数虽不多,但那速度之快,等她能追上的时候,只怕也追到十二营去了。那时候,还不知是她杀辟邪,还是被人射成刺猬。她这两日连番大战,体力内力几乎都到了强弩之末,自己事自己知,她也并非一根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眼见不成,自然不再追下去。
可更关键的事,她在路上忽然想起,孙奕之与欧钺曾经在神机楼前交手,他不可能不记得这个仇人,孙家覆灭,皆因此而来。他方才让她追辟邪,她一走,岂不是只剩下他们二人?
一想到这儿,青青不禁心惊肉跳,更无心去追辟邪,干脆就调头又跑了回来,却没想到,没看到两人对砍,反倒不见了孙奕之。她心中暗暗担忧,却又不便质问欧钺,那一套家仇国恨的念头,早已占据了欧钺的全部身心,根本不可能放下那些仇恨。她只能借口辟邪之事,让他带着村民们先走。
看到他们离开,她才松了口气,这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一松,浑身上下的伤口就火烧火燎的痛了起来,连带着几乎油尽灯枯的筋脉也疼得抽搐。
“孙奕之!孙奕之!你还在这儿吗?滚出来!”
她喊了几声,却不见回应,只得以剑为杖,撑着自己,绕着这小渔村四处寻觅。
只是转了一圈儿,也没发现任何活物,欧钺和村民们清理的甚是干净利落,连那些吴兵的尸首,估计都已被抛入湖中,她思前想后,最后走到大槐树下,站在她回来时看到欧钺所站的位置,朝树上望去。
枝繁叶茂的槐树如一把巨伞,树冠足有数十尺之宽,之前他们两人藏在上面都无人能见,更不用说一个人了。
青青看不清树上的情形,正准备上树去瞧瞧,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隆隆如雷,顿时心头一紧,回头一看,只见数十骑黑衣黑甲的铁骑,朝着她这边疾驰而来。
为首的一人,黑袍玄冠,却面白如玉,俊美英朗的脸上一双眼漆黑若星,隔着数十丈距离,便遥遥朝她望来,眼神凌厉如剑,却又饱含着担忧之色,一看清是她,那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