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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下去,孙奕之假传令牌,勾结叛党,其罪当诛!长胜军若不住手,权当叛党论处!”
太阿和辟邪命人传令下去,那传令兵忙不迭地四处传令,可长胜军与王宫禁卫素来不合,这会儿一经交兵,顿时打红了眼,哪里有人肯听从口令。双方各执一词,都认定了对方时假传王命的逆贼,一时间杀声四起,整个相国府从内到外,陷入一片混战之中。
伍封听到杀声震天,先是一喜,忍不住抓住孙奕之的手臂问道:“孙大哥,你听——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了?是不是大王知道冤枉了阿爹……”
“不是!”孙奕之面色苍白,打断了他的话,干脆地说道:“那是我留下的人。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是我假传军令,我们时间不多,少说废话!”
伍封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刚松开手,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一回头,看到伍清满面泪痕地看着他。
“二哥,孙大哥,你们走吧!莫要再带着我,我只会拖累你们!”
“不行!”伍封断然拒绝,一把拉过她,“我答应过阿娘,要带你一起走!你走不动,我背你!”
伍清却执意不肯,正要挣扎,忽然颈后一痛,顿时失去了知觉。
“孙大哥?”伍封愕然地看着一掌将妹妹打晕的孙奕之,只楞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将她负在背上,又解下腰带将她牢牢绑在自己身上,紧跟着孙奕之的脚步,沿着密道一路小跑。
这条密道还是儿时他和孙奕之在大人们谈话时,闲极无聊捉迷藏发现的。此处直通相国府东门外的太湖码头,并不算隐蔽,但在这乱成一团的当口,太阿和辟邪先要压下庚字营,无暇顾及这边,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出去。
孙奕之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数道伤口都在发痒发痛,左边肩头更是痛得几乎无法抬手,只能硬生生憋着一口气赶路,脑中却是一片混乱,由始至终,耳边还回想着伍子胥临死之时的话语。
他有不甘不忿,有壮志未酬,有雄心未展,至死也要留下一双眼,等着看吴国的结局。
可吴国,真的会如他所说,灭于越国吗?
从吴王夫差,到那些齐国人,楚国人,越国人,秦国人……人人都想当这天下霸主,号令诸侯,傲视群雄。
就为了他们的雄心壮志,无数人成了他们的垫脚石,从清风山庄,到相国府,要多少人的血,才能染红他们的旗帜,要多少尸骨,才能筑就他们的辉煌。
从接到姬友的那枚令牌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像阿爷和阿爹一样,带领着长胜军,纵横沙场,继承阿爷百战威名,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可如今怀揣着伍子胥的双眼,带着伍封姐弟,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就算真的让他统领三军,所向无敌,又能如何?
到头来,还不是如阿爷和伍相国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还要累及家人。
他们曾经以为的风光与尊荣,都不过是别人掌中的棋子。
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在这个时候,孙奕之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轻盈飘逸的绿色身影,莫名地有些羡慕起她来。
她或许不够聪明,不够机智,也不够温柔,但她自由自在,任性随意,无视君臣礼法,却活得比他们这些人更加恣意快活。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还能不能活着再见到她。
“小心!”伍封眼见孙奕之差点撞在前方的密道石壁上,赶紧叫了他一声,见他脚步踉跄,面色惨白,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孙大哥,你还能撑得住吗?”
孙奕之闷哼一声,压根不搭理他,径自去拉开了密道尽头的机关门,这出口就在相国府荷花池旁的假山中。当初建造荷花池时,特地挖通水道从太湖引入活水,才让这一池荷花成为相府的一道风景。可谁也不知道,这也是伍子胥给自家人留的一条后路。
尽管这些年来他一直位极人臣,辅佐两代吴王继位,兢兢业业,为吴国称霸大业殚精竭虑。但他依然记得,昔日在楚国时,自家被平王屠尽满门的情形。那一次若非他见机不对抗旨不回,只怕早已成刀下冤魂。就算如今再多风光,他还是在建府之时,就留出了后路。
假山前的一艘小船,平日是府中下人用来采莲清池,如今却成了三人的逃生之路。
伍封将妹妹解下来放进船舱之中,见孙奕之解开缆绳,急忙抓起船桨,拼命地朝外划去。小船并不大,里面还有些晨时下人们摘下的莲蓬,孙奕之站在船头,见伍封划船的技术还不错,方才松了口气。
他的左肩仍然痛不可当,只能一只手拿剑,可没法一只手划船。
只要他们离开相府,逃入茫茫太湖之中,就算太阿有再大的本事,想从千里太湖中再抓到他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伍封拼命地划船,此生从未有一日此刻般惶恐,完全不知前路,只能拼尽全力,死中求生。可当他好容易将船划过暗门,刚离开相国府的院墙,眼看着就要进入太湖之中,却看到了一排锋利的箭头在夕阳下染上了金色的光芒,带着种来自地府的冷冽杀意,对准了他们。
“果然不出我所料。”
辟邪阴测测地笑道:“孙小将军,想不到堂堂兵圣传人,居然也有钻狗洞逃之夭夭的时候。对了,这算不算孙大将军兵书中所说的第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惜啊可惜,孙大将军后继无人,今日就要在此断了香火,不知道孙家的兵法,以后还有没有人记得……”
“唰!”
孙奕之根本连话都不接,直接飞身一跃,一剑直刺向他面门,辟邪正得意之中,没想到他受了伤还敢如此冒进,当即一闪身拔剑相迎,同时大喝一声:“放箭!”
弓箭手们闻声放箭,只是他和孙奕之缠斗在一起,无法分辨,他们也只能朝着小船射箭。可那乌篷小船看似不起眼,飞箭射上去竟然发出铿锵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显然别有机关。
伍封则挥动船桨,将船桨旋转得如同风轮一般,扫落无数箭矢。他自幼贪玩好动,并不喜跟着父兄学习周礼和治国之道,反倒常常黏着孙奕之习武,对孙武的敬仰之情甚至超过对自家阿爹。就连苏夫人都不喜他弃文习武,时常教训他,让他向大哥学习。可没想到,一日之间,父母兄长尽皆死于非命,唯留下他一人,靠着这些被他们鄙夷的粗笨功夫,来护住妹妹一起逃生。
辟邪眼角的余光看到这番情形,不禁暗暗叫苦。他猜到孙奕之不会对伍家人复仇,也猜到他们可能会走水路逃生,却没想到,孙奕之的剑法精进如斯,难怪连太阿之前都吃了暗亏。
他原以为自己的剑法仅次于太阿,对付一个受伤的孙奕之绰绰有余,方才让太阿去包扎伤口,将这边交由他处置。太阿知他争功心切,倒也不以为意,却没想到,如今的孙奕之,剑法正中带奇,奇中含正,大开大合的路子里,冷不丁就冒出闪电一剑,就算有伤在身,非但没落了下风,反倒压得辟邪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惜他带来的箭手并不多,一轮射罢,伍封趁机划出数丈,冲着孙奕之大喊道:“孙大哥!快走!——”
辟邪心头一凛,豁出去硬挨了一剑,亦是一剑斩向孙奕之的腰间,不料他身形一晃一闪,这一剑几乎贴着他的腰腿划过,只留下一道尺许长的血痕,他反倒被一剑刺穿左肩,非但不退,反倒趁机死死的夹住他的剑,高呼一声:“动手!”
“下作!”
孙奕之冷哼一声,身子向前一撞,硬生生将他从自己剑锋上撞飞出去,挥手之间,长剑划过一道闪电,几个趁机想上来捡便宜的禁卫被他一剑刺中手腕,只轻轻一划,便已筋断血流,再也无法握住手中刀剑。
这一招,他是从青青那偷师来的,看到那些人腕间绽开的血花,他居然在想,自己的剑法,比她还差多远,若是她在这里,哪怕这夕阳是最后的灿烂,他也再无遗憾。
辟邪被撞得差点吐血,肩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却激起了更重的杀意,连伤口都不予处置,就红着眼咬着牙,挥剑再次朝他冲去。
伍封一边划着船,一边焦急地看着两人再次战成一团,还要注意那些弓箭手时不时射来的冷箭,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孙奕之却根本无法脱身,他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孙奕之头也不回地冲他大喝一声,“你先走!”说话间,他又是一剑刺出,在辟邪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从耳边到嘴角,仿佛咧开了一张诡异的血盆大口,似笑非笑。
辟邪痛得呲牙咧嘴,一个后仰都没能避开他这快如闪电的剑锋,眼看着就要命丧他的剑下,忽然从一旁飞来一物,正好砸在了孙奕之的剑身上,剑身一荡,辟邪趁机连滚带爬地翻身滚出战圈,躲在了太阿的身后,再不敢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