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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诡异的沉默。没有上奏,没有吵闹,与往日相比,今日的大朝会似乎别无异常。唯一不同的是,今日大朝会天子又来了。
刘瑾顶着一张红肿的脸站在玉阶下,透过黑压压的官帽他似听到了一片嘲弄声。可偌大的朝堂内什么声音都没有,静悄悄地令人精神崩溃。
太不寻常。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好似天上帝君,衮冕上的流珠将他的表情隐去,背对着天子的刘瑾心里惴惴不安,他从未被天子这样惩罚过,一次都没有。
今日的朝会天子又来了,一切都太反常了。
“诸位爱卿。”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子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张永南下调查海贸一事已有结果。”
众人心里一凛,心里暗道:“这一天总算还是来了。”
全默着声不言语,等着天子下文。
“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正德的声音有些阴沉,似不怎么愉悦,让众臣也有些摸不清方向。
他老人家心心念念要开海贸也不是头回了,这回得了高人点播,绕开祖制,以内廷名义督办,得偿所愿不是该高兴么?怎么听着这口气似乎很不高兴?
“若不是张永亲眼所见,朕当真还以为我大明是片船不得下海。”
“砰”的一声,龙椅被狠狠瞧了下,天子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你们左一个祖制又一个仁德!可那些出海为商的人是怎么回事?!当地官府的眼是瞎了么?!呵呵,朕当真不知道,朕这天下之主所用所食竟还不如一个五品的知府!!”
“臣等有罪!”
哗啦啦跪下一片,“陛下息怒。”
“息怒?”
正德冷笑,“游宴成风,妓鞋行酒,堂堂官员竟视我大明律法为无物!朕荒Y?朕残暴?!朕再下贱都没进楼子里去拿着妓|子的鞋当酒盏用!”
所有人都懵了,这事已不是秘密了好伐?您老人家忽然发作是个什么意思?
“啧啧,那些海商可真有钱啊。”
话锋又是一转,“朕听闻那吴淞有个姓庞的海商,为满足口欲,竟在自家家宅外起了个庄子,饲养家畜以供饮食。一日食鹅三四十只,若是半夜饿了,来不及等杀鹅便是割下一翅以供食用。吃毕,鹅还宛转未死,如此残忍,简直闻所未闻!”
正德想起张永的见闻便气愤不已。奢华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此没人性,这当真是他治下的子民么?!
“堂前列鼎,堂后度曲,宾客满席,男女交舄,烛火熏天,珠翠满地,谓之快活!荒唐,荒唐,简直荒唐!”
正德额头的青筋直爆,显是怒到极点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官商勾结,民风不正,众爱卿可有要说的?!”
“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又是哗啦啦一片拜服声,说跟没说都差不多,气得正德都要吐血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得真好,您老不就是么?
一群臣子在心里嘀咕着,可却也隐隐有点高兴。说明天子生性纯良,都是身边人不好,如今这般生气,难道是要浪子回头了?
“一个海商每年入账竟有十几万二十万纯利,呵呵,若是我大明开海,朕的子民个个都能如此奢华,朕觉着朕这天子也没白当,昏君就昏君罢。宋仁宗被人说软弱,可他的子民却是吃得饱饱的,朕能当成那样的天子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李东阳低下头,眼睛莫名的湿润。这话很混账却贵在真诚,天子显然是知道好坏的,只是他既然知道好坏,为什么还要纵容刘瑾胡作非为?
从天子一系列的行为来看,他对忠臣也是有一定保护的,并没赶尽杀绝,可他又纵容小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所以朕决定了!”
正德深吸一口气,“朕从内廷拨款二十万用以海贸之事,开天津港口,以行商贸。”
众臣一愣,不由望向正德。
不对啊!
我们是默认了你以内廷名义去做些商贾的事,可天津开户又是什么鬼?!
正惊诧着却听正德又道:“你们总不能让朕的货出不去吧?民船不得下海,朕的船总能出去吧?就这么定了,刘瑾,这事交你督办!”
刘瑾一愣,随即欢喜地道:“奴婢领命!”
焦芳与张彩对视了一眼,纷纷对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妙。
刘瑾这蠢货!到底还是上钩了!同时也生出一丝忌惮感!
陛下今日似乎是有意为之?
那么昨天那顿打呢?
张彩发现自己也有些看不懂这帝王心思了,不知是高人指点还是什么,细细一琢磨,竟觉今日天子的表现颇有章法,显是有备而来的。
天津开户?用天子的话说那也算不得开户,若是他想做,其实大可不必拿朝堂说,大家既然默许了内廷行海贸,那么港口启用是必然的,所以根本不用特意申明,天子此举到底意义何为?
李东阳也在琢磨,没多久他心里便是一震,他不由望向龙椅上的天子,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难不成他这是示威?他是想让天津港成为榜样,然后进一步开海?可能么?天子会有这样的成算?
简云舒的名字跃入李东阳的脑海中,他本能地觉着这事定是简宁的主意,天子是想不到这么长远的。
他这回真冤枉简宁了。简宁可没说这么多,完全是正德自己不服气,回去好好研究了宋时海贸的事,思来想去的,竟是脑洞大开,要以天津为例,将那不毛之地弄繁华了,到时开海岂不是简单多了?毕竟事实在那里,有了钱和样板的自己还会怕朝臣反对么?
当然,他也是听了简宁对于经济的阐述才想起这法子来的。说白了,朱厚照要搞特区来推动开海,只要百姓日子好过了,他不信他的政策不被拥护。
他以前太傻了,目光只停留在朝堂,完全忘了,民才是天下根本。那日若不是简宁说了那番话,他差点忘了,他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可用。只要他好好干,多赚钱,多为百姓做点实事,他就不信了,他还干不过一群朝臣。
这天下是百姓的!
这是正德这些日子总结出来的心得。他看了许多史书,发现王朝兴替都跟百姓有关,如今有人在造反,只能说明百姓没活路了,他要让百姓有了活路,那民心就可用了。
至于朝臣?那是什么?他们就跟自己一样,不事生产,吃着百姓供奉,既然吃了人家的总得为人家办点事吧?
年轻的天子思维很朴素,特别是这些日子与简宁接触,她那种后世所带来的思想隐隐影响着天子,天子有时会想,自己与弱势的百姓也差不多,只有掀翻了这群碍事的卫道士,这天下才能太平!
男人的理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但至少从前些日子起,他就不大想看女人眼里的轻蔑了,他想证明给她看,他也是有理想抱负的,不是天生懒惰混蛋。
带着愉快的心情出了宫,骑着大红马溜溜达达地便又到了简家。下了马,见侧门开着,也不让人通传,直接就是抬脚从侧门进入,进入了便是嚷嚷,“张妈,李娘,朕来啦!”
那口气好似回家似的,带着一股雀跃。机灵的赵基赶忙上前,连连拜服,“参见陛下。”
“免了,免了。”
正德摆摆手,“你家姑娘呢?在做什么?”
“回陛下,先生在构思新书。”
“嗯?”
正德有些意外,“射雕不还没写完么?走,看看去。”
“天气炎热,陛下先擦擦脸,喝口茶,小的这就让人去将先生请来。”
“也行,不然打断了她,她又得心里不痛快。”
想起那小妮子撇嘴的模样,正德就忍不住哈哈笑,“那个小心眼子的东西。”
入了花厅,张妈等人端上热水,伺候着天子洗了把脸,便是将冰镇的饮料端上,正德看得有趣,问道:“这是个什么名堂?”
“回陛下,此乃洛神花与花蜜所做,姑娘说天气热,吃点酸的开胃。”
“他们女儿家就喜欢酸甜的东西。”
正德话虽说着可手却不怠慢,将东西拿来喝了两口便道:“味道倒还不错。”
说话间简宁已到了花厅,刚要行礼却见正德站了起来,三并两步一把拉住她道:“别来虚的了,跟你说个事。”
他脸上闪着兴奋,将今日朝堂的事给了遍,然后昂着头道:“怎么样?朕今天做得如何?”
简宁望着正德,忽然觉得此刻的朱厚照若是头上再长两耳朵,身后再多条尾巴的话,那当真跟讨好主人的小狗没啥区别……
她嘴角轻轻抽了抽,道:“陛下好厉害。”
“哈!”
正德得意了,骨头都轻了几分,哼着道:“那是当然!朕也是学过帝王心术的!”
说着又是兴奋地搓手,“简云舒,你那个肥皂宫里的御医又研究了几个药皂方子出来,要朕说,都制成热制皂也是好的,那冷制皂太耗费时间了。”
“可陛下,您打的名号乃是皇家内廷制造,若失了口碑陛下岂不成了骗子了?”
简宁笑道:“反正洗衣服的无所谓,擦脸洗澡的还是冷制皂好。再说,不还有纯露么?再者,那些蛮夷最爱的是咱们的丝绸,瓷器,不要说宫廷制造了,就是民间那些稍好些的都被他们当成宝。啧啧,陛下您是不知道啊,民女可听说了,咱们这儿几百文的瓷器到了他们那就成几百两啦!”
正德呼吸都重了,“如此说来,我可以卖贵些?”
“皇家制造当然要贵些的,就皇家二字那是能用钱买的么?”
简宁此刻像个奸商,给正德洗脑道:“陛下只管做精品,其他的那些就让别人操心去罢。流点汤水,以后陛下开海才会顺利……”
“说起这个朕就生气!”
正德气呼呼地道:“你是没看见张永的信!我道一群人怎么整日反对开海,感情怕开海了朝廷分润了他们的生意!区区商贾与五品知府竟是过得比朕都奢华,可恶!”
简宁眼角轻轻一抽,低低道:“陛下莫气,万事有刘公公,总能替陛下办妥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