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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萱认得那只鹰隼,安逸说它叫鹯。那次袁牧的人将她掳走,安逸和她逃出晋国后,这只银灰色的鹯就曾出现过,不久后云卫的人便找到他们。两人心头皆是一惊,安逸骂了声该死,拉着叶萱的手就走。
山林里根深叶茂,两人施展了轻功,却仍是走得艰难。正是晌午时分,日光自树顶透下,似一道道金光灿灿的箭簇,刺得人眼花,连跑在前面的安逸也有了重影。叶萱揉了揉眼睛,看到的仍是有重影的安逸。她用力睁大眼,不但安逸,四周的树木重重叠叠,似会浮动一般,让她看不真切。
她大吃一惊,脚底一滑摔倒,“啊,我的眼睛……”
安逸回过身来飞快将她扶起,“叶子,怎么了?”
叶萱无法按捺心中惊惶,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我的眼睛,看不清楚……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努力想看清安逸的样子,可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她只勉强看到安逸的轮廓。
安逸大急,捧着她的脸细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看到她满眼的惊惶不安,让他心里顿痛,他抚着她的脸安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许是这两日路上奔波,一时劳累而已。叶子,我这就带你去找颜奴,他一定有办法。”
他将叶萱背在背后,不再往山林深处走,而是转到山间小道。虽然明知云卫的人就在附近,但眼下叶子的眼疾不能耽搁,他唯有尽快和颜奴汇合。
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走出山林,那只鹯仍不时在碧空徘徊,怎么甩也甩不掉,安逸心里焦虑万分,却毫无办法。转出一个山坳,地势平坦,视野徒然开阔,叶萱不肯再让安逸背着,坚持自己走。
四周绿野茵茵,和风拂面,两人才走了片刻,安逸却忽觉寒气四溢,杀气暗涌。他示意叶萱停下脚步,抬头望天,那只鹯果然又在他们上空徘徊,盘旋几圈后缓缓朝东面落下。
安逸循着它落下的方向看去,碧宇青天之下,一行白衣人正缓缓行走在绿野中。当先那人一袭月牙白的阔袖深衣,头束紫金玉冠,风和日暖,他却披着银色貂皮大氅,闲庭信步,英华内敛,大氅迎风翻飞,领口灰白相间的貂毛将他的脸衫得皎如白玉,正是燕诩。
他在十多丈外停下脚步,凤眸直直看着叶萱,声音温柔,“惜月,你难道忘了在邀仙台上我们说过的话了?”
叶萱眼中看到的仍是模糊一片,但燕诩英挺的身姿她再熟悉不过,还有他的声音,似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魔力,让她几乎把持不住要朝他奔去。她用力咬住牙关,无论她表面装得多坚强,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那日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逼着自己将匕首扎进他腹中……
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轻颤着,语气却冰冷如铁,“燕诩,你弄错了,我不是惜月,我姓叶名萱,叶子的叶,萱草的萱。”
燕诩毫不在意她的冷漠无礼,嘴角微微扬起,语气愈发温柔,“惜月,我已继承父亲爵位,不能再住在宫里了,睿王府虽比霁月宫小些,但绝对比霁月宫雅致,你留在宫里的东西我已命人送过来了,你一定会喜欢的。来,跟我回去。”
他朝她伸出手,一如往昔,等待着她朝他奔去。然而叶萱一动不动,只道:“燕诩,到底是我太过好愚弄,还是你太过自信?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像傻子一样,任你摆布?”
一旁的安逸牵过她的手,“叶子,别理会他,我们走。”
形势明显不利,两人转身飞快往来时方向疾奔。燕诩的眸光停留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嘴角的笑意逐渐隐去。
无需燕诩吩咐,云问一挥手,云卫的人便追了上去。云竹率先追上两人,安逸二话不说,挥剑便刺。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是过了几招,眼见云问云山等人就要追上来,云竹低声朝安逸道:“别管月姬了,她不会有事,你自己逃吧,佟漠已是弃子,王爷不会顾忌你手中的极乐丸对你网开一面,你落入他手中,只有白白送死。”
安逸虽有点诧异云竹的态度,但手中的剑仍是毫不迟疑,“多谢提醒,但我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扔下自己的女人独自逃生的事,我安逸做不出。”
云竹急道:“你带着她,根本不可能逃得出王爷掌心。三年前王爷就在她身上下了毒,名千山万水。看到那只鹯了吗?它叫晨风,对千山万水的气味尤其敏感,无论她走到哪里,晨风都能找到她。”
安逸一惊,厉声道:“那又如何?我就不信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毒,更何况,我难道还杀不了区区一只鹰隼?”
云竹用力格开安逸的剑,沉声道:“就算你杀了晨风又如何?千山万水需每月服解药,以往月姬的解药均由我落在她的饮食里。若我没算错日子,今日该是毒发的日子,今晚子时一过,她双眼便会失明。每过七日,五觉便失一觉,一个月后她会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偶。”
这话让安逸和叶萱心里顿时一沉,他们此时才明白,为何云卫的人总能及时找到他们,也终于明白那日燕诩为何放心让她离开。
叶萱当机立断朝安逸道:“你快走,别管我!我早已与你恩断义绝,你去找颜奴,有多远走多远,从此以后再也别管我的事。”
安逸心中一片悲凉,恨极了这种无法挣脱的颓败感,理智上明知云竹说得对,再纠缠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然而他努力了三年,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带着叶子逃出生天,叫他此时放手,他如何能放得了?
只一犹豫间,云卫的人已围了上来,云问示意云竹退下,朝安逸笑笑,“安逸,又见面了。上回我还替你担心背叛明焰司的后果,没想到你早有后招,一百颗极乐丸……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可当真漂亮,云问佩服。只可惜,我们王爷不是佟漠,得罪云卫,可比得罪明焰司后果严重多了。”
云问一摆手,云卫迅速让开一条道。
燕诩缓缓步出,边走边解下身上大氅交给云山,他声音温和,脸上却再无笑意,话虽对着叶萱说,两眼却直直望着安逸,“惜月,回来,只要你乖乖做回我的惜月,邀仙台上我的承诺,依然算数。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你可想清楚了,有时候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耐性有限。”
邀仙台上,燕诩曾说过会好好珍惜她,可那时在邀仙台上的,只是失了记忆深爱燕诩的惜月,而不是叶萱。只是……那晚那深深的一吻,虽明知是水中幻月,却一直印在叶萱脑海深处。
她只觉满心苦涩,燕诩看向安逸的眼神也叫她心惊,她张开两臂挡在安逸身前,“别再叫我惜月!谁稀罕你的承诺,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左右我的命运?”
燕诩下颚微抬,淡淡看了她一眼,“凭什么?就凭我是燕诩,就凭这天下是我燕诩囊中之物。”他再次朝安逸看去,眸中杀气渐起,“安逸,我燕诩向来睚眦必报,今日狭路相逢,为的就是要你性命。有何本事,你尽管使出来,保不保得住你的命,就看你本事如何了。”
叶萱咬紧牙关,几乎是哀求地朝身后的安逸道:“你快走,别管我……”
可此时的安逸已不再犹豫,如果她注定逃不了,他愿陪着她堕入地狱。更何况,燕诩明摆着要报那日禹城之仇,哪会轻易让他走,与其亡命天涯,不如全力一搏,杀了燕诩,他们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他提气一跃,自叶萱身后跃出,“别担心,我不会让他得逞。”
他的身子尚未落地,燕诩已迎了上去,两人在半空对了一掌,各自退开数丈,又迅速缠斗在一起。安逸使剑,燕诩只赤手空拳。安逸心知今日若不能擒服燕诩,叶子将再落入他的魔掌,而自己则必死无疑,他出手再无保留,每一招尽是杀招,但求与燕诩同归于尽。
燕诩知道安逸的心思,并不与他硬斗,他虽空手以对,但他的北冥诀已练到第九重,双掌挥洒之间便带出凌厉寒气。一开始他只守不攻,沉着应对,待到后来,安逸逐渐沉不住气,只攻不守,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冷笑,出掌更加凌厉,掌风带出的寒气直逼安逸,安逸只觉手中的剑越来越沉,呼吸之间寒气直透心肺,他不由心中暗惊。
这一惊之下,出手便是一滞,猝不及防之下胸口吃了一掌。重击之下,他的身子飞出几丈远,以剑撑地勉力站稳身子,胸腔气血翻涌,噗地喷出一口血雾。
燕诩意态从容地接过云问抛过来的弓,嘴角勾起,弯弓搭箭,箭头直指安逸。当日在禹城郊外,安逸射他一箭,让他尝到了生平唯一一次的落魄和绝望,今日他便还他一箭。当然,他不会只一箭便结束他的性命,那样太便宜他了,折磨人的法子他多的是,但既然他是明焰司的人,就遵照明焰司的法子好了,他倒有兴趣瞧瞧,这条硬汉子在明焰司的酷刑下,如何还能昂起他骄傲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