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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将始元丹吞下,亦离曾说过,这始元丹极难制成,所以慧水师太迄今为止只练成一颗,可这唯一的一颗,却让子烁吞下了。短暂的愣怔过后,惜月勃然大怒,掌心运气朝子烁面门拍去,“混蛋!还我始元丹!”
两人之间离得极近,子烁没想到她会忽然出手,她的掌风夹着一丝凌厉寒气,饶是他反应敏捷堪堪躲开,左边脸颊仍被掌风刮出一道口子来。
两人迅速过了几招,若论身手,子烁远在惜月之上,但他不欲伤她,只躲着不还手,很快便发觉她的内力有些古怪,远不似以前她在无荒山时练的纯阳之气。他不再拖延,虚击一招后飞快在她左肩一拍,她整个人便软了下来。
他拦腰将她抱住,伸手探她脉搏,“你在宫里练了什么功?”
惜月此时简直恨死了他,只狠狠瞪着他。子烁扶着她坐好,自己则盘膝坐于她面前,默默看了她片刻,这才缓缓开口,“叶子,对不起。我……我只是为你好。”她仍是沉着脸瞪他,他双唇紧抿,又看了她片刻,“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以前你被燕诩囚在宫里,我怕你知道得越多,越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很多事情我都忍着没告诉你。但既然如今你已脱离了他的掌控,关于你的过往,你是时候知道了。”
惜月瞪了他一眼,随即又错开视线看向别处,子烁脸上浮起一抹苦笑,整理了一下思绪,淡淡道:“我上次就和你说过,你是在无荒山长大的,和亦离及已故太子妃顾惜月感情深厚,他们都将你当做妹妹般呵护。若是没有燕诩的忽然插足,他们现在早就儿女成群了。但燕诩强娶了顾惜月,不但如此,顾惜月的死怕是和他脱不了关系。”
他说此处,惜月猛地看向他,“你怀疑他杀了顾惜月?不可能。”
燕诩怎么可能杀顾惜月?他明明那么爱她,别人不知道,但她亲眼在他的密室里见过顾惜月的“尸体”,若非极爱一个人,又怎么会将她的尸体悉心保存下来朝夕相对,甚至将她的名字改成惜月,以解相思之苦?其实早在上次子烁告诉她时,她虽然嘴巴上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却明镜似的明白,她不过是顾惜月的替代品。
子烁继续道:“具体如何我不清楚,可当时的你和亦离都是这么认为的,尤其是你,一直嚷着要替顾惜月报仇。你当时太小,什么也不懂,亦离担心你不知轻重去惹燕诩,且他知道燕诩不会放过他,他和燕诩终归有清算的一日,他只担心会殃及你,恰好当时我要离开无荒山,亦离便拜托我带你离开,也是为了让你换个环境,忘记顾惜月的事。”
他静静看着她,火光摇曳,她的脸颊渡上一层淡粉的柔光,泛着惹人怜爱的红晕,可那双眸子却是睁得大大的,带着怀疑和防备。她的脸渐渐和当年的叶萱重叠一起,顾惜月死的时候,叶萱只有十四岁,年少冲动,伤心之余整日嚷着要替顾惜月报仇,一改往日的懒散,没日没夜地舞枪弄剑。他恰在那时提出要离开大悲寺回魏国,亦离便拜托他带上叶萱离开一段时日。如今回想,在魏国的那三年里,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只可惜……
他叹息一声,不理会她审视的目光,接着道:“你虽离开了晋国,心里却一直记挂着报仇的事,但亦离一直不允许你回去。直到三年后,燕诩奉命秘密到郑、梁、魏三地视察,那一年正好在魏国。你探听到他爱看歌舞,于是假扮舞姬潜入他常出入的烟花场所,趁他有一次看歌舞的时候刺杀他,可惜刺杀不成,反倒把自己赔了进去。你失去了记忆,成了他身边的舞姬。”
他注视着她双眸,一字一句道:“叶子,以前你在无荒山时,亦离和渡一都不曾告诉过你你的真实身份,为的是让你能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他们都以为,他们能护你一辈子,可惜世事无常,如今你必须知道,燕诩留你在身边,是有目的的。你是异血人,燕诩为了得到十方策,异血人是必不可少的工具,他只有用你的血才可以打开十方的机关。”
他说到此处便顿住,生怕她受不了这残忍的真相,可不想她只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异样。须臾,她嗤地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好,关于我和燕诩的那些,我如今已知道了,那么……你呢?说来说去,你还没有告我关于你和我之间的那一部分。子烁这个名字是你进入眀焰司后才取的吧,你原本叫什么?”
她只是没了记忆,却不是傻子,自刚才他强行抢走始元丹,她就知道他虽告诉她他所做的都是为她好,但他对她绝不是坦荡荡的,从在宫里的时候开始,他三番四次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告诉她的,都是从前她和亦离或顾惜月之间,甚至燕诩之间的事情,迄今为止,她除了知道他是眀焰使外,其余的仍是一无所知。
子烁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怔住,又听她嘲讽道:“怎么?口口声声说自己所做的,都是为了我好,还说什么会护着我,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告诉我。”她说着眼眸一转,下巴微抬,不屑地在他脸上睨了一眼,“做了亏心事,所以不敢说真话?”
最后这句话,让子烁心里有如巨浪翻滚,待那巨浪平静后,忽然生出一丝悲凉。在她失踪后,他曾发了疯一般四处找她,在得知她因刺杀燕诩不成被他带进宫里后,他心里追悔莫及。他想救她,但燕诩行事滴水不漏,况且他明知异血人有多抢手,自带她进宫后便从不让她出宫,让他无从下手。他只好不惜一切服下极乐丸进入眀焰司,凭出色的表现取得佟漠的信任,最终成功闯过斗兽擂台。他原本想搏得燕诩赏识并接近他,本来事情进行得挺顺利,不料她竟将他转赠给太子燕旻。幸好他虽不能直接接近燕诩,仍是如愿进了宫。
在得知她失去记忆后,他心里既悲又喜,他为她忘了他而感到难过,可正正是因为她忘了他,这意味着她同时忘了他当初对她所做的事,她忘了以往的一切,这何尝不是件幸运事?他与她又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他原本打算救出她后,带着她回魏国重新开始,她爱过怎样的生活他都成全她。却没料到刚才那颗小小的药丸,几乎打乱了他全盘计划。他希望她能记起以往的事,却不希望她记得她曾穿着一身嫁衣,割下一截红衣与他恩断义绝。
她不顾而去后便失了踪,再次得到她的消息时,她已被燕诩改头换面进了宫。若非因为他伤了她的心,她不会有这三年偶人般的遭遇。此时面对她的诘问,他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良久,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晦涩,“我姓安,名逸,祖父是魏国国君,父亲是魏国国君第六子襄王,早年因谋逆之罪被满门处死,我是他的独子,出事时只有三岁,被老仆人冒死救出,一直隐姓埋名生活在民间。为学得绝世武学,老仆在我十六岁那年把我送到大悲寺做俗家弟子,我正是在那里认识了你,那时你才十三岁,我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年后我要回魏国,亦离让我带着你走,原本我们要成亲的,但那时我做了让你伤心的事,你负气出走,刺杀燕诩失败,我为了救你,冒名进了眀焰司。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把慧水师太的始元丹吞掉了,她再没恢复记忆的可能,他原本可以随便扯个慌的,但他不愿意那么做,他宁可含糊其词,只用“做了让你伤心的事”一句话把那件事盖过去,至于那件让她伤心的事是什么,他却打算让它烂在肚子,反正他已经知道错了,再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他抬眸看她,又加了一句,“我所说的,全是真的,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他只是有所隐瞒而已,不算说谎,他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
惜月冷冷看着他,忽然冷笑道:“都是真的?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抢走我的始元丹?你怕我记起所有的事,包括你做的事,所以你宁愿让我继续失去记忆,这样,我就只能听你胡扯了。子烁,不对,安逸……”她说到此处,似是想了什么,嗤地笑了笑,又改口道:“安逸这个名字,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还是叫你子烁的好。子烁……你难道不觉得你的言行前后矛盾?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她说罢不再理会他,被点的穴道已解,她拉过一旁的大氅盖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睡觉。安逸看着她沉静如水的脸,只觉满心苦涩,她说得对,他若非心虚,怎会害怕她想起所有的事来,他既抢了她的始元丹,又凭什么要她相信他的话?他苦笑一下,重新坐到篝火旁,默默撩拨就快熄灭的枯枝。
惜月虽闭着眼睛,其实心乱如麻,她刚才不过竭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子烁的话犹如在她心里炸了个惊雷,惊得她不知所措。她是因为刺杀燕诩失败才来到他身边的?她是异血人?燕诩要用她的血打开机关?她脑中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亦离时他说的话,不要相信燕诩,他是个恶魔……
他果真是恶魔吗?那些温存和体贴都是假的?那晚在邀仙台,他捧着她的脸,仿佛捧着最珍贵的稀世之宝,他曾那样情深款款地告诉她,她一直在他心里,他喜欢她暖暖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她痛苦地咬紧了牙槽,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子烁的话,他若心里没鬼,何必抢走她的始元丹?可见他说的话并不可信。这么想着,她心里好过了些,随即又想起亦离,算算日子,今日已是第三日,亦离那日和她约定,今晚会在营北的河溪处等她,自己不能赴约,不知他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