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和尚

雨敲青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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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月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就凭你那两条连弓都拉不开的麻杆胳膊?我是好心提醒你,让你省口气,别一会再跑出只野猪来,你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燕旻哈哈一笑,“真好笑,自己明明空着两手,还嘴硬。我跟你说,今日你若输了,我那匹汗血宝马你可得还我,不得赖账。”

    惜月白他一眼,“不就打了一只野猪,又不是你自己打的,你就捡个漏,得意什么。”

    方才那只野猪,虽是燕旻发现的,却是子烁打死的。燕旻噎了一下,朝她做个鬼脸,“你别管,我的人打的,就算我的。捡漏怎么了?怎么不见你有本事捡个漏去?”

    两人一边说,一边较着劲走,踩得林中积雪簌簌作响。后面的华媖和袁牧互看一眼,均松了口气。

    燕诩已在擂台结束的第二日回了翼城,留了惜月在萧山行宫。最近这两人不知怎么回事,关系明显缓和了。以前两人每次碰面都斗鸡似的,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如今虽嘴巴上互不饶人,却也只是打打嘴仗而已,过后便相安无事。

    对于华媖和袁牧来说,这样的转变是好事,至少他们这些常陪在太子身边的人,不用再提心吊胆,也不用费尽心思陪太子解闷,只要惜月在,太子就没喊过闷。

    正想着,前面燕旻忽然压低声音喊道:“小心,轻点!有只狍子!”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均矮身小心散开,果然见前面不远处有只狍子正仰头咬一棵雪松垂下的叶子。

    燕旻心头窃喜,回头张望了一下,见子烁就伏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忙朝他招了招手,低声道:“子烁,我这位置不好,你来。”

    子烁伏在一树墩后,漫不经心地瞧了那只狍子一眼,却道:“子烁只负责保护殿下安危,至于猎袍子,还请殿下自己动手。”

    一旁袁牧听了,心里大急。这家伙,又是如此。刚才遇上那只野猪时,太子一时要强,吩咐侍卫不准动手,由他自己来,别的侍卫嘴巴上虽应了,却是丝毫不敢懈怠,唯有这个子烁,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抱着手倚在一旁观看。太子是个花架子,射的箭毫无杀伤力,反倒惹得那只野猪发狂,侍卫们还未来得及反应,野猪的獠牙几乎顶穿太子腹部。可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子烁一刀解决了野猪。

    其实急的不单是袁牧,那些侍卫也是又急又怕,怕太子不知天高地厚再闹出什么妖蛾子,又恨子烁那总是不紧不慢的傲慢态度,可他们再恨也拿他没办法,人家身手就是好,太子就是买他的账,况且他是明焰司的人,只要太子不出事,谁也动不了他,眼下唯有暗自咬牙,紧紧盯着太子。

    燕旻却不知自己身后的人倾刻间已想了这么多,他犹自兴奋着,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再靠近一些才动手。可瞥眼间却见惜月已悄悄绕到离狍子最近的一棵树后,箭已扣在弦上,随时就要动手了。他大急,再顾不得别的,匆忙弯弓搭箭。

    咻咻两声,两人的箭均已离弦,眼见那只毫无知觉的狍子即将中箭倒下,林中忽然凭空响起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狍子一惊,撒开四蹄便跑。众人亦是一惊,抬眼望去,林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老和尚,白眉弯弯,双目和善清朗,脸上满是皱纹,身子枯瘦如柴,单薄的灰袍子底下显得空荡荡的,脚上的草鞋残破不堪,连脚趾头也露了出来。他垂手站在那儿,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仿佛风再一些,便能将他刮走。

    若不是这老和尚忽然出现,那只狍子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了,燕旻大怒,指着那和尚喝道:“哪来的野秃驴,坏我好事!滚开滚开!”眼见那只狍子快跑没影了,燕旻扭头朝那帮侍卫骂道:“你们是眼瞎了还是没吃饱饭?狍子都快跑没影了,还愣着做什么?放箭!”

    可是那老和尚就在那儿站着,放箭的话,难免会伤到他,侍卫领头朝和尚大声道:“这位大师,请借过!”

    老和尚却没动,双手在胸前合什,“善哉善哉,出家人见不得杀生,还请各位施主手下留情,贫僧愿为各位施主念百遍金刚经积功德。”

    燕旻急得跳起,“滚滚滚!谁要听你念什么破经,小爷我今日来是要狩猎的!你再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

    老和尚仍是没动,缓声道:“方才施主喊贫僧秃驴,既然施主一心为狩猎而来,便请施主放过那只狍子,改猎贫僧这头秃驴吧。”

    燕旻目瞪口呆,转瞬大怒,眼见那只狍子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便指着那老和尚道:“你这死秃驴,不好好在寺庙里吃斋念佛,非要跑来和小爷我作对!以为我不敢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我今日便收了你这秃驴!来人,给我放箭!射这死秃驴一身窟窿!”

    佛教在晋国本就源远流长,加上太后已礼佛十年,每月十五还会请得道高僧进宫讲经,僧侣在晋国颇受尊重。华媖忙道:“殿下,还请三思。太后一向敬重僧人,若被太后知道了,恐怕会责罚于您。

    袁牧也拉着燕旻小声劝道:“殿下请息怒,您看这和尚大冷的天穿这么单薄,一看就是个高僧,怕是有些名堂,万一是哪个有名气的寺庙方丈出来云游的,被殿下误杀了,将来怕不好交代。”

    “不好交代?你们耳朵是聋了么?没听到是这秃驴请本宫猎他的?我肯成全他,他还要谢谢我呢!”燕旻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不耐烦地挣脱掉袁牧的手,朝正犹豫不决的侍卫斥喝:“蠢货,还不给我放箭!”

    那些侍卫不敢再犹豫,弯弓朝和尚放箭。老和尚垂着眸,任箭雨袭来,仍是站在雪地中一动不动,只转动手中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侍卫不忍用力,那些箭矢竟在和尚身前纷纷落下。

    燕旻大怒,指着侍卫们大骂:“一群废物!吃白食的废物,白养你们了!都给我上前,离他近点,这次若射那老秃驴不死,本宫砍了你们脑袋!”

    侍卫们不由额上冒汗,飞快上前几步,再次弯弓搭箭。老和尚半垂着的眸子微微抬起,眸中似有淡淡悲悯。

    蓦地,一把清亮的女声响起,“跑啊,老和尚,你快跑啊!”

    老和尚看向那名少女,眸子微微弯起,声音和煦,“小施主,贫僧是替那只狍子受死,跑不得啊。”

    惜月哈哈一笑,大声道:“老和尚,你傻啊,就算是那只狍子,被人追捕时也会跑的啊,哪有乖乖站着受死的?”

    燕旻的眉毛几乎竖起,“惜月,你少多管闲事!”

    惜月却不理他,又朝老和尚道:“老和尚,快跑!他的箭追不上你是他自己没本事,并非你不愿意替狍子受死。快跑啊!”

    方才劝告的人,不是怕不好交代便是怕受责罚,只有这女子,是真的怕他丢了性命,老和尚哎哟一声,“是贫僧糊涂了,多谢小施主提醒。”

    老和尚果然转身迈步,却不是跑,蹒跚着身子踽踽而行,薄薄的僧袍被风鼓起,似随时会跌到。

    “死秃驴,你敢跑?”燕旻一边挥手一边大喝,“放箭放箭!给本宫射死那头秃驴!”

    蝗虫般的箭矢再次朝和尚射去,和尚的步子依然缓慢,似是弱不禁风,然而那些箭矢不是擦着他的袍子飞去,便是在他身后落下,竟是没有一根射到他身上。

    随着老和尚那看似缓慢艰难的步子在雪地上一步步走远,林中响起老和尚沧桑悲悯的声音,“心窍虽失,本性尤在,甚好甚好,阿弥陀佛……”

    燕旻气急败坏,跳着脚一边骂人,一边命人去追,可当侍卫们收起弓箭时,林中早已没有老和尚的踪迹。

    惜月看着方才老和尚离去的方向,那句话在空荡的林子上空徘徊,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中难过,却又不知自己为何难过。

    怔忡间,燕旻已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手肘撞了她一下,“这下你开心了?如你所愿,那老秃驴跑了。”

    惜月回过神来,“一个与世无争的方外之人,你何必以死相逼?”

    燕旻气道:“与世无争?他与我争那只狍子呢,若不是他碍手碍脚的,那只狍子我早就得手了。该死的老秃驴,算他跑得快,他若是跑得慢,看不把他射成个靶子。”

    惜月嗤了一声,“跑?你哪只眼睛见到他是跑的?亏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眼瞎,老和尚明明是慢慢走的。”

    燕旻正待反驳,袁牧已咦了一声:“对呀,方才那老和尚明明走得很慢啊,为何眨眼就不见了?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