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松柏院子

月满朝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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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来,大雨将北齐皇宫的各宫各殿都清洗了一遍,而那些从犄角旮旯里渗透出来的肮脏与怨气,却并没有被雨洗净,无形的压迫着人的喉咙和心肺。太阳已隐隐透出阳光,可凤翔宫上空却仍旧乌云攒动,暗暗翻滚在陈皇后的寝殿之上。

    龙凤金纹茶杯“哐啷”一声被摔了个粉碎,砸在头发花白的章太师面前。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章太师连忙告罪。

    陈皇后一挥凤袍,平日里对着文帝时的柔媚眼神此刻锋利如箭,妩媚与狠戾融合一身!

    “本宫让你回去着急大臣想对策,想了这么多日,章太师就给本宫一个‘按兵不动’?本宫看你是太师之位当太久,位子坐腻了!”

    章居厚满额头冷汗,连忙跪地请饶命。

    “娘娘息怒,老臣虽曾与萧老将军有同师之谊,但是这些日老臣送与去将军府的拜访贴均无回信。萧将军态度模糊,显然暂时并没有力挺太子到底之决心,眼下萧将军承受压力大,老臣猜想他定然早晚会归顺过来。”

    猜想猜想,都是猜想!陈皇后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太子是清白的,那就捏造些证据!让刑部查到!”陈皇后目光如炬。

    “这个办法老臣也想过,只是无奈太后派了萧府四小姐萧袭月督案,那丫头虽年仅十四五,却精明非常,老臣几番派人设计都在她的协助下被刑部识破,眼下只有拖延时间,等待太后安插在刑部的官吏注意力疲软,咱们在伺机行动!”

    陈皇后一听还要等,怒不可遏,盯了一眼下面的老匹夫花白的鬓发,却心头突然想到一个法子,虽然算不上好计策,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文帝虽然性子软弱,但此番也算触碰到了逆鳞,他原本就不太喜欢乾儿,这回又有太后在背后支撑,要让步并不太可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是以,她才一直对秦壑格外照拂。

    当年,兆妃深陷巫蛊之案,重刑垂死,是她帮兆妃除了污名。她本要将兆妃暗地谋害,把秦壑过继到自己膝下,但后来想想,还是作罢,未免有养虎为患的风险。

    秦壑是个孝子,只要兆妃一日在她手里,她就不怕他敢轻易反抗。当时也只愿秦乾能够随着年纪增长而改些性子。而今看来,都是痴心妄想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不欺人!

    陈皇后让章太师下去,写了封密信传入太子府。

    秦乾早已年过二十,是以按照北齐的皇家规矩,住在宫外太子府。

    自从围场回来之后,秦乾便被一直软禁在府中与世隔绝,接到陈皇后秘密来信急忙打开来看。先是眉头皱了一皱,眯着戾气不改的眸子略作了二三思量,勾了勾唇。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秦乾背后传来。

    “太子殿下,可是案子有进展了。”

    太子妃章婉素挺着微显的肚子从里头出来。秦乾一把将信纸叠好,往袖子里一放,冷道:“没什么。”

    章婉素端了参茶上前:“这是臣妾亲自为殿下熬的,殿下近日来夜不安枕,臣妾甚是担忧。”

    “好了好了,就放这儿吧!”秦乾有些不耐烦,“你下去吧,别老走来走去的让我更烦,对你身子也不好,怀着身孕,怎还不自觉。”说着将章婉素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因为怀着身孕,章婉素头上除了凤簪,没有多余的繁复饰物,衣着宽松肥大,腰身也粗,脸上未施粉黛,不如怀孕前那么精致。

    章婉素性格温软,在秦乾直勾勾的打量下羞赧的低下头,却不知道,她夫君此刻虽看着她,脑海里却浮现的是另一个女人的脸——萧华嫣!

    方才陈皇后的密信上写的,便是让他废太子妃,暗地里通气萧云开,以太子妃位给萧华嫣为引诱计策,若能成功,那也便是因祸得福。

    萧云开要立场暧-昧不清?他们就给他利诱!

    陈皇后早前便有将萧华嫣纳入羽下,使得萧云开归顺的想法,只是还没有完全确定,且这么快施行。

    章婉素是章太师之女,也不是能马上废黜的。但而今章太师年老,已不如从前那般中用,想了这么久的计策也没想出个真正有效的。眼太子若倒下,章婉素也跑不了,连带他的乌纱都会被太后一派端了。若是为了保住秦乾太子之位,而牺牲自己女儿的妃位,量他也无话可说!

    秦乾将章婉素与脑海里萧华嫣的倩影对比一番,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大肚子女人索然无趣,与萧华嫣的精致美艳一比,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章婉素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是秦乾如今一看,直觉萧华嫣比这章婉素真不知美多了多少,越发想要得到萧华嫣。

    秦乾叫婢女笔墨伺候,写了封书信,用糯米浆密封好。

    “五日后是将军府杜老夫人寿辰,本殿现在被软禁出去不得。父皇特许你出府的权力,你便替我前去送上贺礼,顺带将这封信秘密的交给萧将军。”

    章婉素有些意外。秦乾向来不让她帮忙,说她除了针线女工,笨手笨脚什么都干不好。是以听了这一番嘱托,心里生出些同生共死的感情来,很是感动。

    “殿下放心,婉素就算拼了一死,也要将信送到将军手中。”

    章婉素小心的接过信,如同捧着能就自己夫君的圣令一般虔诚小心,薄薄的一叠,虽拿在手中,却并看不见里面写的究竟是什么,就像眼前这个男人,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没有看明白他此刻的心思。

    *

    自上回宫外那雨中混乱之后,已过数日,不知秦誉那厮身子如何了。萧袭月趁着同刑部官员一同进宫向文帝禀告案情之后,去了一趟沁阳宫。

    皇后指定的督案人员是名四品文官,而她的身份就稍显特殊,太后指定,且又有义女的身份在,那地位可以说大,也可以说小,但终归是不可得罪、很是要紧。

    殿上由刑部大人禀明了进展,她也并未多开口什么。到底现在这个身份还是十几岁的女娃,说话还是欠分量,这些事乐得旁人来做。

    刚到沁阳宫里,便见殿旁一角的花园子里有三个美人在谈论是非、小声咬耳朵,大约从刚从秦誉的殿里出来的。

    萧袭月本无心听那些闲言碎语,可无奈耳朵自己没有张塞子,那娇声软嗓说的话儿,直往耳朵里钻。

    “银儿姐,我道是只有我一人没有得到过殿下临幸,遭了殿下嫌弃,没想到你们都……”

    另一美人哀叹。

    “原本我也是你那么想的,一直不敢说出来只怕被人笑话,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一样……”

    “若说出去我们进沁阳宫一载,还是处子,只怕被人谈弄是非、耻笑一辈子……”

    “千万别说!三殿下那般要面子的刚强男子,若咱们把他不举的秘密透露出去……”

    那美人的话没有说完便自己把自己吓没了声儿,只听见那一角传来几个美人因为惊恐而混乱的呼吸声,高高低低的,个个吓得不轻。

    想想秦誉的脾性,那后果确然是恐怖。

    末了,一美人道:“这可是不得了的秘密,万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其余美人纷纷嗯声赞同,默默鸟兽散,可刚从小园子散出来就和路过的萧袭月正对上……

    三美人惊!

    萧袭月挖了挖耳朵……

    她真不是故意当那第四个人的。天地良心。

    几美人结结巴巴的问候了一声“萧姑娘好”之类的话,便忐忑的彻底散了。

    萧袭月往里头走,边走边思量着。原来她竟是猜对了?前世他膝下无子的真相,其实是他果真不举?

    那么说,那一夜他军营中野兽发狂一般撕裂了她衣裳要强-暴,进行了一半突然停下来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工具”没有准备好,而并不是良心发现?

    没想到,生死两世,如今才发现了真相。

    萧袭月勾了勾唇,忍不住发笑。

    耀武扬威?冷酷甩脸?脾气霸道?扔他个“不举”二字,刹那便灭尽他全部威风!

    萧袭月想着,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唇角的弧度弯得越发明显了。啧啧啧,三皇子啊三皇子,那么大院子美人,无福消受,真真儿可怜唷……

    萧袭月进去时,正碰见秦誉与另一貌美的男子在榻上下棋。秦誉今日穿的是一身天青色的袍子,难得不是那冷冷深色。侧面英挺非常,一缕长发落在脖颈间,随着他举棋落子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这男人竟然也有如此书卷气的时候?怎么都觉得他该是裹在黑色里,左手提着酒坛子,右手搂着美人,冷冷的睥睨众生,谁也奈何不得他的样子。

    秦誉见萧袭月来了,挥手让人撤去棋盘,让那男子下去。

    萧袭月见着那陪他下棋的美男下去,心说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前世曾闻秦誉不光有美人无数,还有男宠若干,想来是不举,不得已而为之。

    秦誉略带邪气的眉毛挑了挑,不太高兴:“萧姑姑何以用这般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怜悯他?

    “从前不知你有这么多苦楚,是我误会你了。”

    “误会?”秦誉不解,“什么误会?”

    萧袭月也不再多解释了,说穿了未免太拂面子,便转移话题。

    “三皇子近来身子可好些?”

    秦誉如何看不出来她是有意转移话题。

    “身子已大好,御医说再吃上一会子药汤,就不必再服药了。”

    “那便好,围场一行多亏你相救,不然我大概也没有命再回来。”萧袭月说着语气忍不住沉了一分。她得想办法弄到一些护卫来,眼下明面上暂时没有人敢动她,但若再遇到围场那般绝境刺杀,恐怕不好。

    “你是来道谢的?”

    萧袭月默认,说了谢。

    秦誉捋了捋宽袖,坐下,立刻有丫鬟上前来泡茶。茶香气四散,充满整个屋殿。秦誉长指一夹玉杯一抿,又放下了杯子,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

    “谢完了?”

    “谢完了。”

    “那好,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你误会了什么了!”那眼神看得他浑身毛刺儿,定然不是误会了什么好的。

    萧袭月不想这厮如此执着,后悔不该提起,现下同他上了一条贼船,惹真惹恼了他,便不好。有着前世那几十年的经历,她当然知道,男人有两点东西不能打击。一个是银子,一个是那方面。□□羞涩,比囊中羞涩更让人接受不了。囊中羞涩可以挣,□□羞涩那可是天生的缺陷,况且他还是多年陈疾,估摸着是治不好的顽疾。宫中阴谋四现,被别的人下毒陷害也不是不可能。

    “萧小四,别在用你那小眼神儿看着本殿了。”

    “……”

    秦誉见萧袭月不说,也放弃追究,今日他心情好。

    “知道误会了我对不住我,往后听话些、少使性子,本殿便不计较你。”秦誉只当是误会他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却不想她从一路来这殿里到现在,脑子里已经将他可怜了不知多少遍。

    萧袭月一听秦誉这么说,只当是他承认了。

    秦誉话不多,萧袭月来道了谢也没有多余的话聊,把对太后禀告的话与他说了一回,将军府中萧云开的大概动向说了一说。

    秦誉皱着思量了半晌,严肃道:

    “秦乾的动作我倒并不担忧,若他有那本事翻案,就不会等到现在还揪着你大姐不放,倒是有一个人,恐怕会生变数……”

    萧袭月知道秦誉说的谁。萧华嫣进宫找秦壑,意图已经显而易见。若秦壑这次挺身站在太子和萧华嫣那边,最后对他们真正造成麻烦的,怕是秦壑!

    秦壑之城府,萧袭月再清楚不过。眼下他羽翼未丰,还没有完全赢得陈皇后信任,就算太子倒下,也未必就会得到陈皇后的大力扶持,这些年来,他虽然故意隐藏智谋,但还是会显露出一些,陈皇后并不傻,如果没有十之八-九的把握,不会轻易涉险。

    这回,如果秦壑出手,恐怕不容易得手。秦誉,秦壑,前世最大的两个敌人,这辈子看来也是早晚要对上的。

    只是,这一世,她已经不按照从前的轨迹行事,许多东西也变了,不知道最后败的会是谁?成王败寇,最后被凌迟的人,是不是真的命中注定?这一世,她不希望面前这个男人那般惨死。他值得更好的结局。

    萧袭月心头思绪万分,思量到最后才发觉自己实在想太多。别人的命运如何她操控不了,她只能努力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在委委屈屈的背负骂名,惨死潭底!

    ……

    “萧姑姑,外头秋高气爽,可否愿陪侄儿出去散步走走?”

    秦誉问的语气很是平和,脸上满是引-诱之色。

    萧袭月想着现下回将军府,除了听田氏时不时的哭嚎,也是无事可做。

    “甚好。”

    秦誉不太喜欢花红柳绿,是以沁阳宫里花儿种得不如别处多,大多是四季常青树,松柏较多,园中松针落了一地,不远处野菊花传来淡淡的带苦味的清香。

    “这园子如何?”秦誉问道。这可都是他亲自设计,亲自种的。

    萧袭月四下扫了一眼,真心的点头称赞。

    “大气中不乏精致,虽比不得别处园子的娇贵,却多了别具一格的桀骜阳刚之气。”

    这伶牙俐齿的小老虎,还是有眼光的嘛!秦誉听了萧袭月得“奉承”,忍不住得意的弯了唇角染了笑。

    他便是以此园表明自己纵-情-酒-色下的本心,不屈不挠、不惧风霜雨雪!终有一天,他要实现所想,就如同这松柏,在这宫中傲世而立、万古永青!从十二岁开始,他一直亲力亲为打理这园子,一手一脚甚是仔细,而今已八年了。秦誉心里时常以这园子自比。

    秦誉正想着,却听——

    “只可惜占地太小,便成了本该大气粗犷的松柏园的软肋,就像是一条断了腿的小狼狗,憋憋屈屈的窝在这个小地方。松柏还是应长在悬崖峭壁之上,方才可睥睨天下!”

    “……”断腿的狼狗,还有个“小”字……

    萧袭月也喜欢园林,正用附和自己见识的语气通俗描绘着,却见秦誉脸上乌云密布,双眼似乎要喷出火、闪出电来!

    萧袭月一时不解。

    “三皇子这是生气了?可是袭月说错了?”

    秦誉脸色不好看,却也知道萧袭月说的是实话。松柏比别的花草大许多,同样的面积而言,就显得小了。可是皇宫之中,他现下的身份不适合太张扬。本是想领了她来分享自己从小到大的秘密园地,却不想得了个这评价。

    萧袭月只见秦誉脸黑了半晌,说了一句话:

    “狼便狼,为什么还要加个‘狗’字!‘小’字也很不恰当!”若现在说他一直以此园自比,岂不遭她耻笑?是以,只说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

    萧袭月一听此言,摸不透秦誉为何突然生气。若个园子都讨论不得,那以后还谈什么“狼-狈为-奸”。

    接下来,秦誉突然恢复成了平日那冷冷的模样,萧袭月站在他身旁总觉得四下里了老有冷飕飕的风往她身上吹!不过没吹过会儿,秦誉便托词乏了,把她撵出了沁阳宫。

    *

    萧袭月刚回将军府,便被一群人截住去路!正是郑氏带了小厮丫鬟等一干主仆,十来人,气势汹汹。

    郑氏脸上总是和善宽厚的表情荡然无存,眼睛狠戾如沉重尸骨的寒潭!

    “袭月,你快把解药交出来吧,否则,大娘这次可是真生气了……”那话饱含着前所未有的阴狠威胁,声音不大,却格外慑人。

    “解药?”萧袭月却并不怕她要吃人的模样,“我不知道大娘在说什么呢。府上有谁中毒了?”

    陈妈妈尖声骂道:“不知道?大小姐的鞭伤愈合得好好得,却突然溃烂!不是中毒是什么!你心肠真是太歹毒,竟然想赶尽杀绝!将军已经派人彻查了,一会儿定叫你血债血偿!”

    郑氏扬手,让陈妈妈住嘴,上前一步,凑近萧袭月耳边低声道:

    “你若不把解药交出来,我便在你娘身上划上同样的口子!”

    萧袭月一惊。娘亲?娘亲不是早就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