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丝断情成烬

月满朝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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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齐武帝九年,腊月。

    天灰如烬,衰草凄凄,雪飒飒的飘洒,盖上坟头。

    萧袭月捧了一把土,洒在坟头。

    这里头沉睡的男人,是与她通-奸、淫-乱宫闱的“奸-夫”。那个叱咤风云半生、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平津王,曾八十万大军横扫沙场,挥袖指点江山,有着皇家第一美男子的名头,颠倒众生的脸,让多少女子灯蛾扑火甘心赴死……

    可而今,却一塚孤坟,凄凉的葬在这荒郊野地,只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文帝三子平津王秦誉,引诱皇后、祸乱江山,凌迟处死。

    “娘娘,您可快别看了!再不回去,只怕奴才们都得死了。”

    这个小太监是曾经受恩于平津王的,而今六年过去,已当了管事的位置。每年他都会偷偷的放她出宫来,祭拜秦誉。

    问他,小太监却说是秦誉临死前的叮咛,一定要萧袭月每年来看他!

    六年,萧袭月被杖刑,断了一条腿、碎了一块膝盖骨,走路极为困难,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临上马车,萧袭月回望了一眼——孤坟凄凄,渐渐湮没在雪色中。

    “娘娘,这是王爷临死前叮嘱我送与你的,往后……”小太监说着语顿了顿,“往后娘娘怕是来不了了,王爷叮嘱我,在您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定要把这个东西交予您。您一定要戴在身上。”

    萧袭月打开布囊。

    一枚骨簪,以骨雕刻,形似弯月,侧面刻着一个古体“月”字,另外还有一封书信,打开来,字体苍劲有力,隐约可见书写此信的人是个胸襟豪迈的男子。

    是秦誉的笔迹。

    萧袭月脚下一虚,险些站不住,连忙扶住马车车辕。

    “回去吧。”

    萧袭月紧紧攥着手里骨簪和书信。这封迟来六年的,或许更久的信,上面竟写着……‘如有来生,你逃不出我掌心。’

    这是他的语气。

    清誉不是什么好人,也或许是因为他是她夫君秦壑的敌人,所以一直不喜欢他。

    马车从偏门驶入皇宫,她被运回冷宫里。小太监虽带她出宫去祭拜秦誉,却是不敢放她走的!

    从他的话里,隐约能猜到,她的死期将近了。

    果不其然,萧袭月刚刚回到冷宫中,庭外就隐隐约约的传来急切而铿锵的脚步声,带着阴狠杀意。后宫里呆这些年,她再熟悉不过。

    看来纵使她苟延残喘在这深宫中,也还是碍了美人的眼!

    杀她的人,来了。

    临到死期,一生的经历越发清晰。她萧袭月当了一辈子的规矩女人,三从四德、柔顺良善,舍生忘死跟随夫君秦壑拼了九年,终于助他打下江山,本以为吃了一辈子苦,总算能够幸福安生了,却没想到她的末日才真正到来。嫡姐萧华嫣一夜承恩露,她就成了穿腻了的破鞋!

    娘亲曾告诉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如今看来,竟全然是个笑话!

    同是护国大将军府的女儿,只可惜,她娘却是伺候将军夫人的陪嫁丫鬟。从她一出生开始,便是脚底的泥巴,本以为这个心善的长姐对自己好,却没想到她才是处心积虑毁掉她一辈子的女人!设计了当年的通-奸戏码。

    秦誉曾是萧华嫣的救命恩人,却惨死在她登上凤位的毒谋之下!

    可笑的是,偏偏有人将她视如心肝视如性命,当做世上最完美无瑕的善良仙女。

    “皇上驾到。”

    殿外,老公公阴阳怪气的报了一声,紧接着,一个明晃晃的高大身影在七八个宫人的簇拥下,走到她面前来,却拿捏恰好的隔着一段距离,许是嫌弃。

    萧袭月太起眸子对视,双拳紧握,气息不稳,胸口的恨意几欲喷薄而出!六年,她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个男人!

    深眼高鼻,眉若刀裁,一张中正的脸有一分秦誉的模样,却没有那种桀骜不驯的邪气,中正而更儒雅。秦壑仍一如当年的样子,秦壑,她本以为,这就是她最好的归宿,却没想到,却没想到他是她这辈子的噩梦!帮着萧华嫣将她逼上绝路!任萧华嫣设计通-奸,将计就计害死太子,凌迟秦誉,打断她双腿丢进冷宫!

    萧袭月抬起眸子,与秦壑对视,讽刺:

    “陛下日理万机,竟还有功夫来这破陋的冷宫瞧我这淫-妇?臣妾真是好生感动。”

    秦壑扫了一眼破陋的屋子,遍布的蛛网,眸光落在萧袭月身上——破烂的衣裳、瘦削凹陷的双颊,夹杂白发的青丝,脸色枯槁带着死气,早不复曾经的风华纯真。秦壑冷硬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愧疚怜悯。

    “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过得还好吧?这真是她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往事一幕幕,萧袭月几乎咬碎一口牙齿,怒恨的泪水盈满眼眶,却强忍没落下,盯着秦壑一字一句道:

    “好,哪能不好!你看我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过得多好啊!!”

    秦壑皱眉眯了眼睛,他不喜欢这个女人的那种眼神,倔强而不屈,总像是在提醒他,他欠了她许多。

    “当年你有失妇德,满朝文武都要朕杀了你,朕留你一命,已经是仁慈。”

    “有失妇德?”萧袭月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真相如何还需要我来说?”萧袭月笑声在空荡荡的冷宫里毛骨悚然。

    “仙女皇后残害姐妹,仁厚皇帝残害手足,秦壑……萧华嫣……呵,你们真当是登对极了!只可怜了那平津王,就算他是枭雄,依然光明磊落,不像你居然利用自己的女人来除去敌人——”

    “啪!”秦壑暴怒,一耳光扇把萧袭月扇倒在地上,嘴角汩汩流血。秦壑明知道她与秦誉是清白的,却依然将计就计。

    “你污蔑朕就罢了,念在你于江山社稷有功、在朕寒微时陪伴多年,朕不与你计较!但是嫣儿可是你亲姐姐!若不是当年她为你求情,你以为你能活着到今日?!你不但不知感恩,竟还处处污蔑诅咒于她!”

    “活?我这也叫活?”萧袭月气息怒极恨极而颤抖,吃馊饭、喝馊水,苟延残喘六年。

    “那个歹毒的女人打断我腿、害死我亲人、害我被天下人唾骂,陛下的意思是还要我感恩戴德、谢她留我一命?”萧袭月怒极反笑,“诅咒还是轻的,我只恨不能化作厉鬼把她剥皮抽筋、烧成灰!”

    “你这蛇心心肠的歹毒女人,她是你亲姐姐!”秦壑气到了极致,“满朝文武都在要朕杀了你,立嫣儿为后,以正江山!是嫣儿以死明志、替你说好话,只要你在一天,她便绝不做皇后,你还不知感恩?!”

    只要她在一天,她就绝不做皇后?呵,那是要她死了,萧华嫣才愿意做皇后。萧华嫣此生的屈辱便是屈居在她这贱婢庶妹之下,她不死,她如何能甘心如意!

    秦壑猛然看见萧袭月破烂袖口那一角露出的书信,立刻让太监搜了过来,摊开一看,立时暴怒。

    “朕本不打算杀你,但你却如此不知好歹!好个‘如有来生,你逃不出我掌心’,你竟真与平津王私-通,好,‘来生’是吧?朕就给你们来生!”

    秦壑离去,留下他身边的两朝老太监傅长安,以及四个小太监。萧袭月这才看清了那四个小太监手里端着的物什!一把剪刀、三尺白绫、一杯毒酒!

    他竟是早已准备好了杀她!

    没想到,最后杀她的人竟是这个她鞍前马后付出了全部、承诺她一生荣华恩宠的男人!

    “请萧娘娘跪下接旨。”傅长安尖锐的声音拖得老高,说完看了一眼萧华嫣被杖刑打碎的膝盖。

    跪无法跪,萧袭月从榻上被拖了下来,趴在地上。

    “近来江淮大旱、西北又暴雪连连成灾,民不聊生,萧氏庶女伴彗星袭月之大凶兆而生,乃国之大患,特赐鸩酒一杯,金剪子一把,白绫三尺,以解社稷之患,钦此——”

    “天要下大雪干我何事!为何要赐死我?!”

    “萧娘娘,您还是接旨吧,别为难老奴了。”傅长安在宫里已呆了四十多年,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没有见过。“唉,老奴说句实在话儿,与其在这深宫里痛苦的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儿的去了好。前些日子陛下招相师为皇后朴算过,萧娘娘是伴彗星袭月之大凶兆而生的,是皇娘娘的大劫!皇后是您唯一一个亲姐姐了,您,就委屈一下吧。”

    委屈?她善良了一辈子,委屈了一辈子,到死,竟然还要她委屈!凭什么,凭什么事事都要她委屈、她忍让!

    “不,我不死,我偏不死!!”

    傅长安朝身后的四太监递了眼色。四人连忙端了毒酒、白绫、剪刀围上来,另外一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对银勺子、一把匕首。

    “放开我,放开!你们要做什么!!”

    “皇后娘娘夜里总是做噩梦,梦见萧娘娘一双眼睛索命似的瞪着她。萧娘娘应当知晓,陛下心地温柔、痴情专一,是最受不得皇后娘娘受半点委屈的。既然萧娘娘已经要死了,这一双眼、一条舌头也再没用处了……”

    傅长安朝太监们使了个凶狠的眼色,四个太监迅速行动。

    “不、不许挖我的眼睛!我要留着它看萧华嫣那贱人遭报应!不许挖我眼睛——”

    她还没看见萧华嫣的报应!

    “把我的眼睛挂在宫门!我要看着萧华嫣的报应、我要看萧华嫣不得好死……”

    “动作麻利儿点!嚷嚷这么大声儿,若皇后娘娘不小心听见污了耳,陛下那么一生气,你们都没好果子吃!”

    老太监傅长安听着萧袭月凄厉惨叫,叹了口气:“萧娘娘,这世上善人都是被人欺的,怪只怪啊你心太软、手段不够狠,下辈子投胎,找个好人家儿吧……”

    她自小被教育,说要良善积德,一直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她向了一辈子的善,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恨到极致,悲凉横生,可眼眶空空,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怪只怪,她不够狠?

    ……

    萧袭月身子一坠,被扔进寒潭。

    这坎坷的一辈子终于到头。

    弥留之际,回忆越发清晰,脑海里忽然涌上来年少时的一段记忆——

    那日春暖花开,满庭芳菲艳艳,秦誉一袭深邃如夜空的黑衣裳,被一群莺莺燕燕美人围绕着,极度风流,又极度无耻。他蓦地回首,朝她看来,冷漠的眸子乍然浮现几许邪气的笑意,如黑色的冰雪里乍开的桃花:

    “若本殿真心爱上哪个女子,必将她刻入骨血,一生不负。”

    刻入骨血,一生不负。

    最后,只剩秦誉那句话和雕刻着“月”字骨簪在她脑海里盘旋……

    刻着古“月”字的骨簪从她胸口掉落,同她的身体一同沉入潭底。

    太监离去,青烬殿终归于静,潭水边一地被鲜血染红的白雪,又被新下的雪渐渐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