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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方坐在马车上出神,马车已经驶上了歌乐山,因为没有来时那么着急,跑得稍微慢些。但还是因为没什么减震设施,显得有些颠簸。不知道为什么,赖方对藩主府总是有些抵触,怎么也培养不出回家的感觉。她现在心里想的,是从小川笙船的山谷离开时的情景。那个性格怪癖的小川笙船没有出来送她们,只有小男孩儿远远的坠在后面跟着她们,可是到了谷口就再也没有前进。男孩儿的名字,叫“久”。这个名字简单又寄予了家人对他美好的盼望,活得长长久久。
男孩儿的父亲还是没有救治成功,死在一个清晨。赖方记忆深刻,是因为她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了男孩儿的哭声,如负伤的小兽一般。赤面疱疮的病人不易掩埋,这是久背着父亲入谷的时候,小川笙船长长声明中的其中一项。所以,当看着相依为命的父亲被焚烧时,他反倒没有哭,只是看着,被烟熏红了眼,还是看着。
久拜谢了小川笙船想独自离去,却被后者阻止了。他父亲患了赤面疱疮,由他背负而走,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回不去了。小川笙船的意思,是让久跟着赖方走,赖方欣然答应了,但久拜谢过后,却拒绝了。他选择留下来,服侍小川笙船,帮他照顾还会来的赤面疱疮的病人。跟着小川笙船,久只能以秽多的身份,做着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活计,但他甘之如饴。
赖方觉得,总能感觉到离开时山间的风拂过脸颊时的感觉,清冷,一如久平静的脸庞。那种对出身、命运,加之于他的不公平,他欣然接受,没有抗争,没有怨念,只有认命。赖方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才觉得胸间沸沸腾腾的灼热感,退却了一点儿,那种莫名的愤怒也散了些。
“主子,到了。”有马在外恭敬道,即使她再木讷,也能感觉到主子自此醒来后一直以来的情绪波动,更何况她其实是个心细的人。
赖方推开拉门,跃下了马车,她足足在谷里呆了半个月,身体早已经好透了,治不好的,是她的心。她抬头看看静静悬着的满月,心情无端浮躁。“去把马车还了,随我去个地方。”
有马并不多言,只是迅速行事,片刻即回。跟在赖方身后,默默走着。她见赖方往二小姐的院落走去,不由心间一紧。主子的个性不像会和人理论的,特意嘱咐让她跟着就更没这个道理。再看看天上的满月,静寂的院子,她心里一沉,直觉要出事儿,一时间,觉得今晚的月亮,白亮的}人。
果然,赖方轻车熟路的到了赖职院外,她不在府里乱逛,并不代表她不记路。前世当兵的时候,野外生存训练,一张地图,一个水壶,一把军刀,一个指南针,她绝对是佼佼者,很少有人能和她并列。
“在这儿替我把风。”赖方轻轻从木屐上下来,赤脚立在地上吩咐道。
“主子。”有马拉住赖方,但她看清了赖方决然的眼神,想了想,抱着必死的决心说“主子有何事,交代我去就是。”
赖方低声说“让你去做,就是死。”这个世界的规则,她算看清楚想明白了,人生来,就不平等。她甩开有马的手,吩咐道“你在暗处藏了,想来也不用我交代你怎么做,我稍后就出来。”说完,也不给有马回旋余地,轻轻一跃,一撑,翻身进了院子。现在是后半夜,也是护卫最薄弱的时候,更何况赖职正在禁足中,没有人来打扰。
有马看了看院墙,将自己的木屐也脱下来,和赖方的一起,掩在茂密的灌木中。她也上了墙,却没有翻入院内,而是借着墙的高度,攀上了一颗大树。这二小姐看着精明,实则糊涂,几处适宜放暗哨的地方,居然都没有人,被她几个跃身,占据了制高点。而此时,她也看到了主子已经躲过昏昏欲睡的侍卫,进了二小姐的卧室。
赖方忽然回头,如有所感的看向她的位置。有马还没站稳,被她一看,差点儿滑下树去。有马不知道主子看没看到她,主子进了屋,合上了拉门。但那一眼盯得她心里发毛,这是怎样的直觉,或者说本能。
这边赖方进了屋,见好色的二姐居然一人独眠,她又哪里知道这阵子禁足下来,赖职连番胡混,身子已是亏空,特别疲乏。所以,当她上前,捂住赖职的嘴,甚至拔出了腰间的肋差,悬于她眉间时,后者才浑浑噩噩的醒来。
“呜呜~~唔。”赖职一看清局势,拼命想挣扎时,已被赖方得了先机。赖方一腿跪地,一腿半跪在踩在赖职胸口,她一点儿使不出力。赖职的手倒是自有,一只去掰赖方掩住她口鼻的左手,一只去格挡她握着刀的右手。可是赖方臂力天生惊人,又哪里会被她撼动分毫。
“二姐别怕,我只是来和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赖方压低了声音,道。
“唔~唔”赖职还是挣扎着,但力道明显小了些。人就是这么奇怪,总抱有侥幸心理,别人说的情况有利于自己的时候,下意识就信了。
赖方鄙夷的活动了一下握刀的右手,她自然也看出了赖职的松懈,猛一用力,把刀插进了赖职的左肩。
“唔~~~~~~”赖职这次的反应剧烈,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双眼微凸,脚也开始凭空蹬踹。
“我想和二姐说的很简单,要么你彻底弄死我,否则的话,从今往后,我受什么伤,定当双倍奉还,哪怕是意外!所以,二姐你还得替我祈福!”赖方说完这话,甚至还笑了笑,又利索的拔出了刀,瞬间,血腥味就漫了出来,赖职雪白的单衣眼瞅着殷红了一片。赖方学过急救,自然知道没伤到她筋骨,但也碰到了丰富的血管,这一刀,够她记一阵子的。她就着赖职还没被血染到地方,蹭干净了刀子,插回刀鞘,看着赖职惊恐又苍白的脸色,问
“我说的话,二姐可听明白,记清楚了?”赖方低头在她耳边确认道。
“唔~唔~”赖职赶紧点头,生怕她再出招。赖方满意的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二姐,虽然我不懂盆景什么的,但对树木还算了解,有种树,见血封喉,平日无伤倒也罢了,如果有伤,只需几个呼吸,即可毙命。”
赖职身子一硬,晕了过去。赖方摇摇头,真是恶人无胆。她小心的推开拉门,就有一枚树叶飘飘摇摇落在了走廊一处。她迅速点到,又赶到下一处,没有几个纵身,人就出了院子。有马没有片刻,也到了她身旁,手上还捧着木屐。
赖方任她跪着服侍自己穿上,转身往天守阁的方向去了。有马低着头,一路恭敬的跟在后面。
她们的到来,给寂静的天守阁带来了生机。阿圆和於须磨都喜悦于赖方的康复,新进的镜和葵也心怀感激,如果主子出事,他们也不可能落了好下场。一时间,嘘寒问暖的,询问病情的,天守阁好不热闹。
“好啦,好啦,什么时候不能聊?等小姐睡一觉,以后时间多得是。”阿圆高兴的合手拜了又拜,也少了这几日对葵和镜的冷嘲热讽。
“镜。”赖方看向镜,后者赶紧伏地,於须磨微笑着,对镜,他也心存感激,如果不是他,赖方恐怕凶多吉少。
“以后,院子里的植物和室内的盆栽花卉都交给你打理。”赖方淡淡的说,也看不出褒贬。镜却一僵,赶紧谢恩。主子这是信任他,告之他不会再追查盆栽之事,毕竟那时候只有他和葵两人在,出了这事儿,谁也脱不了干系。而今后如果再出此类事情,那就是他的不是了,这是在敲打他。赖方心里有些倦,这个时代的人,你跟他说谢谢,他觉得你是神经病,你颐指气使,他们觉得你是看重他。她疲劳的合了合眼,挥挥手,镜和葵先退了下去。
於须磨恍惚间,也察觉出赖方此次的不同,但也没多想,只当赖方遇险后有些多虑。於须磨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屋子。有马早就守在了老虎屏风旁的警卫室,阿圆转着眼珠子,倒是比於须磨更先发现了赖方的不同,毕竟,她们俩相处的日子最久。
“小姐,我服侍你回房休息。”阿圆主动上前,请示道。赖方疲惫的睁开眼,她本来心里有些犹豫,何时问阿圆,却没料到,她自己凑上前来。好吧,索性一次解决个干净。
“也好。”
阿圆看着赖方疲惫的眼神,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又有些忐忑。
赖方回了屋子,阿圆利索的将隔帘放下,铺好被褥。赖方任她忙碌着,却走到了刀架旁,摸了摸鹤送的太刀。
“小姐,休息吧。”阿圆转身见赖方立在刀架旁,笑了笑,恭敬道。
“阿圆,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赖方转过身,盘腿坐了下来。
对阿圆,她真的无法一下转换过来。她陪伴着自己,度过了最难捱最惶惶的岁月,像个邻家小妹妹,又像个体贴的大姐姐,有时候像开心果,但更多的时候,像朵生命力旺盛的向日葵,为她拂去阴霾,带来阳光。阿圆总是带笑的眼睛,给人无比的勇气,好像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解决的。曾经,这一切都给她带来安慰,而现在,这一切让她恐惧。赖方觉得胸口像压了块儿巨石,呼吸都困难。她害怕揭开后,当初带给她多少慰藉,现在就会带给她多少伤痛。
阿圆睁着圆圆的眼睛,还是那副笑笑的模样。
“阿圆,你叫什么名字?”赖方直视着阿圆,问道。她还记得两年前,第一次见阿圆的时候,比此时更软糯可爱,像个饭团子。她不由自主的问阿圆“你叫什么名字?”阿圆甜笑着说“小姐叫我阿圆吧!”说完,就牵着她的手,拉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自己去玩儿了。现在想来,赖方就想笑,她没说“小姐我是阿圆”也没说“请小姐赐名”她说的就是“小姐叫我阿圆吧。”
赖方一直以来,也一直忽视了这个问题。直到这次,她在山谷里,第一次开始想阿圆的身世,却发现一无所知时,才发现了长久以来,阿圆其实带给了她太多的违和感,但因为她贪图这份温暖,一直一直选择忽略。
阿圆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赖方会问这个问题,又似乎没想到该如何回答,亦或者是,她没想到,赖方一时之间,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但迅速的,阿圆就把这些疑惑收拾了个干净,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行礼过后,阿圆抬起头,双目炯炯的看着赖方,笑着道“回主子话,小人名为‘加纳久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