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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麸----卖麸喽!”伴着悠长的叫卖声,於须磨在昏暗中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天只蒙蒙透出一点儿亮,卖麸的路过他们这里,应该正好是明六时(六点)了,叫卖的人都严格的卡着点儿,如果哪天他们不出来,估计得有许多人起晚了。
於须磨深吸了口气,在这么冷的天,起床是件需要勇气和决心的事。他想伸手掀开夜着,却发现一只温暖的手正抓着自己。他转头看了看睡在身侧的赖方,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昨儿她又赶工了,因为手艺好,赖方基本不用去招揽什么活儿,就自有人找上门,一桩接着一件的,房钱生活费都不用愁,只是有时候要赶工,很辛苦。昨晚,他就不知道她是何时睡的。他轻轻摆开她抓着自己的手,慢慢起身,替她盖好夜着,就像她晚睡时,为自己做的那样。
於须磨裹着夜着,端起昨晚入睡前准备好的木盆,提着木屐,轻轻出了门。即使知道赖方睡得很踏实不会轻易醒来,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带上门,院子里的冷气呼的扑了他一下,於须磨赶紧踩上木屐,端着盆子到了井边上。
他刚放下盆子,斜对面的阿袖也如他一般出来了,一样轻轻的,到了井边,两个人无声的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於须磨分了阿袖半盆水,后者自然的接过,因为於须磨他们是燃着火盆子睡觉的,总是有热水。两个人用“房杨枝”沾了混着薄荷的房州砂刷牙,接着洗脸,梳头。於须磨已经习惯了在屋外洗漱,如厕了。不过,他还是喜欢选择这个时间起床,因为这个时间,是邻居间默认给男人们留出来的洗漱如厕时间,免得拥挤尴尬。
而且,女人们一般都是朝五时上工(八点),男人要先起床做饭。
“一会儿一起出去么?我今儿要买些牡蛎做汤。”於须磨用完的水扬在院子里,低声的问着阿袖。因为这一个月来,阿袖教给了他许多生活常识,两个人也慢慢熟了,洗衣做饭,早晨买炭火吃食,基本都是阿袖带着他一样一样做的。
阿袖摇摇头,低声说“家里昨儿还剩了些饭,早晨烧了水,泡饭就是了,而且,今儿是‘初午’,阿二、阿三她们也不去‘寺子屋’。”
於须磨想起昨儿那两姐妹兴致勃勃的拿回来的行灯和旗帜,两个人满院子的蹦q,念着上面的打油诗,展示着她们的旗帜。他也是昨儿才知道,江户还有“初午”这个节日,就是二月第一天的午日。想想,他们来江户,也已经一个月了,他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有些喜欢。
“啊,昨儿吵着你们了吧,妹妹们太兴奋了,落了锁还吵闹了好久才睡下。”阿袖不好意思的鞠躬道。於须磨摆摆手,想起昨天赖方一边给别人定制的行灯灯罩打磨,一边听着两姐妹的打油诗笑,他就觉得温暖。
“倒是那边比较吵。”於须磨八卦的冲着南边那间屋子扬了扬下巴,阿袖心领神会的笑了。阿生缠着与兵卫带他今儿上街,与兵卫说节日的时候最是繁忙,易出乱,怎么也不肯,两人又是一场折腾。於须磨已经习惯了他们俩的争吵,也多少看出来,那两个人其实相互也是喜欢,只是相处方式让别人接受不太了罢了。再就是阿生这种,妻子不陪他,就去找别人的幼稚举动,让观者很是无奈。但是,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阿袖明显比他们刚来时开朗了几分,於须磨只是觉得是熟悉了,却不知道,大多是他自己的功劳。阿袖成长环境缺少男性,他的性格和阿生在一起,就是生气受欺负的。於须磨来了以后,他一是有事可做,於须磨在生活方面,基本完全无知;二是,於须磨他们毕竟条件好,不帮不帮,一把柴火一壶水的,总是省了他很多事,即使学习完了稍微晚点儿回来,也不耽误事儿;三是,於须磨在他的学业上对他帮助很大,不管是跳舞还是弹琴,对方都能给他很恰当的指点。阿袖现在的感觉,就像连阴天过后,见了太阳,又透亮又温暖。
两个人都想着今天的饮食安排,做什么饭,买多少东西之类的。如厕的时候,他们俩还是不习惯聊天的,这是他们的矜持。
“我今儿上午得去学琴和学跳舞,昼四时(十点)就能回了,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河边看灯和旗子。”两个人方便完了,阿袖见於须磨要出门买牡蛎去,急忙说道。於须磨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阿袖想到了他已经是结过婚的人,哪里和自己这样,说不定和赖方有安排,自己唐突了。急忙道“啊,你,你如果有安排,就算了。”於须磨摇摇头,对阿袖,他是真心喜欢的,阿袖也拿他当哥哥一般。
“你们早啊。”阿圆恰巧这个时候端着盆子出来了,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用胳膊圈着木盆子,手缩在袖子里不肯拿出来。阿袖和於须磨都知道她是卡点在他们收拾好后才出来的,都善意的笑了笑,阿袖回屋做饭去了。於须磨问道“我要出去买牡蛎,你们要捎点儿什么么?”
阿圆含着“房杨枝”,点点头,道“再买点儿腌萝卜吧,你上次买的那个真好吃啊。”於须磨跟着阿袖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后,她确实省事很多。而且,赖方说了,让於须磨尽量多做些事情,省得他瞎想。而且,他们几个人,各有工作,理家的担子就落在於须磨身上了。好在活儿不多,江户又什么都有卖的,只要你有钱。
於须磨听了阿圆的话,果然很高兴“那是阿袖带我去的,他家的腌萝卜出摊没多久就抢没了,那我赶紧去了。”说着,推门出去了。阿圆看了看他欢快的背影,漱了口,又用温水洗了洗脸,要么都说生活改造人嘛。这梅少爷现在是充满生活气息,活生生的人了。说话和笑容都生动多了,去了些矜持高雅多了些人气。
“你怎么不叫我起床?”有马也端着盆子出来,走到井边,才低声说。阿圆把水一泼,耸肩道“你昨儿晚上快落锁了才回,我看你很疲惫,想你多睡会儿,反正早饭我会做,无碍的。”
有马听她说起昨晚,脸色一僵,偷偷打量了一下阿圆的神色,没什么不妥,才松了口气。“今儿该轮我做饭了,你再去歇会儿吧,一会儿还要去上工。”阿圆无不可,能睡个回笼觉也不错,她谢裹着夜着快速移动回屋,借着热乎劲儿,再睡一会儿。
有马见阿圆进了屋,勉强的笑容也落了下来,看着黑黝黝的井口,又想起了昨晚的事。
昨天,她在码头帮工,偶然间发现了一个标记,这个标记她很熟悉,但是有些不敢相信。工作结束后,她一路循着标记去了,到了纪伊殿一问,果然是藩主召见。她一路难为坏了,藩主找她有什么交代?自己已经向四小姐认主了,再办藩主的事情不知道是否冲突,不伤害四小姐利益还好。如果有冲突,她该怎么办呢?回绝?那是她的旧主;同意?对不起她的新主子。难怪说一仆难事二主,这叫什么事儿。难道,要切腹么?
她就这么纠结了一路,见到了藩主,跪在地上等了半天,藩主只喊她起来,又立了半天,藩主最后,居然直接叫她走了。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交代,就这么让她走了。她从纪伊殿出来,后背都湿透了,但是却没有松一口气,她害怕了,自己做错什么了?会不会带累主子?藩主是什么意思呢?要不要跟主子交代一下,但是,她走到主子房门口,又退了回来。可是,说什么呢?表忠心也得有事迹不是。比如说,藩主交代她一件事情,她为了主子,抵死不从什么的。可是,藩主喊了她去,就又让她走了。她怎么说,说,主子,你得小心点儿,藩主可能对你有想法。主子问,什么想法?她回不知道。主子说,那藩主说什么了,她还回,不知道,这不是找不痛快嘛。
她翻来覆去的纠结了半宿,快天亮了才睡着,刚要睡,听见了阿圆起身,这才想起,今天轮到自己做饭了。阿圆本来不用这么早起,估计是觉得她昨天没睡好,想她多睡会儿。一想到这里,她就更内疚了,主子和阿圆待她都好,交心的好,自己却有对主子都说不出不好说的话,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归根结底,藩主到底喊她去做什么啊?
“我其实就是想知道老四过得好不好。”德川光贞就着腌萝卜喝了口热粥,对着加纳政直吐槽道。“唉,最近觉得,我果真是老了,爱操心了。”
加纳政直咧了嘴角,沉稳道“这是人之常情,您何必如此感慨,就您的身体,就是去狩猎,那也不输谁的。”
德川光贞撇撇嘴“和那些人比个什么劲,一个个学京都贵人的做派没学好,自己祖宗的传承已经都丢得差不多了。你倒是说说,武家里,还有哪些能上马打仗的,都有一股酸臭味儿。”
“哈哈,瞧您说的,这不也是初代将军为后辈留下的太平盛世嘛。”加纳政直觉得,和平不好么?那打仗的人,马上建功勋的人,多半不这么觉得。看藩主不高兴,知道她最近在这江户城里,呆烦了,被将军召见了几次,更烦。她就岔开话题,问“那您昨儿怎么半句话没说,就又打发她走了?有马伦氏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她的性子我不能说最了解,也是清楚的,您这一句话不说,她回去得半宿睡不着觉。”
德川光贞啪嗒把筷子一扔,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没味儿,寡淡死了,这江户的吃食太不合胃口了,这些小菜什么的,都交代膳房按纪伊的口味做,这些忘本的东西。”
加纳政直贴身服侍了她这么多年,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是笑了,藩主倒真是上年纪了,越来越孩子气了,和个孩子也置上气了“您有什么问就是了,管她纠结不纠结的,她还敢不说不成?”
“哼,她从十四岁就给我办差,也有五年了吧,我为人怎么样,她不知道?才跟了老四几天?回个话都愁成这样了,不是忘本是什么,看着就扫胃口。”
“那不是说明四小姐御下有方嘛?”她这时候可不敢告诉藩主,这不是您说的嘛,当初训练这些人,第一条就是忠诚。果然,她说完这话,见藩主又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腌萝卜,又喝起了粥“嗯,也就这萝卜脆生,淡是淡了点儿,爽口。”
加纳政直心里摇摇头笑了,她的主子啊,还真是万年不变的别扭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