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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含光弄了顶轿子进丐帮,配合他行事的三十名分坛弟子极为摸不着头脑。这不是摆明给丐帮敲警钟,要对方加强防范,反而给自己救出万极少主的行动添堵么?
真没有比这再标准的打草惊蛇了。
马含光耐心听完诸多质疑,神情只越发沉稳,“我做事还轮不到你等置喙,若不满意,给我滚回去,官勇的美意我笑纳不起。”
这三十名弟子皆是分坛建立的元老,虽不是个个有名有姓的邪道风云人物,但却着实有那么四五名深藏不露的高手。诸人中年长的已介知天命的岁数,便是最小的也大过马含光好几——否则坐镇分坛的官勇同张书淮如何能放心?他人地盘上杀一个马含光再栽赃嫁祸给丐帮,说难不难,却也要有十足把握。
好歹人家也是总坛特派的人物,不能含含糊糊地死。
鉴于此,三十名资深弟子各自以眼神互相安慰,愣是一脸铁青地将胸内的一团邪火给压了回去。马含光如此张狂行事,待赴死那时又该是何等可悲地后悔于自己的嚣张无知……诸人想想又忽觉有趣。
也无怪他们一个忍字在心头,丐帮总舵弟子过千,荆湖分坛若真想在千人的守卫下夺一个人出来,不大动干戈不死不休那简直是妄想。但总坛有令不得不从,这时跳出一个马含光纵真是跳梁小丑也无妨,他们也会给足他舞台施展。只一点,无论事成事败,这人都得瑟不了太久。
这般想来,便又舒畅了几分。而后马含光吩咐诸人散步谣言说万极分坛将会大举出动,不惜一切夺回少主,也无人再有异议。
此时距戚长老发下豪言壮语已过三日,丐帮内部外松内紧,虽不惧一个万极分坛倾整坛之力与他们相抗衡,但对方忽一时丢顶轿子装神弄鬼,再一时叫嚣着大规模人马冲上君山,可实际上左等右等却连个鬼影都没从水陆洲上飘来。
这叫已做好万全准备的丐帮总舵好大一股失落,就好似身遭团团烟幕中传来敌方擂鼓大作,满心以为大战在即却偏偏不知对手何在。有道是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万极宫人深谙其道,丐帮中人却也不是吃素。堂堂丐帮总舵怎可能无动于衷地被一座小小分坛牵着鼻子走,因此长老们一合计,决定不再隐而不发,而是采取主动诱敌深入。
适时,丐帮弟子已由种种渠道得知万极宫主的亲生女儿身在君山的事实,甚至见过此女的不在少数,但见过却又知其身份的则少之又少。
身为乞丐虽然孑然一身的多,但君山上杂役婆子拖家带口的倒也不少,有些弟子则娶妻生子偕老及幼一大家子都在总舵中谋事,是以一个小丫头并不如何显眼。
想必这也是万极宫人迟迟不动手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找不到人。
戚长老对外宣布,总舵犒劳弟子设百鸡宴,顺带宴上为众弟子介绍那位遭万极宫迫害身世凄凉的可怜孤女。对于万极中人,没有比这再好的机会,却也没有比这更危险的陷阱,他们等了那么久的时机布了那么久的疑阵,错过这次正面交锋,就又要在整座山头的丐帮弟子中大海捞针。
夜宴当晚,丐帮众人美酒佳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万极宫少主廖菡枝坐于上首,荆钗布裙,难掩少女娇羞。
“戚长老太看得起对方了,咱们弟兄今晚可是共聚一堂,万极妖人不要命了,敢虎口拔牙?”
酒足饭饱后,开始有人就局势议论纷纷。
那方话落,即刻就有人接口:“他们一个小小分坛撑死不过百来人,兴起一年,就痴心妄想与咱们江湖第一大帮一较长短,实不知不发威是瞧不上他们,却不是怕了他们!”
又有人嗤笑道:“万极宫算什么,所谓荆湖分坛也不过都是自封,浩荡洞庭八百里也只有这一座君山,百年传承又岂是他们能比?”
“哦?”登时有人发笑道,“什么时候江湖第一大帮也只敢拿先人功绩说事?”
此语一出,丐帮众人或起或坐,先时东倒西歪的模样顷刻化作了戒备森严。
那发话之人一身如夜黑袍,集贤楼上飞跃而下。
“只有一人?”万极少主身旁的诸位长老摆出了玩味面色。
黑袍之人甫一落地,丐帮百人大阵便以其为中心迅疾成型。里外三层,围聚成圆。各弟子人手一根短棒敲击地面,笃笃齐鸣,声势浩大,惊天动地。
戚长老立于高位,扬声问道:“来者何人,藏头露尾,竟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于人前?”
黑袍人黑布覆面,闻言冷笑,“我是何人,待破了你这哭丧阵法再细细道来!”
他竟识得?!诸位长老心头皆是一震。丐帮哭丧阵法不闻于世,然而每成阵型,鬼哭神嚎。此阵威力惊人却排法复杂,凑够百人已属不易,况且还需百人配合默契。久受打压的正派人才也是凋零,近几十年更是鲜少列过此阵。来者听嗓音尚且年轻却可一语道出阵名,果然有些见识。
不过此阵并非只为他一人准备,拿这么个阵法围困区区一人,实在大材小用。
彼端黑袍人飞起一脚,身体顺势下沉与地面成一齐平,腿法接连而出横扫阵中心十数人,然而一排倒下后一排即刻补上;他又点地上跃,阵法外延弟子便随即踩前人肩头直起而追,一层层人影铺天盖地,四面八方袭向黑袍之人,便如同撒开一张天罗地网。而网中人无论朝哪一方突围,只会将网挣出不同形状,却决然不能令这无懈可击的大网破出一个缺口。
黑袍人重返阵型中央,眼神凌厉,覆面下被掩的唇角略一上翘,视线突转,便找准了那破阵的阵眼。
任何阵法都有阵眼,尤其是这般庞大的规模,若无一名或多名特定之人根据形势制定指令控制阵型,百人百足,步法早就乱套了。
而那阵眼也不难找,总有人在众多掩护下做着与众不同之事,常人找不到,是不静心,是在这眼花缭乱的攻击之下自顾不暇。但如果被困之人身法够快,对方即便一拥而上却仍有破绽可查,便就是这一瞬破绽,黑袍人纵身一拳发出,控阵之人当即一声惨叫。
阵法大乱,眼见一人破阵而出,那正位端坐的万极少主面露惊恐,虚空中一只手如同利爪般直取她面门。危急之时,戚长老横步一挡,提掌与黑袍人硬撼。
黑袍人正是马含光。
说来能如此之快脱阵就连他自己都有几分始料未及,真该多谢当年九华一门悉心教导。年过半百的九华掌门,耄耋之年的九华长老,活成人精的几人所赋有的眼界博识,并非破解一个百人大阵所能全然诠释。
曾经的马含光,是真的对那些人的倾力施教感激涕零。想想自己是何等身份,剑宗大派九华山,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的掌门与众长老,却竟然对他一个乡野小子爱护有加,倾毕生所学全力栽培。
马含光除了念念不忘一人,便打算将自己毕生一切献予九华,他的性命,尊严,无一不可。甚至为感念掌门恩德,他抛下所有,便连心底里为之奋斗的初衷,都在那场帷幕渐启的正邪交锋中被全然摒弃。为了天地浩然正气,为了世间公义恒存,没有什么儿女情长又或个人得失是难以割舍的,那是他曾经被教导、也是时刻谨记心头最坚定不移的一道信念。
然而事实却证明,所有的信念都比不得利益那般激动人心,所有的忍辱负重肝脑涂地,那些躲藏于黑暗亟待着黎明将至的渴盼,到头来只是最愚不可及的一场美梦!
马含光信错了,当结局来临,所有的信念化为齑粉,没有苦尽甘来,没有真相大白,有的,只是对于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原谅的背叛。
心神颠簸,拳掌相接,一时内力激发震荡,远涉丈余。戚长老认出对方奇异功法,一旁还有长老赶来相帮却被他厉声喝止。
这功法他自云滇一战中见过凤毛麟角,诡谲至极,可骤夺人内力,纳为己用。好在戚长老反应神速,当即撤掌,急点穴道恐体内真气外溢。
便于此档口,对方黑袍一扬,一股沁人香气弥漫当场,“闭气,有毒!”戚长老大叫,当即以一臂掩住口鼻。
马含光幽幽一笑,探手抓了万极少主,飞身而去,只留一道余音高空盘桓,“多谢丐帮护我幼主,今日之恩,万极定不相忘!”
“他跑不了,追!”
有丐帮弟子追出一半却又堪堪停住,回头看戚长老一道手势,便呵呵笑了:“长老英明,咱们慢慢追。”
主位上的诸位长老也都气定神闲,闲谈一会儿,叹道:“胆子倒大,一人闯阵。”
“给他一炷香时间,一网打尽。”
更有人笑道:“难为了咱们的哭丧阵法,留下那么大的破绽给他钻,还真怕他一时失足难以逃脱。”
唯有方才与马含光对上一掌的戚长老半点笑不出,百人大阵,请君入瓮,结果只来了区区一人,有何好笑!
“走!”他大手一挥,“管他来者几人,入我君山,插翅难飞!”
……
却说马含光一路飞驰至君山脚下,幽暗的密林中当即跳出几人。
“副坛主,这里。”
马含光扛人过去,对方正是官勇给他安排的三十名接应高手。
“副坛主当真智武双全——”
“别废话,接住!”
马含光主动把人交出,那三十名黑衣人初时还盘算如何哄他撒手,却不曾想——
万极少主到手的一刹那,三十柄刀剑飞起,直取马含光要害。
马含光掀袍招架,霎时各路利刃寒光,将他宽大黑袍割划得四分五裂。马含光抓袍一扯,衣袍连带面巾被扯离的一瞬间,丐帮弟子杀伐的呼喊之声铺天盖地袭来。
火光大亮,那被火把围在正当中的三十名黑衣人微微一愣,再一回神,人丛千百,却竟再寻不见马含光踪影。
马含光方才被联手围攻,就在丐帮弟子出现的前一刻褪去黑袍,脚下足尖连点,一退半里,口中变幻声线大喊:“果然有万极同伙,抓住他们!”
此时一身乞丐装束,马含光隐于人后冷眼看那三十人负隅顽抗,不待稍许,便转身重返君山。
……
君山上的伍雀磬方才就听得集贤楼前棒击声大作,戚长老事先有所提点,要她无需在意,此局是为万极分坛的妖人而设,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却不知为何,伍雀磬身处那局中心八竿子打不着的所在,眼皮却无时无刻跳个不停。
戚长老心细,特地筛选了两名同龄幼女陪她解闷。其实陪伴之余,也有混淆视听一说。
三人围在榻上吃茶,外间有重重弟子把守,按说不该她们操心。
变故发生之初伍雀磬就已察觉外间寂静得诡异,忽而拿起瓷杯重重掷在地上,也不管坐榻之上另两小童被她此举唬得目瞪口呆,当即跪地捡拾碎片,边捡边道:“你欺负人,什么宫什么主有什么了不起,这杯子可是我爹——”
话未毕,砰一声,上闩的前门被人一脚破开。
那踹门之人登堂入室所见的一幕,便是三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两个坐着一个跪着。跪地那人正埋头面对一地碎片抽噎不止,抱怨的话口吐一半还卡了一半在嗓子眼。
马含光上前,那跪地幼女显被门声震住,讷讷扬眼,入目先是一对脚,而后猛地抬头,四目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