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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着这春暖花开的时候,即便这会儿已是晌午,建康城的街道上,也不乏些出来消遣的百姓。
桃戈离开元春馆,当真是什么也没有拿,她正想着回元春馆将她存了四年的银子取来,路上却忽然望见前头不远围着一群人,想她桃戈素来喜欢热闹,如今见了那样的场景,她自然要凑过去瞧上几眼。
她那样娇小的身子,走去四下寻了缝隙,这便挤到了人群最前头,却见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道士,那女道士每见着一个姑娘,便上前拉拉扯扯,又神乎其神道:“姑娘,你是天煞孤星,骑龙抱凤啊!”
“天煞孤星,骑龙抱凤”,这女道士所言,却叫桃戈怔忡,四年前她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女道士此言,方才被萧家老小认定是灾星,扫地出门么!
那女道士见着桃戈,陡然浑身颤颤,惊怕不已,她惊的是桃戈眉心一颗红痣,就是四年前在兰陵萧家见过的那丫头,那丫头生来便是个灾星,不仅克死了生母,还克死生父,况且她骑龙抱凤,必是天子克星,日后定会使天下大乱!
“是你!就是你!你是灾星!你是灾星!”
说着,那女道士又四下望着围观的百姓,几近哀求道:“快来人,把她杀了,她是灾星!她是灾星!她是灾星啊!”
“你胡说什么!什么灾星!四年前你便是这样说的,害我到如今这般田地!”桃戈满面怨色。
她永远记得,当年这个女道士,也是这样指着她,说了同样的一番话,主母信了,当日便将她赶出家门,任她怎样哀求,怎样哭闹,主母都没有留情面。
围观百姓皆指着那女道士与桃戈,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司马道子与茹千秋却已在附近的阁楼上观望了许久,那女道士所言,也皆入了他们主仆二人耳中。
街道上虽喧闹,阁楼上却颇是静谧,唯独听得司马道子呢喃:“骑龙抱凤……骑龙……”
茹千秋见机迎合,侧首望向他,笑道:“王爷,这桃戈骑龙抱凤,定是陛下的克星,看来咱们这次没有选错人,这一万两黄金,花得值当!”
司马道子听言面无表情,也并不接话,单只是垂眸望着桃戈单薄的身影,而后良久,方才转身离去。
桃戈骑龙抱凤,自是天子克星,他一心想夺了司马曜的皇位,桃戈正是他这条路上最有利的垫脚石,可他不愿叫桃戈布容德的后尘,更不愿看着桃戈像容德一样,死后连尸骨都不知去向。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与她那般相像的人,到头来还要这个人布她当年的后尘……
茹千秋虽自讨了没趣,却总归是关心桃戈的去向,毕竟那是一万两黄金的交易,他紧跟着司马道子,追问道:“王爷,那桃戈……咱们果真不管她了?”
司马道子兀自出了这茶楼,往王府方向走去,却始终不曾理会茹千秋。
那女道士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妖言惑众,自是引来了官府的人,官兵方才到此,便将那女道士押着,而后个个皆朝桃戈走近,这阵势似乎是要将桃戈也押走。
“你是何人!”为首的官兵斥道:“为何她说你是灾星!”
“我……”桃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忽有一人自她身后拉起她的手,还未等她回过神,那人便急急忙忙将她拉离人群间。
桃戈心中自是疑惑,她只望着那人的身影,待远远离了人群,那人方才转过身来,桃戈仍怔怔,这人头戴方巾,着靛青色长衫,一身士人打扮,想来也是个读书人,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倒也俊朗。
这人转过身来,望着桃戈唤道:“姑娘。”
桃戈未作回应,单是垂首望着他们二人紧执的双手,而后挣脱开,这人见势,方才想起来,连忙收回手,稍稍弓着身子,作揖赔礼道:“失礼失礼,方才一时情急,便没有顾忌太多,还望姑娘莫要怪罪在下。”
听闻此言,桃戈并未急着回应,单是揉揉手,这人见她如此,却以为她心中不快,于是又道:“姑娘,你若怪罪在下,那便罚在下,是在下失礼在先,你打也好,骂也罢,在下绝不还手!也绝不还口!”
桃戈笑了笑,回道:“你帮我解围,我岂会怨你,谢你还来不及。”
这人反应过来,笑得呆头呆脑,倒是可爱得很,他忽的作揖,道:“在下陶渊明,陶是陶瓷的陶,渊是渊博的渊,明是孔明的明。小字元亮,是浔阳柴桑人,不知姑娘芳名?”
“陶渊明……”桃戈说起这名字,竟有几分熟悉,似乎幼时在家中曾听闻主母提及过此人,只是主母口中的那个陶渊明,与她可是定了娃娃亲的!“你叫陶渊明,又是浔阳人……那你可是大司马陶侃的曾孙?”
陶渊明愣道:“姑娘,你怎会知道?”
桃戈一怔,果真是他!
陶渊明甚是不解,桃戈思忖片刻,道:“家父在世时,与大司马陶侃颇有交情,曾听闻陶司马有一曾孙名唤陶渊明,你说你是浔阳人,我猜想便是你了。”
“姑娘聪慧,原来你父亲与我曾祖父还有这般交情。”
桃戈急着躲避他,便道:“公子方才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以报公子恩情,只是今日小女子手头还有些急事,逗留不得,且先告辞了。”
说罢桃戈转身快步走开,陶渊明欲要留住她,忙跟上去,笑问道:“姑娘,还未请教你芳名。”
桃戈一心躲避陶渊明,自然不愿理会,却是脱口便道:“我叫桃戈。”
陶渊明紧跟着笑道:“桃戈,好名字,姑娘,你家住何处?”
桃戈一愣,他莫不是看穿了她的身份!
“你问这个作甚?”
陶渊明道:“在下方才碰了你的手,怕是污了你的清白,在下得对你负责啊,知晓你家住何处,方才好上门提亲。”
“提亲?!”桃戈怔住,却总归暗自庆幸这陶渊明没有看穿她的身份,她停住,转身望着他,道:“这就不必了吧,我还是个孩子……”
“那怎么行,”陶渊明接话:“在下岂是轻薄之人!”
他若不这样说倒还好,这样说了,桃戈便真的将他当作轻薄狂妄之人了!
桃戈猜想他定然是故意的,又暗骂这世上怎会有这等阴诡好色之人,头一回见面便如此算计着要了她,竟还是个唱红脸的!既然如此,何不捉弄他一番,她于是道:“我家住琅琊王府,你若寻我,去王府便是了。”
“王府,”陶渊明听闻桃戈家住琅琊王府,却无惊诧之色,单是点头,而后道:“姑娘,在下知道了,三日之内,在下定去王府提亲。”
陶渊明说罢,方才转身离开,桃戈这会儿还惊魂未定,望着他急匆匆远去的身影,竟是一脸的嫌弃,这陶渊明呆头呆脑,傻不拉几的,又如此阴诡好色,她还是头一回庆幸被扫地出门。
桃戈急急忙忙朝元春馆走去,她怎知她此回去元春馆,昔日姐妹个个儿皆与她泼冷水,徐拂竟是翻脸不认人,唤来几个小厮,硬是将她撵出了元春馆。
她站在元春馆前望了许久,终还是没了法子,她又怎知,这不过都是司马道子吩咐的,为的是叫她走投无路,唯有去王府投靠他。
桃戈与妙音坊的主人桓子野交情极好,她此回没了去处,本可去投靠他,可如今桓子野去了吴郡,怕是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徐媪不收留她,桓子野也不在建康,她如今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而今想想,去王府似乎也未尝不可,那个琅琊王司马道子,虽说传言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可今日与他一言,他似乎也不是那样喜怒不定之人。
倒是有点闷骚……
桃戈轻叹一声,早知如此结果,她便不那样仓促决定逃走了。
唉,真是傻透了!
桃戈终于还是朝琅琊王府方向走去,等到了王府外头,天已黑了,王府的大门也紧闭,桃戈本想叩门,可转念一想,到底是她自己要走的,而今又回来,总归不大好,她也无颜如此。
虽说她这脸皮也不薄……
于是原本抬起的手又垂下去,桃戈转身走至台阶前坐下,静静等着明日早晨,等明日见着司马道子,她再与他说清楚。
如今虽已入春,可夜里头多少还是有些冷的。
桃戈彻夜坐在王府外头的石阶上,她这一身单薄衣衫,自是经不住瑟瑟发抖,可困意袭来,她便也渐渐入睡,只是蜷缩成一团,倒是惹人怜惜。
天蒙蒙亮,桃戈微微偏着身子,倚在石阶顶头石狮子旁正熟睡,忽然嗅到一股子淡淡的沉香,她虽闭目,却不禁皱了皱眉,迷迷糊糊的睁眼,忽见一抹月白与蔚蓝相间,当是一人站在她跟前,她仰头,见这一张眉清目秀,美如冠玉的脸,方知原来是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垂眸望着桃戈,一双剑眉微蹙,眸中暗含深意,只是面无表情,显得清冷,桃戈亦是凝着他,眼溜秋波,眸含秋水,虽娇俏极,却又略带愁云。
桃戈本想与他说清楚状况,可这会儿陡然见到他,她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与他说,于是吞吞吐吐道:“我……我有点累……所以就回来了……”
桃戈这般望着司马道子,总归是会叫他心生怜惜的,司马道子面色平静,淡淡道:“哦,你不必走了,”他收回目光,偏首望向茹千秋,道:“带她去南苑歇息。”
司马道子说罢,便越过桃戈径直往府中走去,桃戈终听闻司马道子愿留下她,自然是满心欢喜,忙站起身来,茹千秋却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带着两只黑眼圈有气无力道:“随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