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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是——陆卓曦。
贺榆洲愕然的看着他,心里百感相交,他的面容似乎又憔悴了几分,身形更显的纤弱。
明明身侧有阿壮扶着他,他却一副站不稳的模样。
贺榆洲连忙让他进了院子。
陆卓曦朝他笑了笑,苍白的面色却让贺榆洲怎么也扯不起微笑来回应他。
陆卓曦苦笑了一声:“小姐不欢迎我?”
“不。”贺榆洲连忙摇头:“只是陆少爷看起来……又严重了?”
陆卓曦闻言轻轻摇了摇头,面色很是疲倦,他抬脚进入贺榆洲的院子,边缓步前行边道:“无碍,只是素闲的墓外荒凉了一些,夜里感了风寒,休息几日便会好的。”
贺榆洲闻言一震,心中愧疚难当,又觉得有些怪异,他作为贺素闲时,从未与陆卓曦见过面,他对贺素闲的感情为何这般深?
难道血浓于水?
但不管如何,看见这样一位少爷拖着病弱的身子去给曾经的自己守墓,弄得憔悴成这般,贺榆洲感动的同时心里更是难安,他不由的开口说道:“其实陆少爷没有必要去守墓……”
“贺小姐!”陆卓曦却打断了他:“你不该阻挠我才是,你是素闲最好的姐妹。”
贺榆洲一愣,无言以对,他确实在陆卓曦面前是贺素闲最好的“姐妹”,但,不管是做为贺素闲的自己还是现在贺榆洲的他,都不愿意陆卓曦这般折腾自己。
皱眉沉思着,他换了口吻道:“陆少爷误会了,正是我是素闲最好的姐妹,所以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我想如果他还在世,他不会希望看到有人为他受累的。”
陆卓曦眼闪了闪,没再接话,只是轻轻咳了两声,四处看了看这所院子,故作轻松的转移了话题:“小姐这真不错。”
“可还有卓曦的位置?”陆卓曦突然回头朝贺榆洲眨了眨眼,显出了一丝俏皮。
贺榆洲一愣,应道:“自然有,当初便答应过陆少爷东厢房会留予你的。”
说着,贺榆洲猛然想起现在齐琰住在东厢房,他顿了顿道:“只是,最近,家里多了一位,便让他暂歇在东厢房了。”
“可是齐琰齐公子?”
贺榆洲随着陆卓曦来到了厅堂,听他接话不由一愣,皱眉问道:“陆少爷是怎么……”
“怎么得知齐琰齐公子的?”陆卓曦再次接话。
贺榆洲疑惑的望着他,他敛了敛眸解释道:“卓曦让一叔帮忙照顾小姐,一叔便时常与我书信告知小姐的情况。”
贺榆洲闻言敛眸,那不是他所发生了什么陆卓曦全部知道了?这不是变相的监视么?
他心里觉得怪异。
陆卓曦打量了低头的贺榆洲,开口道:“小姐别误会,卓曦只是担心小姐。”
贺榆洲没有接话,伸手扶住了他的另一边,带他坐在了上位,出门给他端上了一杯茶,是茉莉红茶,这段时间,因为齐琰喜欢喝这个,他时刻都备上了红茶,每次有客人来或者齐琰要喝,只需点上茉莉即可。
陆卓曦浅尝了几口,似是有些不太习惯茉莉过浓的香气,他尝了几口便没再碰了。
贺榆洲眼看着,出门去给他端了一碗银耳。
这银耳还是上次和齐琰在山上采摘的。
陆卓曦伸手接过,朝贺榆洲笑了笑,吃了几口。
相坐无言,贺榆洲望着陆卓曦还是有些紧张,虽然知道了他没有恶意,但毕竟自己对他有所隐瞒,心理上也因为欺骗对他有着愧疚,这些情绪让他在陆卓曦的面前有些拘谨。
陆卓曦倒是很自在的样子,吃完银耳,就放松身子闭了闭眼,似是想要休息的模样。
贺榆洲见状,起身道:“陆少爷若是累了,便去东厢房安歇吧?”
陆卓曦悠悠的睁开了眼:“那里,不是住了一位齐公子么?”
“……”贺榆洲楞然道:“我让他搬过主屋这边,陆少爷稍等片刻,我去给你铺床。”
“主屋?”陆卓曦看向贺榆洲:“那还不如卓曦……”
“就这么办吧!瑜儿,让我搬进主屋吧,反正是早晚的事。”门口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打断了陆卓曦的话,陆卓曦抬头,看见是一身白衣手持折扇的男子。
男子姿态潇洒,步伐轻盈,面容俊朗。
这便是赵一叔所说的齐琰齐公子?
他抬手让阿壮将他扶了起来,齐琰见状笑道:“欸,陆少爷坐,你身子不好就不用多礼了。”
“……”陆卓曦抿唇,多么自以为是的男子啊。
他微微皱眉,也就顺势坐下了:“齐公子,果然如一叔所说一派潇洒气概呢。”
齐琰笑道:“陆少爷也如传说的那般,颇有君子风范。”
“只可惜天妒英才,病弱了一些。”齐琰似是可惜一般摇了摇头。
陆卓曦抿唇,暗了暗眸色。
贺榆洲沉默,这两个他没记错的话,是第一次见面吧,为何谈话似是相熟。
齐琰注意到了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虽然这是我和陆少爷第一次见面,不过都从他人口中听闻过彼此,我二人在这村中算是颇为好认,此时一眼相见便认出彼此,有什么好疑惑的?”
说着,他微微轻笑的拍了拍贺榆洲的头,这几日他频繁和琮棣、赵一接触可不是一时兴趣,那是带有目的的打探一些消息,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贺榆洲是怎么生活的?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想知道,这些他一样都不想错过,虽然这个错过是当初的自己所决定的。
这不,就让他知晓了陆卓曦,不过瑜儿和这陆卓曦似乎还有些传闻。
“齐公子与贺小姐很相熟?”陆卓曦看着齐琰压在贺榆洲头上的手,突然开了口。
齐琰闻言,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伸手搂了搂贺榆洲的肩膀道:“在下以为陆少爷从一叔那里听说的差不多了。”
陆卓曦眼闪了闪道:“一叔只说,贺小姐家里来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客人,恐对小姐不利,卓曦放心不下便回来看看。”
“那陆少爷现在看得如何?”齐琰将贺榆洲揽紧了一些,望着陆卓曦。
陆卓曦盯着齐琰揽着贺榆洲肩膀的手皱眉:“你我接触时日太短,卓曦又怎可知你的善恶?”
齐琰闻言笑了:“那陆少爷不防留下来看清楚再走?”
“卓曦正有此意。”说着,陆卓曦看向了贺榆洲。
贺榆洲面色有些扭曲,这两人的对话火药味极重,而且,这家该是他的家吧,留下住也好要招待客人也好,该是由他来决定的吧,这两人倒是自顾自的,一个留客一个却是明摆着要留下的姿态,将他的意愿罔顾一边了。
不过……
贺榆洲重重叹了口气:“陆少爷要留下可以,榆洲本就许诺给陆少爷留了一厢房的,但是请听榆洲一言,我不知道一叔跟陆少爷说了什么,又或者其他村民跟陆少爷怎么说的,但是,榆洲留下齐琰便是有所考虑了,便是对他给予了信任了的,榆洲不会留对我有害之人在家,所以,陆少爷如果是担心榆洲,那大可不必。”
说着,贺榆洲又撇了齐琰一眼,将他环在自己肩膀的手拿下道:“你也是,说话的时候少动手动脚的。”
齐琰闻言,笑着摸了摸鼻子,陆卓曦暗了暗眼神。
给陆卓曦腾出了东厢房,他就正式小住在了这里。
每日里,不是和贺榆洲喝茶聊天就是和齐琰对弈谈话,日子看起来倒是过的悠哉。
只是,不管多么的悠哉,他的面色始终是苍白的,他的咳嗽声一直没有停过,贺榆洲在他住下的第二天就上山给他采了紫苑花,喝起来当下会好一些,过不久又是一个样子。
明明才华横溢,却受病痛所磨,贺榆洲叹气,心底对陆卓曦的怜惜又多了几分。
想到这人还是他血缘上的堂哥,心底更是堵塞的紧。
若这人没有病痛,若这人健好,该是怎样的谦谦君子啊!
可惜,可惜他现在就是出去走一轮,都会受病痛所累,就是在屋内的活动,都要依靠身后的仆人。
贺榆洲望着院子内,和齐琰对弈喝茶的陆卓曦敛眸,沉思着,他转身回了屋。
“……”陆卓曦余光看见贺榆洲回了房,闭了闭疲倦的眼。
“陆少爷,该你了。”齐琰用折扇敲了敲棋盘,笑看着对面的病弱男子。
陆卓曦睁开的眼中一片疲倦:“今日,卓曦累了。”
齐琰叹息般摇了摇头:“可惜啊,可惜。”
陆卓曦皱眉:“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盘棋局,可惜了陆少爷的一身才华。”齐琰说道。
陆卓曦敛眸:“卓曦这样也挺好,至于棋局……”
陆卓曦望了望身后的阿壮,阿壮会意,弯腰将棋局收起,陆卓曦道:“棋局,卓曦让阿壮收好,待明日我们继续。”
齐琰扇着折扇轻笑,应道:“好。”
各自起身,不约而同的找贺榆洲,贺榆洲却并不在家,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尴尬。
两人对弈有些入迷,竟是连贺榆洲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几日后,贺榆洲再一次出门后,从外推进了一把木质的轮椅,轮椅上面垫上了厚厚的垫子,看起来舒适非常,贺榆洲迫不及待的将它交给了陆卓曦。
这是上次他特意去木匠蒋勤那里为陆卓曦订做的,刚好适合走路不便的陆卓曦。
陆卓曦看着这椅子有些讶然,同时又有些惊喜,贺榆洲催促他坐上去试试。
待陆卓曦坐了上去,贺榆洲就将他推往了外面,一路推着他沿着村里的大道前行,贺榆洲望着陆卓曦的发顶道:“这样,陆少爷就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不怕身体受累了。”
“这……难道就是小姐上次所说的‘轮椅’?”
贺榆洲点头:“这种椅子方便身体不便的人,它还可以自己推行,这样,即使阿壮不在陆少爷身边,陆少爷也能自己行动一阵子了。”
“这是专门为卓曦准备的吗?”陆卓曦敛眸问。
贺榆洲应:“是啊,这东西除了陆少爷用得到,还有谁需要?”
陆卓曦闻言,苦笑一声。
贺榆洲推着他,闲聊道:“陆少爷一身才华,没有想过一展抱负入朝为官吗?”
陆卓曦闻言摇头:“卓曦早年身体便不佳,活着的每一天都担心第二天会睁不开眼,所以,抱负这种事对卓曦而言,太过遥远,卓曦此生就两个愿望,第一个,让陆家后辈不再为金钱所累,第二个,将素闲接回陆家。”
贺榆洲闻言一愣,停下了脚步,陆卓曦道:“前者,卓曦做到了,现在的陆家即使没了卓曦也不担心会像六年前一样了。”
六年前?不正是陆家老爷,陆卓曦的父亲去世那年吗?听赵一叔说那年陆家很是贫苦,是陆卓曦一手经商,将陆家给救活的。
贺榆洲敛眸,就听得陆卓曦再次开口,声音带了丝干涩:“另一个,卓曦做不到了。”
贺榆洲闻言,心中一涩,忙低下头。
“陆家没落了,嫡子只卓曦一人,其他皆旁亲,本还有个素闲……”
说着,陆卓曦沉默的抿紧了唇,沉重的闭上了眼。
贺榆洲听得难受,不由开口劝道:“若素闲在世,不会希望有人为他如此伤心的。”
“是吗?”陆卓曦苦笑:“卓曦倒觉得,若她在世,必定是恨透了卓曦。”
当年的约定让她等了十几年,等到了死去,都未曾等到他去接她,她心底肯定已经恨透了他……
贺榆洲听着奇怪,不由说道:“知晓有一个疼他的哥哥,他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恨?”
“小姐是这么想的吗?”陆卓曦眼闪了闪,问贺榆洲。
贺榆洲应道:“不仅我是这么想的,素闲……也会如此想。”
说着,他重新推起了轮椅,陆卓曦闻言淡淡的笑了:“和小姐聊天,卓曦心里舒畅多了。”
贺榆洲微微笑了笑:“是陆少爷逼迫自己太紧了。”
陆卓曦闻言轻笑了一声,不再搭话。
夜晚,景色迷人。
漆黑的苍穹布满了点点星辉,明月高高悬挂在空中,月光像是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的,映在地上,像撒了一层碎银。
齐琰歇在院中,回想白日里看见的场面,心,不由的烦躁。
为一名男子制造“轮椅”,推他去散心,该说这人没有一点防备之心,还是该怀疑他真如村中人所传言的那般?
不过,想想他为男子,齐琰又按捺下了自己浮躁的心。
但同陆卓曦坐在一起,尤其是陆卓曦还坐着那把“轮椅”,齐琰就没由来的烦躁,他摇动了几下手中的折扇,端起茶杯,起身回了屋。
陆卓曦斜眼瞄了瞄他,没有出声,而是仰头看了看明月,从腰间取出了一支长笛,放在嘴下轻吹。
贺榆洲是被陆卓曦的笛声吸引出来的。
月光淡淡,洒在那人的肩头,似是给他披了一层薄纱,如梦如幻。
笛声悠悠,带着忧郁,淡淡的悲伤萦绕在心尖,贺榆洲不由放下了手中所忙之事,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是什么曲子?”
陆卓曦闻言停了下来,看向手中的长笛道:“还没有取名,这是在守墓的时候为素闲写的。”
“……”贺榆洲沉默,陆卓曦为贺素闲的死这般……伤心……但真相却是……
贺榆洲难受的撇开了头:“素闲不会希望你如此。”
“或许吧。”陆卓曦苦笑。
贺榆洲看向他,他的眼底哀愁浓的化不开,他的面色在月光下更显惨白,他的眉眼很精致,却从未见过他展开,他的心思很沉,带着忧郁悲哀的沉。
他的回答,是敷衍。
他的心底有着对贺素闲的“结”,无论贺榆洲白日里说过什么,或者现在再说点什么,他都走不出来。
旁人的劝慰只会让他当时间心里轻松一些,却不能让他心中的“结”就此打开。
也许只有贺素闲本人才能让他走出来。
但他……怎么可能再做回贺素闲。
贺榆洲叹气,朝陆卓曦伸出了手:“能借笛子一用吗?”
陆卓曦一愣,将长笛交给了贺榆洲。
贺榆洲放在嘴下,闭眼轻吹,这首曲子是他在另外的那个世界听到的,当时候他就很喜欢,这后面还有一个故事……
一曲完毕,陆卓曦楞然的看着贺榆洲,贺榆洲将笛子还了回去,陆卓曦没有接:“这笛子便送予小姐罢。”
“刚才的曲子很安静,却又很悲伤,悲伤似是在心底浓的化不开,明明是如此安静的曲子。”
“这曲子叫‘罪孽’”
“……”陆卓曦愕然。
贺榆洲望着手中的长笛道:“它有一个故事。”
他缓缓开口:“曾经,有一对孪生子降生,弟弟体弱多病,哥哥从小对他爱护有加。弟弟觉得自己拖累了哥哥,因为自己时常需要人照顾,为了照顾他,哥哥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所以,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他想要他哥哥放弃他,他开始朝他哥哥大发脾气,开始任性胡为,做尽一切他哥哥讨厌的事情,只求他哥哥放弃他。”
“但哥哥仍旧默默的照顾他爱护他,从没有抱怨过一句,陆少爷知道为什么吗?”
陆卓曦道:“因为疼爱,因为怜惜,因为血缘。”
“不。”贺榆洲摇头:“因为……愧疚。”
陆卓曦一愣,贺榆洲道:“孪生子在母体内便已经开始争夺养分,哥哥觉得弟弟会如此体弱多病是他抢夺了弟弟的养分造成的,所以一直对他怀有愧疚,这个愧疚不管是多少疼爱多少怜惜多近的血缘都无法代替的,怀着这个愧疚,哥哥无法抛下弟弟不管,无法正视弟弟,弟弟每发病一次,每求他放弃他一次,他心里的愧疚就多一分,但是他从没有跟弟弟说过这件事,所以弟弟一直不知道他的愧疚,一直以为自己拖累了他,一直对他这样的哥哥怀着感恩、感激与感动,所以他写下了这首曲子‘罪孽’,说的是他自己的罪,争夺养分的‘罪’和隐瞒真相的‘孽’”
“……”陆卓曦沉默。
贺榆洲也沉默,这首曲子如今最适合他的心态。
他对陆卓曦充满了愧疚……
他有罪孽,他隐瞒了他是贺素闲的事实,让陆卓曦如此的伤心难过。
与陆卓曦坐了一会,夜深了,贺榆洲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当贺榆洲举着油灯进屋的时候,床上有个黑影,窜了上来,贺榆洲惊了一跳,就被捂住了嘴,湿热的呼吸喷在耳廓,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我,瑜儿。”
齐琰?
贺榆洲松了口气,转身扳下了他的手,举着油灯看着他在灯下隐约可见的容颜,皱眉生气:“你做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吓我吗?”
“如果我还有那样的闲情就好了。”齐琰自我挖苦了一下。
贺榆洲眼一闪,将油灯放在了桌面:“所以呢,什么事,你的房间在那一边。”
“去厅堂谈谈吧,秦欢已经睡了。”
齐琰朝床里面扬了扬头,贺榆洲一愣,往里边看了看,是乖巧的秦欢,这几日都是和他睡在一起的。
他柔了柔面色,放轻了声音,举着油灯和齐琰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有事不能明日说吗?”贺榆洲问齐琰。
齐琰叹道:“有些事,不搞清楚,在下不安心。”
“什么事?”贺榆洲疑问。
“你与陆卓曦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