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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间张援又来到杜府,也许吕布之外,眼下对他最有吸引力的也就是杜家父女了。他是很想见杜鹃的,但他确也是有事来的,先是关于西席先生的新情况,再就是读医书有些不明白的,急着想跟杜叔说。
却见杜府门外停着一辆颇是富丽的马车,张援之走近时,正好看到杜大夫带了医箱和药葫芦匆匆来到,身边还有个管家打扮的男人。正要上马车,突然发现张援,奇而问道。他当即说了情况。杜叔说陆府管家请他到府上去诊医,一时不得闲便,却又接着说,“不如贤侄跟老叔同往如何?”张援说:“晚辈求之不得!”
于是和杜叔上了马车。
马车奔行于长街,张援突然觉得,过去的一些记忆渐渐也涌了上来。直到现在他才习惯于回忆起顽童往事,他想起以往顽童时代的劣迹,觉得那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这条街就曾经留下他一些旧日生活的痕迹,射箭射活人苹果那事,就在这条街上。
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些曾经很让他开心的画面,可是现在张援对这些也已经不很兴趣,正好像对斗鸡跟周公子那些人耍在一起也不很兴趣了似地。他不知为何,现在已经没有了那种心情。想想这些都有如隔世。
这时候就会想起来,他还是有些顽皮的朋友的,可是自从那次患病之后,就不再见到他们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的一声吆喝,才把他们吓得不敢再来。终究是管了这个县的大老爷,他的一声吆喝之后,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们便冲了出来,那些顽童岂能不怕。
那时候张援还躺在病榻上昏昏沉沉的,孙夫人就只顾着在一边抹眼泪,这让张岩县令烦是不烦。正好那一帮张援的玩伴来了,于是不由得他火冒三丈,大声吆喝。以致昏沉的儿子当时也睁了睁眼睛。
马车奔了南门,这让他又想起当年和陆冲、公孙良一起在南门之外遛马和往西山游猎的情景。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这家府宅门前是一排大红灯笼,颇是气派阔绰的。簇新的房楼,铜铃铁环,雕木门神,朱色焕彩。这是生意人家,而不是官家,但是大汉朝对生意人也是颇为尊重的。
应门的家丁对来者点了点头,张援随着杜叔身后往里头走,不多久就到了一个房间,一看那病人,就想叫出声来,这不是自己曾经的哥们,名动南门绰号叫云中龙的陆冲吗?
原来这陆冲,其祖上也是官家,只是到了他父亲陆衡之时,却无心于仕途,好的是经商,又因为爱喝茶,对茶十分重视。后来干脆做起茶的生意。是城里家资百万的有名富翁呢。
这陆冲,面白身长,衣着华丽,外貌斯文风流,但不乐读书,却喜好的是学武,拜了几个老师,也还学了一些本事,击剑和射箭是他的长项。曾经和西门的公孙良,一起邀约张援多次到西山游猎呢。
只不过自从他的县令老爹贴了告示之后,他们就没再出动游猎了,所以近几年两下里也较少走动了。
张援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那陆冲却因为高热而神智有些不清,又跟张援许久不见了,他家里人也都并不认识自己,所以倒也没认出他来,他这才可以平静一些,站在杜叔的后面,观察杜叔如何诊治病人。
当然他也不能那么客观,终究陆冲曾跟自己耍过多次,虽说不如吕布一般莫逆神交,但终究曾是自己的好朋友。也许这种友谊还可以继续下去。所以他此时的心情自然也是关切的。
他现在在琢磨陆冲的脸色,由于曾经是朋友,所以以往他的脸色白净儒雅,自己是很清楚的,今见他脸色带青,印堂却带微赤,拥着被,怕冷十足,却不见身上有汗,就觉得有几分古怪。心里想按历史记载,此时期应该是伤寒病发作期,但看陆冲又不纯像是得寒症之相。
前面一进来不久,就已经听到守候在陆冲旁边的那个中年妇人说了孩子的病情,知道的确是受了寒,可是……这时就听到杜叔在问守在一旁的那位:“老夫人,陆公子患病这三日,有没有让其他医师诊过病?有没有服过其他什么药?”
“只是听人说,那观上的武道人,信奉的是太平道,说是希望天下太平,疾病不生,灾难不长!说只要喝了他的灵符神水,自然疾病即除。所以老身就去求了神水,让陆冲儿喝下,不想不仅不见好转,而且好像病更重了,所以连忙来找杜大夫!”又说冲儿老喊头痛,说就像斧头劈一般,身上发热如火,恶寒无汗,身体腰背骨头疼痛。
“噢,原来是这样!难怪!”杜叔叹了口气,把手搭了过去,抓住了陆冲手臂为他把脉。
然后站起来,对张援说:“你都看清楚了吧?”见他点头,又突然说,“那书看了吗?”见他点头,便接着附他耳朵说:“你要不要也试搭一下脉!”
张援点头。见张援坐下去已经开始把脉,而且有模有样的,杜叔不禁点头。然后却对中年妇人说:“取纸笔一用!让老朽为公子开一方。”
那边张援把脉已经结束,这边杜叔则开始了开方。只见杜叔先写了麻黄,又写了桂枝,然后从杏仁开始,就有了一些犹豫,最后总算还是开好了方,说让人到药铺取药,依法煎服,当有良效。而后就坐上马车回程。但路上却若有所思,没有跟张援之说话,也没问他把脉之后的事情。
不过张援倒是把杜叔的诊病全过程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好生佩服。要是在现代,那肯定就是给这陆冲公子的屁股上先扎一针再说,可是古代的退烧就只能靠专门解表的中药了。张援觉得中华医术应该是在这汉朝才真正确立的,但是他一想到扁鹊神医的故事,却又改变了这种想法,也许从春秋战国开始,就已经有了中医的不少优秀理论和实践了。
下了马车就要回到自己府上,杜叔这才问到张援,感觉怎样。张援说,病人脉象,晚辈把握不很清楚。有时其脉微弦濡弱而长,似是肝脉,观其气色带青,阙庭脉沉细,应该病在肝,不过他印堂上色微赤,如果是肝病,应当病不算太重;但有时又觉他的脉浮紧,再看他头痛发热畏寒等体征,这主要的病症,可能既是伤风受寒,又食了不好的东西,伤了内脏!
张援的这一番话,杜叔听得是一路点头。好!点头完了之后,就是这么一个评语。其实张援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杜叔已经是大受震动了,这绝对不仅仅是只看了一天医书而能够领悟的,《黄帝内经》的作用不容低估。还有就是一种天资,天赋!杜叔突然产生某种惶惑,他只能以天赋来解释张援的这种表现了。
但他还是陷入了沉思,那种自家诊病之后带来的沉思。见杜叔这般光景,张援觉得也不好跟他说西席先生的情况,还有自己对书里头一些内容的疑问。而且时间也不早了,就告辞回家。
也许张援稍微知道了他的一点心思。因为杜叔这一次诊病,就是按治伤寒的方法,只治陆冲的伤寒,却没有去治陆冲的肝病。杜叔认为解决了主要矛盾,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因为从经验上来说,第四周伤寒病人就进入了自愈的状态,这时候病情减轻了,自然再治肝病也就容易多了。但就是怕这前面几天,要是肝病突然大发作,和伤寒一道发作起来,那到时就连神仙也无力了。
所以为医者的手上都掌握着不少病人的性命,不能不谨慎呢。
这天晚上张援在床上睡不稳觉,心里总是担心着陆冲,觉得他的病,大概是来自两方面,一是受了寒,二是吃喝不慎,被不洁的东西传染了肠道,以致影响到肝脏。
那么如何用药呢,这放到现代当然是不在话下,可能吃几粒西药就药到病除。可是这是东汉末年,这用起中药来,张援自然是技术差远了。虽说他还会两三招,一是拔罐刮痧之类,一是推拿按摩之类,还有就是针炙之类,他都会一点。但是眼下他都无法拿出来救急,也未必适用的。
次日一早张援就赶到杜府。杜叔正在厅堂坐着,见张援来,便说:“公子莫非是为着西席先生的病来的?”
他这才知道杜叔并没忘记这件事,心里也着实感动,便说:“确如杜叔所言,不过晚辈还有一些话说。”
杜叔眼睛看着张援,意思是叫他说下去。
“晚辈因为思量昨日病人的病情,心里多有不安,所以……”
杜叔颔首,“有何不安?”
“晚辈突然想到建宁年间的伤寒病大流行。眼下陆公子要是确患伤寒,就怕引起传染。所以他的病越早治愈越好。就不知陆公子是在何处吃了不洁之物,还有他喝的水……”
“好!公子这想法很好!最重要的是你能关心病人,这就有了医者的资质。医者良心!视别人的病,胜过自己的病!——好,跟老叔再往陆府一趟!”
这一回他们是坐着杜府自己的马车前往。途中问到了西席先生的情况,张援说:“晚辈现已得知,先生痰满而无腥臭浊血,但胸痛。姜酒同食之好,已有月余。先生说生平唯好酒与书,以往在自己家,常不用早膳,而以饮酒食姜代之。”
杜叔听了,把眉头紧锁,突然说:“去了陆府之后,立即往县署!届时公子得劝西席先生,让老叔为他诊病方好!”张援听了点头。
到了陆府,应门家丁进去传话之后,只见那陆衡亲自出来迎接,并口中称谢道:“多谢大夫,我儿已经清醒,神智清楚,病大有好转,大有好转啊!”
杜鹤翔和张援的心上石头都落了地。
这一回进去,果然不似昨日,那陆冲虽说还躺床上,并且用被包着身子,可眼下他不再似先前那样畏寒,额上也见出一排细细的汗珠。张援心想,昨日杜叔的发表汤药已经见效了,看来他的高热也应该是退了。
只见杜叔接过汗巾,给陆冲揩去额上汗,又用手探了探额头,凭感觉,应该是无恙了。张援的心放下来了。只是见陆冲还是面色带青,明堂之上,还是微带赤色,心知他肝病还在。
这时陆冲已经看清是张援了。“秉义兄!你怎么也来了?”他有点奇怪,心想自己的病怎么就惊动了这县令公子?
“仁兄,你发病前干嘛去了?有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没有?”张援抓住时机问道。
陆冲想了想,就说道:“秉义兄,那天我跟公孙良骑马出西门玩儿去,都快遛到邻县去了,然后因为觉得赶不及,就在四处随便转转,后来就在河边的一家酒店吃饭……”
“都吃了什么?”
“自然少不了牛肉,还有糖醋鲤鱼,还有……对了,田螺……”
“会不会就是田螺吃坏了……”张援脱口而出,说话声音虽不大,但他们都听见了。
“田螺要是没煮熟,是会致病的!”杜叔皱了皱眉头说。
“哎呀,有的螺肉是有点硬……而且还有一两个不很新鲜,因为炒得辣,所以也没多大在意!”
“然后呢?”张援又追问,“仁兄,你不会又跟公孙良一道到河里洗澡了吧?”
张援这一问还是挺大胆的,当然也是因为平素跟他们有交情,知道他们的喜好习惯。因为眼下是腊月,前不多久还下雪,怎么会到河里洗澡呢?所以杜叔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心想这张援怎么就这样瞎扯。
不想竟然有了答案,这一问还真得问出病因来了。原来那天算是腊月里头不很冷的一天,有好太阳照着,他们又是遛马都快遛到县界了,所以回来身上出了汗。
这时一向喜好冬泳的公孙良就说下河耍去。陆冲水性也挺好,但不太习惯这冷天下河洗浴。但年轻人素来好强,就说好啊,只怕水还结着冰呢!公孙良说今天天暖,又出太阳,哪还有冰。于是下水就下水,谁怕谁呀!没想到一回来就闹病了。
杜叔不住点头,开药方心里就更有数了。这一回他着力调治肝脏和肠道。心想公子担心建宁年间的伤寒病又重来,虽不至于,但也要防范。所以那公孙良的目前身体情况也要了解一下。
要离开陆府的时候又跟陆冲的父母说,公子卧病期间的食用器皿,都只能他自己使用,并最好在水中煮沸之后使用。又问到家中是否有其他人生病,交代说要是发现有其他病人,一定尽快告之。
随后,也不要他们相送,就坐着自个儿的马车离开。杜叔问了张援那个公孙良的住处,然后就叫马车夫把马车赶到那里就是。杜叔这一行动计划很是让张援欣赏,觉得只要公孙良没毛病,目前看发生传染病的几率甚低,应该是可以安心。
从公孙府上回来,已经是晌午时分。因为没有发生让杜叔担心的事,所以他心情就比较好。但是他还是顾不上回家吃饭,跟马车夫说去县署,因为他心里惦着那个西席先生。
张援想,这真得是医者良心。可惜现代医生,却老是把“良心”二字给丢了。
他虽说如此欣赏杜叔,但也关心到了杜鹃。“杜叔,杜鹃姑娘也许正在府上等你回去吃饭呢?”他说。
但是杜叔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又对马车夫说:“知道是去县署吧?你快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