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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一天比一天更暗,早晨起床常常伸手不见五指。
操场似乎被一场暴雪笼罩,风雪刮了三天三夜,任谁都无法忍受。
教室的后门始终是锁的死死的,窗户关紧,室内似乎是一片温暖的桃源。
窗户上起雾,坐在窗边的同学喜欢在窗户上画画,或者在窗户上写一写有的没的八卦,比如“yyf,cyq”或者“wjy,cyq”。
安腾在桌上哈气或者上课时把手掌放在桌上,手心捂住桌子,让课桌上凝聚出水珠,然后在桌面方方正正写下“田尘”或者“tc”。
他从未想过桌上的名字有一天会不见。
有时候田尘右手写着字,左手会揣进兜里,不是自己的衣兜,而是安腾的衣兜,尘哥总说安腾的衣兜暖和一点。
刚入十二月,同学们就已经谈论起月末的元旦节了。
周日回校上晚自习时,安腾找到田尘,问道:“侯斌没来找吧?”
“没。”田尘疑惑道,“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个。”
安腾放下心来,“我来上学的时候看到公园路口那里有人打群架来着,怕你被波及到。”
“你看清楚他们哪些人了吗?”
“我戴了眼镜的,但是天色太暗了有些看不清楚,不过侯斌我熟悉,我一眼就看出来他在里面,还是领头的。”
“现场情况怎么样?”
“我没多看,不过另一伙人好像人很少。”安腾仔细回想了一下,“就两个人。”
“不是说侯斌上次闹得挺大的吗,又开始了?”
“什么叫又开始了,他就没歇过。只是刚上高一那年收敛了点,但还是。”安腾边说边摇着头,发出“啧啧”的声响。
两人在寝室里磨蹭一阵,刚放完假,真心不想立马回到教室。
“尘哥你带充电宝了没?”
“这周我没带。”
“我这周手机都没带,努力学习。”安腾笑着说。
“可以啊。”田尘说,“我们什么时候期末来着?”
“一月中旬吧。”
“还有四五十天,你错题集上的题都会了没?”
“不会,等着你教呢。”
教室里关着门窗,在冬天之下,像是开了暖气一般。
两人从后门进去,付科匀被开门声吓了一跳,立刻把桌上的卷子藏起来。看清楚进来的人是安腾他们后,才继续拿出卷子。
最后一排的位置宽敞,田尘甚至可以直接把凳子挪到墙壁上,然后舒舒服服倚着墙壁睡一觉,不过冬天的墙壁太冰冷,他还是更喜欢倚着安腾。
快到上课时,田玥平和徐浪才匆匆跑进教室,教室里的声音嘈杂,加上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并不扎耳,甚至没人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上课铃一响,一切议论烟消云散,郭子明进了教室,扫视一圈,几个人头发显长,特别是田尘。但快期末了,他也不想管太多。
就像学校检查手机是开学,检查清洁是开学,从开学时到期末,学校的监管会由严厉变松散。
老郭今天讲得特别快,一张卷子从六点半开始,第一节课还没下便已经匆匆忙忙说完了。见老郭出了教室,田玥平立马跟上去,随后的一个晚自习里,都没见过他的身影。田尘还在给安腾讲题,直到走读生离校,教室没了生气。
“田玥平呢?”田尘问道。
安腾扫视一圈教室,只看到徐浪还在座位上。他蹲走过去,问道:“小苹果呢?”
徐浪脸上有些伤,他回答道:“可能在办公室吧。”
“你摔到了?”安腾仔细看了下他的伤口,“消毒了没?”
“打的。”徐浪说
“怎么打的?”
“侯斌。”
安腾皱着眉头,声音不免有些大,“他堵你们了?”
“嗯。”徐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在来的路上那条公园,小苹果之前这个月一直住他叔叔家。”
“上次他抢小苹果钱不是通报了吗,记的过还没消怎么还敢来?”
“他们也没打。”徐浪小声说着,“我先动的手。”
安腾没沉住气,一下子站起来:“你动手干什么!”
徐浪赶忙压住他,走廊外可能会有巡查老师。
“你知道他们怎么骂田玥平的吗!”
“那你也——”
教室里突然就没了声音,安腾转头望去,不是班主任或者其他老师站在那里,田玥平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挡住了冷风。
“晚上回寝室再说。”安腾回到座位上,跟田尘说了这件事。
晚自习第四节课,教室里的人少下来后,室内的温度也冷了。教室窗外的星天被遮着,田尘趴在桌上,侧头看着窗户的方向。
他想,要是下学期换位置,他一定要换到窗边,到时候看看窗外的风景,看看天上的繁星。
或许没有风景,也没有繁星,在学校里的一切都会变得索然无味,变得无疾而终。
寝室里灯火明亮,床头的行李箱上放着安腾的帽子,放着田尘的书包。另一头的床头上,徐浪装衣服用的纸箱,田玥平挂在床头上的衣服。寝室地面整洁,他们常常拖地,有时候安腾从上铺下床,找不到地面的拖鞋时,都是光脚走上地面的。
四人洗漱完躺在床上,灯灭后,寝室里寂静一片。冬天的学校,不管是池塘还是后山,小动物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今天怎么回事?”
田尘率先打破沉默,他在下铺,清楚的看到徐浪坐在床上,还没睡下。
徐浪捶了一下床铺,声响充斥寝室,回荡又消失。
“你们知道田玥平为什么住校吗?”徐浪说道。
“小苹果家里有什么矛盾吗?”田尘猜道。
徐浪站起身来,看到躺在床上的田玥平,“他爸妈离婚了。”
徐浪有些气愤,却又无可奈何,“他爸妈都不想养他,所以这学期小苹果才住校,周末放假的时候也是回他叔叔家。”
“怎么打起来的?”安腾疑惑道,“不会侯斌说小苹果没人要什么什么的,你就动手了?”
“嗯。”
“你他妈几岁啊,你先动手你理亏知道吗。”
“我知道,我他妈的知道。”徐浪踹一脚床铺,“我就是看不惯侯斌他那张脸。”
田尘劝阻他俩冷静一些。
“现在情况怎么样?小苹果一个晚自习都在办公室就是跟老郭说这件事了?”
“不是。”
许久未说话的田玥平开口道,“我找班主任是因为我爸妈的问题,不是打架。”
安腾嗅到了重点,“也就是说,老郭现在还不知道徐浪打架的事情?”
“嗯。”
“那明天我去找侯斌,江湖规矩,私下解决。”
“你去找他干什么。”田尘说道,“架也打完了,这事就这么过了吧。”
“尘哥你不懂。”安腾用一副说教的口吻,“侯斌这次吃了亏肯定要找回面子的,说不定这周放假回家的时候他们又会来。”
“那怎么办?”
“所以我才要去找他嘛。”
寝室里陷入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田玥平劝大家先睡觉,明早起来再说。安腾睡下,徐浪也有些疲倦,早早睡下。
田尘没睡,他故意没睡,为了提神甚至半夜把被子罩在头上,偷偷看着手机。
估摸着另外两人都睡着了,他探出头来。
“小苹果睡了没?”他问道。
“没有。”田玥平小声说道,生怕吵醒他们。
“睡不着吗?”
“嗯。”小苹果悄悄说着。
“那要不我们聊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田尘声音很轻,他觉得田玥平像个孩子一样,或者说,弟弟。
或许是因为他们有同一个姓,田尘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多照顾一下田玥平。也或许是他长得太小了,一米六左右的身高,脸时常红着,惹人怜惜。
田尘从床上起身,他站在田玥平的床铺旁,把耳朵凑过去。
田玥平沉默了一阵,说:“我爸妈当初其实不想生孩子的,但是怀上我了之后,又不太好打掉。他们是未婚先孕的。
我爸经常酗酒,经常喝完酒之后就发酒疯,我妈为了躲他,有时候大晚上的就跑出去跟她的朋友一起住。我小时候,我爸还能克制一点,到了中学他就干脆不忍了。我晚自习回家,必须先跑到寝室把门锁起来,不然我爸喝完酒回来砸东西会砸到我。”
田尘在一旁静静听着,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就只是单纯的听着。
田玥平缓了口气,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微微颤抖:“我妈也不管我,离婚之前每周的生活费给完之后我就见不到她人在哪了。他们离婚之后我一直住在叔叔家里,生活费也是叔叔给的。
爸妈都觉得我像个拖油瓶一样,法院判决也还没下来。”
小苹果趴在床边,抹掉眼泪:“尘哥,有时候我都觉得我要是没出生就好了。”
田尘叹了叹气,他不评价故事,因为这是别人的人生,他不给出建议,因为这是别人的自由。
他轻轻敲打着铁质的床栏,声响细微,窗外的路灯的光被窗户切下,隐隐约约照亮了寝室内部。
田尘他说:“小苹果,你觉得你爸妈爱你吗?”
“不爱。”田玥平立马回答道。
“我也觉得我爸妈不爱我。”田尘笑着说,“我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的。”
田玥平直起脑袋,眼睛里的泪闪着路灯昏黄不定的暖光。
“我妈把我一个人丢在福利院对面,我在福利院生活了两个多月。”田尘说,“然后被现在的家庭领养了。”
“但是我觉得。”田尘转头说,他对着田玥平笑道,“把我丢了,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一件错事。”
“你看我现在活得多好。”他站在路灯光中,身后的影子那么长,盖住寝室里一大半的面积。
“嗯。”田玥平点点头,“尘哥,我可以叫你哥吗?”
“随意。”田尘笑着。
“哥,谢谢你。”他长舒一口气,“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夜色如水,淹没了宿舍楼,楼内一片祥和。偶尔风拂过树梢,树影婆娑;偶尔云向往远方,月光就趁机探头;偶尔你依依不舍,我就驻足陪同。
十二月份的雨很多,三两天就下一道,田尘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回到被窝里时已经凉透。他睡下,又醒来,天还没亮透,感觉没睡多久,刚准备继续睡下,起床铃又响了。
他起床打开灯,安腾死死闭住眼睛,“尘哥,开灯跟我说一下啊,差点没给我闪瞎了。”
“你起来了?”
“废话,哪天我不是这个点起床。”
侯斌在四班,安腾洗漱完吃了个早餐,在早自习的课间去找他。
他没让任何人跟着,也没跟田尘说,他一个人好像要把所有的事情担在肩上。
从三楼到一楼的楼梯上没有一个人,早自习课间的每个班级的学生似乎都是埋头睡觉,天还透着点点黑色。
侯斌坐在后座,安腾了敲后门,把他叫了出来。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厕所,侯斌倚在门框上,“找我干什么。”
“昨天你们在小公园门口干起来了?”安腾问道。
侯斌递过来一根东西,安腾没有拒绝。侯斌把安腾带进厕所,嘴里叼着它,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上。
“你不抽?”他看到安腾把烟装进口袋里。
“早就戒了。”
“啥时候的事情?”侯斌吐出一嘴烟,吐到安腾脸上。
“别扯话题。”安腾挥挥手,把烟雾拨开,“昨天你是不是找田玥平了?”
“怎么?”侯斌掐掉半截儿没抽完的烟头,“你要帮他么?”
他一副轻松的样子,把烟头弹掉。烟灰从半空中飘落,落到安腾鞋上。
“我先申明啊,是他们先动的手。”侯斌上前指着安腾的胸口。
安腾抬起脚,抖掉鞋上的烟灰,把它踩进厕所的水渍中。
“周六放学,老地方。”安腾说完,推开侯斌便往外走。
两人不欢而散,对于田尘来说,他只是在早自习的课间补了个觉,起床时便看见安腾踏着上课铃的节奏进了教室,坐回他自己的位置。
第一节课上,田尘还是一只手写笔记或者做作业,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下方,有时候摸到安腾大腿上。安腾的羽绒服比较长,能遮住他的大腿,也能盖住田尘的手。当然尘哥并不是这种人,他只是想暖暖手。
腿摸够了,田尘把手伸到安腾衣兜里,摸到一根软软的东西。田尘没抽过烟,更没碰过,他捏住软棍的一端,把它夹了出来。
田尘抬着头看着黑板上的笔记,好像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安腾兜里的东西拿到了桌上。
等安腾消去困意,睁眼看清田尘正夹着刚才侯斌给自己的烟。
“我草。”安腾一下子清醒了,连忙把田尘的手捂住。“你拿出来干什么?”
“你怎么有烟的?”田尘反问道。
讲台上的老师正背着黑板写着板书,教室最后排的两人,安腾拉着田尘的手腕,让他把烟放下,而田尘似乎误会了什么,把烟丢到另一只手,似乎这是安腾“违法乱纪”的证据。
“你哪来的?”他厉声却又小声问道。
“嘘。”安腾抽回手,“别拿出来。”
“你还抽烟?”田尘把烟放在手中把玩,“我怎么不知道。”
“尘哥!”安腾脑子里好像刮起一股风暴。侯斌的事情肯定不能让尘哥知道,那烟的问题要怎么解决呢。
他叹了叹气,“嗯,上学期准备戒的,但是没戒掉。”
田尘轻笑两声,“我平常也没见你抽烟啊。”他靠到安腾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你刚才出去就是抽烟去了?”
安腾想起侯斌吐过来的一口烟,愈发期待周六尽快到来。
“嗯。”他不得不肯定。
“没收了。”田尘把烟放进自己衣兜里,“我以后叮嘱你戒烟。”
安腾苦笑两声答应。
徐浪之后几天问安腾有没有去找侯斌,安腾说没有。他没对任何人说过周六他跟侯斌还有一场局,包括田尘。
周六那天,徐浪和田玥平先走了。前者说要送小苹果回家。
安腾用有事为由,事先背好书包走了。他出了校门,左转,走到自家小区后,走进老城区。再往前就是还没开发的地段。四处都是工地,工人们刚好下班。冬天的地面灰尘仆仆,萧瑟冷清。
安腾挑了个高处站着,他眺望另一头的福利院,以前他常常在这一路段与人冲突,打得头破血流后回到福利院,找福白露拿点药擦。
安妈妈和安爸爸可能都不会想到在他们离家的这些时光,安腾都在干什么。
田尘给同学讲完了题,他们常常会在放假时留下来,有的打球,有的学习。他回到寝室,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看到许许多多生活的痕迹。
地上的纸屑、床铺的褶皱、桌柜上落灰的角落。
他看到了安腾落在床上的书。
那是这周的作业。
田尘跳起身,伸手拿到床上的书,放进自己的书包,决定等会儿走到安腾家,把书拿给安腾,或者去找安腾。
天色渐晚,五点多钟的天空已是青灰色。天空中飘着些许云朵,田尘抬头看着云,突然感觉其中一朵很像安腾,便用手机拍下来发给他。
青灰的天,和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