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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太医一时无话,斗室内一片孤静,可以听见门外等候的张宫仪轻咳的声音。
半晌,邱太医压低了声音问道,“初初,你这是让我欺君吗?”
盛初初愣了。在她的心目中,皇帝已经不再是一个遥远而高高在上的符号,可是她却忘了,无论她自己如何地否定和厌恶,对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撼动的帝王。
这事情发生了,被改变的只是她,而不是他。
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初初以手捧面,泪水从指缝里渗出,再流到手臂上,沾湿衣袖。
“邱先生,”她抬起头,泪光中的眼睛大的出奇,干涩的嘴唇犹如即要枯萎的嫩白花瓣,她慢慢的说,“皇上他富有四海,雄霸天下,而我,”素白的手掩在胸口处,“我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玩乐而已。彼如沧海,我如尘沙,我何能欺他!”片刻,垂下眼眸幽幽道,“便算是欺君,我只想有一条干净的活路罢了。”
斗室内再次陷入孤寂,张宫仪在外面又咳嗽了几声。邱太医握着笔,笔已蘸满,墨汁像一颗巨大的汗就要从笔端滴下,他知道时间有限,不容再拖,要怎么做就在这一瞬间。笔尖落下,几乎是自然的,写出了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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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太医妙手回春,不出几天,初初的病症大为好转,又几天,痊愈。这日,大监石宝顺领着她来给皇帝谢恩。
皇帝在颂元阁,长庆殿北面的一处偏殿,皇帝夏日喜在此处起居。
午后的颂元阁幽静凉爽。厚重的梁顶将烈日和炎热隔绝在殿外,殿内养有浮莲,湃着瓜果,充盈着淡淡清香。
来到宝座前,初初跪下磕头,石宝顺道,“太医院的邱先生看的好,初初姑娘已经大好了,老奴带她来向陛下谢恩。”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很轻松,看得出心情不错。
须臾,抬头唤道,“初初过来。”
石宝顺见情状,轻轻退下。
初初听唤,抬起眼,方见到皇帝站在宝座案前,原来是在书写。
走过去一瞧,写的是两个大字:清溪。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她在心里头默念出关联的诗句。
“知道什么意思吗?”燕赜淡笑着问。
初初摇摇头,又垂下眼。
皇帝呵呵轻笑,很自然地伸臂搂住身侧细腰,这一搂,发现一场病下来,怀中的美人着实瘦了。不禁向上抚上肩臂,原先那里只是清瘦,现下竟有些瘦骨嶙峋的感觉,心里顿时涌出些许爱怜。
“这幅字赐你。”他柔声道。
初初依旧婷婷站着,没有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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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贵人带着侍女来到颂元阁,从她的寝宫到长庆殿有一段距离,日头又大,行到这里,主仆几个已经是有些娇喘微微香汗淋漓了。
和梨子今日不当值,另个值日的小太监上前接待。
侍女连翘打开胳膊上挽着的精致提篮,“前日里皇上说咱们家娘娘鲜花饼做的好,让再做些来尝尝。”
小太监想先进内通报,可是看刘贵人已有些不悦,他知道这位贵人娘娘素是位不大好伺候的主,虽不是那么得宠,但架不住她位分高、资历老,皇帝对她们这样进宫早的嫔妃们素来优待,便打了个滑,赔笑道,“娘娘请随奴婢来。”
颂元阁不比长庆殿那般富丽开阔,但胜在精致幽静。午后,殿内静悄悄的,清凉的蔬果香味浮盈到鼻端,刘贵人方才被艳阳烤出的燥意渐渐消退,觉得通身舒爽。
一行人在殿内静静地走着,突然,一个宫娥从斜刺里小跑着冲过来,挡在他们面前。
小太监刚要说是刘贵人来觐见皇帝,但见那宫娥面红耳赤的,再一往上,宝座前的帷幔已然放下,他忙咬住舌尖吞下话,回过头,那刘贵人显然也明白了,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眼睛犹疑不定,一时看向他,一时看向那宫娥。宫娥垂下头,刘贵人又羞又气,转身欲走,这时候偏帷幔里面传来皇帝的声音,“是谁?”声音懒懒的,熏人欲醉。
刘贵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恨那小太监哑巴了似的也不答话,她只得忍耻小声道,“皇上,是臣妾。”
“唔,”皇帝听出她的声音,“朕有事,爱卿先回去吧。”
“是。”那刘贵人匆匆行了屈膝礼,遂逃也似的仓惶出了大殿。
帷幔内,弘德帝其实还为入港。怀中的女子衣衫半褪,柔软处尽被他掌握着,听到外面人声时,她紧张的几乎将他手指夹断,那一双波光粼粼的大眼睛飞快抬起,盛满羞耻和难堪。
“嘘,别怕,他们走了。”燕赜轻吻女孩瓷白的肌肤,上面青色细致的血管让娇人显得更形脆弱,燕赜将她粉色宫衫继续往下褪,衣衫内,她的一只饱满的圆被握在他的掌心内,粉色的小尖在方才百般逗弄下已然突起,夹在男人的指缝间。他没有将她的衣衫褪尽,就这样直接进入了她。
初初痛的终于哼了一声,她的身子软透了,尽皆掌握在皇帝手中,燕赜甚至不允许她咬住自己的嘴唇,他的舌伸进来,初初不敢咬他,但也根本不愿去回应,只能在皇帝愈发凶狠的冲荡中攥紧双拳。
“小溪,”
初初身子一僵,下巴被捏着抬起,“看着朕,”那惯于发号施令的人命令道。
于是她看进他冷星一般的黑眸里。
皇帝捏捏她的小下巴,像抚弄自己爱怜的小宠物,“小溪,呵呵,”他愉悦地说着,仿佛在开一个玩笑,“朕是大海,你就是小溪,你是朕的,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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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刘贵人离开长庆殿,匆匆回宫,一路上大太阳照的人头晕心烦的,途径花园的时候,园子里不远处传来阵阵女子们轻快的笑声,那一等娇俏欢快,正与她此刻的心情相反。
“何人在里面喧哗?”压不住火,她停下来喝问,以为不拘是那些个大胆的宫人。
不料此时里面的女子也是正往外跑,你追我赶的,一人将出园子,没收住脚,正巧就撞在停下脚步的刘贵人身上。
刘贵人不妨被撞了一个趔趄,侍女连翘忙扶住她,这才没有倒地,她大怒,待站稳身子看清楚来人,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那撞人的女子显然也被唬了一跳,退后行礼,娇声惴惴道,“臣妾无状,冒犯了贵人姐姐。”
追赶她的另个女子也从园内出来了,看见她们,垫着脚过来站到一处。
原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刚进宫不久的两位新人,居住在含德殿的宋仙儿和史靖苿。她二人同居一宫,又先后获宠,两个人住在一块,脾气也相投,不久便结成一对好友,今日结伴到花园里采花制香,不料就撞到了刘贵人。
那宋仙儿生的袅娜动人,这般儿垂头不安的样子,当真有楚楚动人之姿,史靖苿则是鲜活明媚的一张俏脸,两个人一着粉紫、一着明蓝,皆是绡纱缭绕,云鬓结鬟,站在一处,便如并蒂刚开的两朵娇嫩花儿。
刘贵人冷笑,“身为后宫嫔妃,在园子里推推搡搡,大声说笑,成什么体统!真是没有教养。”
言语和语气都颇重,宋仙儿虽生的弱不堪怜,性子却娇致,抬头就要反驳,史靖苿却是玲珑许多,听着这话不像,便伸手扯一把宋仙儿的衣衫,宋仙儿被她这一扯,咽下了话重低下头,只嘟起了嘴巴。
她二人这般一拉一扯的,刘贵人更怒,“说什么悄悄话儿呢?蛇蛇蝎蝎,本宫最见不得这样!”
史靖苿便赔笑道,“贵人姐姐息怒,臣妾们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姐姐指教便是了,天干日燥,仔细反伤了姐姐的玉体。”
刘贵人竖起了眉毛,“好一个嘴刁的美人!谁是你姐姐?打量着本宫和贵妃一般的好性儿,甚么话都敢讲。跪下!”
那二人一个突儿,没料到她这样发作,齐齐地抬起俏脸,只见刘贵人满面寒霜,她身后的宫人也都肃着脸,她二人入宫以来便颇为得意,那贵妃方氏又平和,哪里经过这个,无奈对方位分高、身份贵重,当下只得委委屈屈地跪倒,刘贵人踱到二人面前,“不过是几夜恩宠,轻狂个屁!”转向宋仙儿,“呵,你以为皇上为什么点你入宫,好大荣耀!只是随了个贱婢几分形象而已,可笑!”说罢拂袖扬长而去。
那宋仙儿白了脸儿,又惊又疑,刚那最后一句话分明是说的她,史靖苿扶住她肩,“妹妹!”宋仙儿转脸看她,“姐姐你听她方才说的什么……”突的将嘴唇咬住,掩脸嘤嘤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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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你这性子也忒燥了些。”方贵妃缓缓地将茶勺里滚烫的热水浇到茶宠上,原先碧绿的蟾蜍茶宠立刻变得通体金黄,张开的蟾嘴里吐出细细的一条茶线。
“你哪里知道……算了!”刘贵人终于还是没有将那天下午长庆殿颂元阁的事说出来,毕竟自己恬着脸去找皇帝,说出来也不是那么好听的。
方贵妃没有看她,细细地拂去茶汤上的沫子。
刘贵人看的不耐烦,“真不懂你怎么就这么有耐性弄这些个东西。”
方贵妃一笑,“在深宫里头,不耐性弄这些个玩意儿,还能去做甚么?我可没闲心到处去生气。”
刘贵人不说话了。方贵妃虽如她所言,是个“好性儿”,但并不懦软,最是绵里藏针,否则也不可能代掌后权,四处周到。她二人交情虽厚,刘贵人却也不敢在她面前太过造次。
阳光照在方贵妃半幅衣袖上,上面大朵大朵的牡丹丝丝蕊蕊,栩栩如生,刘贵人看的入神,半晌道,“都说那许美人有你的几分品格,其实她哪里有你万一呢?”
“呵,那是你偏着我,许美人比本宫年轻,又有才华,我看她很沉得住气。”
天热,刘贵人忍不住又有些气燥,扯下身上的流苏,嘟囔了一句,“这宫里有什么好,早知道就不进宫了,现下该有多快活。”
方贵妃嗤的笑出声,茶勺子一撇,故意洒了些凉水儿到刘贵人身上,“还说,你这个爆炭到处点火,还得本宫为你灭去,”吩咐侍女玉珠,“拿《女诫》妇行篇来,给两位良媛送去,唔,邓美人也送一部。另赐两位良媛紫玉舒缓膏各一瓶。”
玉珠一一应是。
这时候,一个宫人进来通传,“贵妃娘娘,和梨子公公来了。”
“快请进。”方贵妃闻言整整衣衫,端正好坐姿。
“贵妃娘娘、刘贵人,”和梨子一入内,见贵妃、贵人都在,欠身向二人行礼。
“公公所来何事?”方贵妃问。
“皇上让奴婢来,请贵妃的凤印一用。”柳皇后薨逝后,后印由方贵妃代管。
“嗯?”凤印一般只在册封嫔妃或女官时使用,方贵妃问,“皇上要册封什么新人吗?”刘贵人亦凝神支起耳朵,。
“是。”和梨子答,“皇上封长庆殿的盛宫人做七品宝林,赐居甘露殿。”
刺啦一声,是刘贵人的瓷盅盖子划过杯口,方贵妃点头道,“本宫知道了,请公公稍等,本宫去请凤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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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七品宝林,而且是赐居甘露殿,甘露殿的主位即是天佑三年册封的羊美人,如今已彻底失宠,甘露殿便也形同如半个冷宫,这一位新晋封的盛宝林,同样是宫婢出身,大抵日后也难逃一般的命运吧。
第二日,当初初以新人的身份去太后的沐辉宫请安行礼,太后宝座下侧坐着的嫔妃们大都这样想着。
虽则这样想,但嫔妃们多少对这位盛宝林还是有些好奇。宫里没有绝对的秘密,之前隐约知道有这么个宫人,很受皇帝宠爱,但因其身在长庆殿,又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几乎没人见过。
“太后殿下,臣妾给您问安。”
初初是随甘露殿主位羊美人来太后殿请安。两个人站在下面,羊美人一如既往的局促,相似的场景,让她想到四年前自己被封做美人的那天,被匆匆押来请安的情形,四年过去了,她从没有学会和这些贵族女子相处,此刻感到由衷的紧张,鼻尖渗出汗滴。
一旁的初初从容许多。毕竟自幼在盛府长大,又在沐辉宫随太后三年,她的礼仪姿态无可指摘。
太后嫌恶地看了羊美人一眼,转向初初时,就柔和很多。
“起来吧。”她淡淡道。
“是。”初初站起身,太后让余香念出赏赐,初初再次跪拜谢恩,复起身时,忍不住嗽了几声。
“臣妾失仪,”她侧过身,以帕掩口,楚楚之姿毫无扭捏作态之处,是她天然自带的。
“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太后没有怪她,神色和缓。
“是,臣妾不慎染了风寒,病了几日。”
她二人这样一问一答,旁边坐着的嫔妃们什么心思都有。有机灵活络的便想,看来不管皇帝的态度如何,太后对自己这位曾经身边的宫人还是待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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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后殿出来,嫔妃们三三两两散回各宫。
初初依旧和羊美人一道,两人的侍婢们在后面跟随,皆默默地走着。
到一处宫墙夹道时,听见后面有人唤,“盛宝林,”声音娇脆。初初停下,回头一看,是史靖苿和宋仙儿二人,正向着她们走来,只不知是谁唤的她。
羊美人很局促,“你……我,”她欲言又止,看看后面,再看看初初,终于道,“我,先回去了。”
“好。”初初应,转身面向宋、史二人。羊美人咬咬嘴,还是匆匆离开了。
宋仙儿先到初初面前,初初身量修长,那宋仙儿娇小,须得微微仰视,她细细看了一回,冷哼一声,也没说话,越过她径直而去。夹道狭仄,初初的一个侍婢避让不及,被踩了一脚,忍不住闷哼一声。初初眼睛稍稍向后一转,不动声色,回看向留下的史靖苿。
史靖苿明媚的俏脸上微微含笑,“你是那个盛家的人吧?”她可以将“那个”两字咬得很重,“本宫小时候和你们家的四小姐玩耍过,真没想到啊,”她假意唏嘘,抬头眯了眯眼,“盛家的嫡女都没了,倒是你,竟有今日的造化。”
“良媛还能记得臣妾的四姐姐,瑜溪代亡姐谢过。”初初淡淡道,“每年的三月二十一是亡姐的忌辰,若良媛愿意,可以随瑜溪一道祭拜她,”
“哈,你……”
“史良媛,”初初声音不大,娇娇糯糯,却冰凉冻人,“你一见面就提亡姐,我当你是雅意,若不是,”她一顿,潋滟的眸子凝成冰,“死人可不是那么好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