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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一早,景秀赶在傅正礼出门前先到远香堂,到的时候丫鬟们说他在偏厅用早膳。
景秀被引往偏厅去,撩开红绸幔帘,看到傅正礼端着碗筷却不动筷,出神的望着不远处。她闪到一旁站立,默默的不出声,就看傅正礼两鬓生出几缕白发,眉头紧蹙。犹记得初入府见他时,戴着乌纱帽,身穿威严官服,俊雅之中透出勃勃英姿。
想他年轻时就是风流倜傥,如今却是一身简单的浅褐色纻丝罗云雁补子盘领衫,虽才四十,却面容清瘦,皮肤松弛,看上去倒像五旬老人。
沉吟间,景秀面有愁容的走过去,弯下腰屈膝请安道:“父亲。”
傅正礼恍惚后,看到是景秀,立刻绽开出温暖笑容:“这才卯正,怎么起这么早?”看她气色良好,要她坐下道:“来,坐下陪我用早膳。”
景秀应声坐下,知道他一惯是卯正一刻出门,便笑道:“昨日睡了一下午,实在不应该,早上就想早些过来照看母亲。”
“你身子不好,又要照顾你母亲,吃不消受累就多休息。”傅正礼关心道:“幸好身子没大碍,昨日廖大夫都跟我说了,手上的红疹是碰了不干净的东西,过几日就好。”
景秀恭顺地道:“已没事了,害您担心。”
傅正礼笑了笑,又敛起笑意,长叹一口气道:“本不该让你照顾你母亲,只是我听萧姨娘说这样让亲友看见,外头就会传出你孝顺侍母,昨日那些亲友看你直接用手接下太太吐了的汤药,都称赞你不拘小节又懂事。想你刚回府,太太又没把你带出去走亲访友,你几个姊妹,景沫在滁州是出了名贤德,景蝶是才气过人,只你在外头未见有传言。将来议亲……”他突然停下话,记起曾答应太太将景秀许给邓睿,便不知如何说下去。
气氛凝滞,屋子里的丫鬟们垂首立在一旁。
景秀见他目露尴尬的神情,忙拿起汤匙盛了碗核桃黑米粥,端给傅正礼,笑意温婉地道:“父亲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多吃点核桃黑米粥,补元气脑力。”
傅正礼只觉得欣慰,笑意更浓,接过手进了几口粥,只是食欲不振,吃不得多少,放下碗,欲要从旁边的丫鬟托盘里拿巾帕擦手。
景秀已站起身从丫鬟托盘里拿过来,递给傅正礼道:“父亲请用。”
傅正礼道:“由丫鬟伺候就行了,你快吃点,省的凉了不好。这饭菜要不合胃口,就吩咐下人再去厨房做点你爱吃的来。”
景秀道:“母亲病重,女儿也吃不下多少。”说完这话,低眉瞧见傅正礼脸上覆上一层阴色,她忙道:“父亲别太担心,母亲惦记着家里的事,很快就会好。倒是父亲这几日瞧着憔悴了不少,衙门公务繁重,女儿实在担心父亲身子,身边又没人伺候。”
傅正礼这两晚都留宿在远香堂里,连平日萧姨娘那里都没去,因傅正礼已答应了季闵的求娶,只等霍氏醒来商量个好日子。萧姨娘见景蝶的婚事落成,又看自己女儿满意,亲自去瞧过季闵后,对这桩婚事大为满意。想趁着霍氏昏迷,一应自个张罗景蝶的婚事,正忙着打首饰量绸缎,傅正礼也就没往萧姨娘屋里去。
现在傅正礼纳的妾室中,还有位顾姨娘,也就是八小姐景兰的生母,顾姨娘虽是霍氏的丫鬟,不过在生了景寿小少爷后,因那小少爷三天两头的病,非得寸步不离的照顾,霍氏则免了她来请安,傅正礼也偶尔过去看看他们母子。
如今两位姨娘要顾暇旁的事,傅正礼寝居只有丫鬟来打理。但丫鬟也不能一应照料的好,傅正礼身边却也需要个妾室伺候。
府里除开那两位姨娘,可还有一位姨娘,便是住在东偏院的安姨娘。
自景秀回来后,安姨娘更是深居简出,连霍氏病重都没过来瞧瞧,不过也是因她自个的咳嗽不轻,怕病气传染,不敢出来。
只是不知安姨娘的病是否真的严重,所以昨晚她才想请廖大夫去瞧瞧安姨娘的病症。
傅正礼明白景秀的意思,净手后站起身来道:“身边都有丫鬟打理,怎么说没人伺候呢?”
景秀笑了笑,走到傅正礼身边,巧笑道:“丫鬟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您瞧瞧您身上的这件盘领衫盘扣都扣反了。”
傅正礼见了,低头看着外衣的盘扣,无奈的摇头道:“我真是上了年纪。”
景秀亲手为傅正礼重新扣了盘扣,一面笑着道:“父亲心里有事,又担心母亲,难免心不在焉,细节处便忘记了。连丫鬟都疏忽了,女儿可不放心您这样就去了府衙。”
她动作细致,指尖灵巧,傅正礼看着满怀安慰,心底感叹一声,怎么过去就把这个女儿疏忽了?
景秀为他整理好衣装后才道:“父亲虽担忧母亲,却也不能不照顾好自己,母亲躺在床上,若是父亲又疏于照料,教咱们几个女儿可怎么办?可几位姨娘都忙碌,女儿想,不如请安姨娘来照顾您?”
“安姨娘?”傅正礼听她说起,整个人一愣,他好些日子没见过安姨娘。
“安姨娘一直住在东偏院,那里都是下人住的地方,环境不是太好,安姨娘身子一日比一日差,是不是该把安姨娘接出来,也好照顾父亲。”
傅正礼不以为意地道:“你安姨娘是自己要搬去那,我和太太都劝过让她出来住,她不愿意,我也懒得去看她了。”停了停,又道:“怎么好端端的提起她?”
景秀苦笑道:“看着母亲病重,就想起七妹妹说过安姨娘咳嗽还没见好,都是一家人,女儿也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傅正礼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来:“我过会派人去请安姨娘出来。”
“既然安姨娘住在那里十多年,怕是不易请动,不妨女儿去请。”
“你……”傅正礼看着景秀的眉眼,犹豫道:“过去的事,你还记得吗?”
景秀听他头次问起这个,有片刻的怔然,见傅正礼还望着自己,很快露出真诚的笑意道:“过去的事女儿怎么会记得,女儿只想一家人平安和睦。”
傅正礼笑容温暖,目光慈爱,听到墙上的自鸣钟摆动,是要去府衙了,就道:“好了,好了,你想去请安姨娘都由着你,快去把早膳吃了!”
景秀送傅正礼出远香堂后,一个人吃过早膳,接着去内室看望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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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然安静的躺着,气色并不见得有起色,这个样子,真不知何时能醒来?
喂药后歇息会,听到丫鬟说傅景荣来了,她面色一喜,起身去迎,就看傅景荣英俊的脸上表情淡定,看到景秀,才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景秀笑道:“睡不着便早早过来,也好陪着父亲一块用早膳。”
傅正礼爱怜的看着景秀,慈爱笑了笑:“辛苦你了。”就往那扇屏风口走去,走到床前,俯下身子看着霍氏苍白的面色道:“母亲似乎还是老样子,廖大夫怎么说?”
景秀在他身后轻言细语地道:“廖大夫说只能慢慢调理,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我想过些日子气色会好些。”
傅正礼“嗯”了一声,并不说话,目光紧望着躺在床上的霍氏。屋子里静悄悄的,可看到他的侧脸轮廓在昏暗的帐子内投射出的一道阴影。
景秀就这样的望着他,总会忍不住猜测,他明明知道和自己的关系,也就该知道娘是怎么死的?可是为何他会这样关心霍氏,而不肯和自己相认。霍氏病重,不是可以趁此机会表明与自己的关系吗?
还是他并不想如此,若是捅破这层窗纱,他这个大少爷在家里的地位会不保吗?
这般想着,不曾注意傅景荣已转过身来,他看着景秀忧伤的面容,看了屋子里的丫鬟,道:“这屋子里头药味浓烈,你们去把帘帐窗纱换一换,免得让六小姐染了病气,再去花房里搬几盆花树来。”
内室的丫鬟们应声出门,傅景荣才轻声地对景秀道:“六妹,你是我亲妹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府里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景秀听他突然这样说,有些震惊,有些不可思议,但震惊过后又是感动,原来大哥也早想认自己,不由连连点头道:“只要大哥肯认我,我都听你的。”
傅景荣笑了笑,目光转向床上的霍氏,片刻后道:“你就先把母亲照顾好,明日我再来,自己也别劳累多休息。父亲不在家,若是有事,派个丫鬟到外院找我,知道吗?”
景秀笑意盈盈的应了好,就送他出去,正好廖大夫来远香堂来为霍氏请脉,只说情况还是一样的,则又重新开了药方。
景秀就请廖大夫随自己一块去看安姨娘。
她是该去会会安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