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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酉初时,穆宝仪还没回绣楼,景沫望向墙上的自鸣钟,放下针线道:“穆先生怕是回不来,看着天也快暗了,咱们都回吧!”
众人松了口气,从绣墩上站起身收拾一番,一整日对着绣架飞针走线,大伙儿各是蔫蔫地提不起劲头。
景秀看白苏从外面进来后,给她穿线就频频走神,好几次扎到手指。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心里头也有些担心,绣得没精打采。
将手中的线头拧成结,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子,适时提醒白苏道:“我们回去吧!”
白苏恍然一惊,苍白地笑了笑点头。
大家一起走出绣楼,景秀和白苏两人慢悠悠地跟在最后面,其他人都围在景沫身后走。听到景月在说:“睿表哥从乡下考试回来,还带了不少礼物,送给大姐姐的是什么?”
景沫笑道:“一把西洋镜,也不知他从哪淘来的稀奇玩意,那镜面倒比一般的靶镜要清晰,且两面可照。”
景月听着羡慕道:“我就说嘛,睿表哥的心肝全长歪了,送给大姐姐、六妹妹的都是西洋玩意,到我这里就只是套乡下的瓷器,我屋里瓷器还少吗?”
景沫听说送给景秀的也是西洋玩意,有些新奇,偏过头问景秀:“六妹妹,那是个什么东西?”
景秀正要抬起脸,被白苏暗地里扯了扯袖子,她就笑道:“也不知那是个什么,只是看着稀奇,我没敢收。”
景沫微微一笑道:“睿表哥这人一向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送给你就收下吧,别跟他客气。”
景秀略略颔首。
景月就走到景秀身旁,亲切地挽着她手道:“你也真是,送给你就收下,要是不喜欢转送给我们也行啊!你还给他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景秀疏离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勉强笑道:“下回知道了。”
景月脸色变了变,眉心一低道:“我知道是我太莽撞,不该对六妹妹动手。可我当时真的是冲昏了头,穆先生本就说我绣得不好,我想比别人多花些工夫,总能进益点。你们中午都回去歇息,我一个人还在那手不离针地绣。我花了这么多心血,突然看着被毁了,对我打击太大,我才会对妹妹无礼。”抓着景秀的一只手,要向自己脸上打去:“我实在大错,六妹妹要是气不过就还回来!”
景秀倒吓一跳,急着抽出手道:“四姐姐。”
景月抓着景秀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打去,景秀拗不过她,也没她力气大,倒是真真实实被她按着手掌打了过去,立时脸上就起了红印子。景秀忙甩过手道:“这么多姊妹在场,四姐姐是要我难堪吗?”
景月一时哑口无言。
景沫看场面,缓缓走过来安抚笑道:“好了,都是姊妹,平日斗嘴打闹也是有的,总归是一家子骨肉,打过闹过就算了,别放在心上。”对景秀道:“父亲母亲都说你懂礼,看着景月诚心认错的分上,你就原谅她一次,咱们还是好姐妹。”
有心偏袒景月,景秀笑了笑:“我没有怪四姐姐。”
“那就好。”景沫笑得温婉。
景月听着也露出笑脸来:“成日看着六妹妹脸上的伤,我心里头总不是滋味。”从袖子里取了个鬼脸青花瓮的药瓶,“这个是我以前烫伤用的玉脂膏,擦了用不着多少日子,脸上就能光滑如初。六妹妹,当是我的赔罪,你就收下,不然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景秀看了看这个精致的青瓷小药瓶,含笑着接过,又道了声谢。
景月笑得更欢愉了。
一行人笑语说闹顺着游廊出绣馆,正说着霍氏生辰宴上的事,不远处看到一个穿着粉色比甲的丫鬟着急跑过来,跑到景沫身边,看了眼其他小姐,景沫就随着那丫鬟走到拐角檐下,那丫鬟凑在景沫耳旁悄悄耳语几句。
其他小姐看了眼,面露疑惑,但都顺着垂下脸,或是目光转向别去。
白苏在景秀后头,小声地道:“那是沉香,原先是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后来拨到了大小姐身边伺候,和灵芝一样升了一等。”
景秀点点头,是有什么急事这个时候非禀不可?
景秀眯起眼小心望过去,看到景沫脸色陡然大变,廊檐下有忽明忽暗的光线照着她脸上,接着的表情看不甚清晰。只看身姿挺拔而婀娜,总是矜持稳重地挂着笑脸。这样失态的神色倒是很少会显现在她脸上,可想而知是听到什么重要的消息。
她正观察着,却看景沫视线突然向她转了过来,两人一对视,景秀慢慢垂下脸。
听到景沫在远处的声音道:“各位妹妹,我有些事就先走了。”说得虽缓慢,但语气带着几分急迫,然后转身就走开了。
留下这边几位小姐一脸茫然。
景月看景沫脸色大有不对,赶紧追了上去道:“大姐姐,是怎么了?”
景兰看她们走远,暗自嘀咕道:“头次看大姐姐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
景蝶顺着景沫焦急的身影望去,直到看不到,才失笑道:“我们都走吧,再晚点回去丫鬟都得来送灯了。”
天色渐渐暗下,她们几个人走在西厢院的花园小道上,景蝶带头走路,但走得慢腾腾的,像是在欣赏沿路的夜景,和景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景秀跟在后面就有些着急,她晚上还得去绣楼赶工。
直到顾姨娘遣派了小丫鬟掌灯来,给小姐们行了礼,才对景兰道:“八小姐,顾姨娘等着您一块用晚饭呢。”
景兰腼腆地对景蝶、景秀、景璃道:“姨娘等着,那我就先回一步了。”
景蝶说了声好:“慢点走,仔细看着脚下。”
只剩下三个人,景秀看景蝶是有意要支开景兰,故而道:“昨日多谢五姐姐为我说话。”
景蝶笑道:“客气什么,走,我们往那边凉亭坐坐。”
另一端的景沫往远香堂去,后面景月追着她,景沫停下脚步道:“母亲找我有事,你帮我回去看看景汐,一下午也不见人,去她院子里看她在不在。”
景月看她脸色有些发白,担心地应了好。
景沫就和灵芝、沉香去往远香堂的路上。
霍氏和傅正礼听了穆宝仪那句话,霍氏当即反对道:“沫儿的性情不适合宫里头。”
穆宝仪却道:“谁又是天生就适合宫里头的日子,当初和我们在闺阁里一起长大的月梅,那样个好的性情,去了宫里成了宠妃,连带着娘家光耀门楣。可世事难料,家族里看她受宠,日渐跋扈起来,还牵涉到贪墨案,害得她也败落下去。宫里生存就是如此,只要母家安分守己,女儿也好过日子。你们傅家有这百年家业,那是经过多少道坎坎坷坷,不像那一朝富贵的人家不知收敛,知道怎么安安稳稳地保住家业。就算景沫进了宫,总是有她的好日子。将来傅家老爷在官场上也会顺顺当当的。”
傅正礼默然无语,霍氏看了眼他:“老爷怎么说?”
傅正礼道:“朝堂上的政事由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操心,你和沫儿不要再牵涉进来。我是怎么都不会卖女求荣保自己平安的。”
霍氏忧心道:“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个家少不了你。你要不去京城,难不成他们还拿着炮火逼着你进京?今上把自己皇兄软禁早失了民心,要再逼咱们,他也不怕他的江山坐不稳当?”
此言一出,傅正礼一拍桌子道:“妇人粗言,岂敢对今上冒犯!”
霍氏砸了砸舌。
正说着,就听到窸窸窣窣的掀帘子声,有道娇影跑了进来,双膝跪地道:“为父亲分忧本就是儿女本分,父亲不必为难,女儿愿意进宫。”
霍氏讶然地看景沫白皙的脸上布满焦色,离位扶起她道:“沫儿,你别想不开。父亲和母亲正在想主意,怎么都不会把你送进宫里受苦的。快起来。”
景沫倔强地跪在地上道:“父亲、母亲,你们先听女儿说完。我知道邵大人来滁州的意图除了赈灾,就是想让父亲进京。以前也不是没人劝父亲回京,都被婉拒了。父亲既肯留守滁州,治理一方百姓,就不该重新去京里再过那水深火热的日子。母亲先是想让四妹妹进宫,可二婶舍不得,接着又是六妹妹,但会让邵大人觉得我们敷衍他。我这个嫡长女到了十七还未出阁,底下的两个妹妹都嫁人了,外面少不得闲言闲语。倘若四妹妹或是六妹妹当中再有一个人嫁了,又要乱了纲常伦理。我想过了,只有我进宫,外面的人就会说傅家的女儿矜贵,若是我将来在宫里能顺风顺水,其他妹妹们也能许个好人家。”
“好!”傅正礼听毕,眼底笑意渐浓,立起身大赞道,“不愧是我最心疼的女儿,你能这样识大体,处处为家族为姊妹着想,父亲欣慰得很。”把景沫扶起身道,“沫儿,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都有转机,你要相信父亲能处理好。”
景沫听言,抿了抿唇角,顺从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