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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栗等人往布政使司衙门去,如履薄冰;布政使司众官待沈栗等人来,也是严阵以待。
龄州称府,隶属龄州布政使司。照理来讲,布政使姜寒官居三品,而沈栗一行人中官职最高的于枕只有五品,姜寒其实不需如此忌惮他们。龄州知府乌庆才是该负责与于枕等人交涉的人物。
然而沈栗等人携圣旨来,新设市舶司要将整个龄州的海贸税权独立出去,身为掌管一省之政的主官,姜寒不得不慎重从事。
寒暄过后,于枕先宣了圣旨,依次落座,正事便提上来:“关于税务……”
“于大人,”乌庆笑道:“各位昨日才到龄州,下官忝为地主,合该为各位大人接风洗尘。如今在下已于和玉楼备下宴席,还请各位大人赏光。”
于枕忙道:“多谢乌大人盛情,不过如今正事要紧……”
“欸,”乌庆道:“事情要紧更需谨慎从事、细细考量,不可急于这一时半晌。各位初来乍到,在下欲一尽地主之谊也算正事。何况姜大人公事繁忙,今日难得见到,如各位肯赴宴,想来姜大人也不会推辞的,还请诸位成全。”
初来乍到?细细考量?这话说的颇有深意。于枕与沈栗对视一眼,看向姜寒。
姜寒笑眯眯道:“不错,据说和玉楼的鱼宴做得好,本官托各位的福,今日也有幸尝尝。”
“欸对对,”在座龄州官员纷纷附和:“乌大人也不要忘了我等。”
“这是自然,哈哈……”乌庆连连拱手。
得,这些地方官自娱自乐起来了。沈栗与于枕面面相觑,这是不想谈啊。
于枕有些饶头。当初得知自己升任这个市舶司提督时,心中就已做好要与地方上针锋相对的准备。
但如今自己初临龄州,对本地情况茫无头绪,对方又有布政使亲自压阵,此时却不好立时来硬的。然而若由着他们将这出戏唱下去,推了复推,避了又避,还不知要被拖到什么时候。
见于枕看向自己,沈栗微笑道:“乌大人拳拳盛意倒是不好退却。”
“沈大人赏脸。”听沈栗有同意的意思,乌庆不由笑道。
“在下也听说龄州汇集四海来客,饮食颇有特色,”沈栗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您方才说和玉楼的……”
“鱼宴!”乌庆夸耀道:“乃是用大海鱼……”
“御宴?”沈栗大惊失色:“我的天!这和玉楼什么来头?乌大人您竟然敢……不成不成,下官绝不敢享用,此大不敬也!”
乌庆:“……”
姜寒:“……”
龄州众官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沈栗说的竟是个“御”字。
这就有点恐怖了。
姜寒立时怒视乌庆,暗叹下属无能,不过教他安排宴席,怎就出了这个纰漏?
乌庆虽姓乌,此时却成了白纸人。当他听到廖乐言一声嗤笑,心下更是惴惴不安。
廖乐言不明不白死了两个养子,案子递上府衙,就是乌庆给含糊过去的,两个人仇大了。乌庆十分清楚,旦有机会,廖乐言绝不会放过他。偏这内监有上书言事之权!
龄州众官看向沈栗:言笑晏晏,暗藏刀锋!这才几句话,就要噎死人,偏还一脸无辜!
沈栗微微垂目。
文字狱并非好东西,能不能成“势”,其实都是看上位者的意思,或为干掉不听话的大臣,或为镇压不利言论,执行起来也是弊大于利。以邵英的脾性,多半不会看重。
鱼宴与御宴不过是仗着口音差异硬赖上去的,想凭这个就扳倒什么人其实是笑话。说到底,沈栗不过是要警告龄州众官,市舶司固然势力微小,一时拗不过布政使司,却有搅局的能力。
你们想掐着市舶司的咽喉,市舶司就能恶心得你吃不下饭。谁都别想得好!
沈栗自己都没觉得这个“御宴”算是多大问题,廖乐言却精神百倍,姜寒等人也面色凝重。
文字狱会不会兴起,固然要看圣上的意思,但率先掀起风浪的却往往是文官这个群体本身。为的是攻击政敌,以此为晋身之阶。龄州是块肥地,龄州的官职也算肥缺,多得是人惦记,众人又是多年为官,少不得有一两个敌人。若是有人借机无事生非……
在座吃过鱼宴的官员们微微骚动,乌庆更是越想越怕。廖乐言已经开始在心中谋划起要让哪位御史“风闻”这桩御宴故事了。
“于大人,”沈栗静静道:“方才您说到税赋……”
于枕回过神,连忙点头,又与姜寒提起公事。这回,龄州众官没有再来打岔的。
分割税权并未一朝能过完成,市舶司如今还未开张,两位上官此番也不过就是大致安排一下,然而于大人仍觉收获颇多。无论怎样,布政使司肯正视市舶司,就政务拿出态度来,已经出乎于枕预料。他原觉着布政使司怎么也要拖上一阵,虎口夺食,哪儿那么容易?
沈栗今日只说了几句话,其后并未再插言,只悠悠然享用茶水点心,看着于枕与姜寒商量。然而无论是市舶司或是布政使司的官员,都在心底重视他三分。
廖乐言在龄州统领前运转司多年,姜寒等人也没把这人当回事,只道他是个外厉内荏的。前岁上书惹了些风浪,养子死后就对运转司撒手了。
眼前这年轻人却是个硬茬,他也不做强项与你吵,也不肯妥协随波逐流,淡淡几句话,说是威胁,又没真正翻脸,道是玩笑,却着实令人忌惮。
有些邪性。
两方人马直到会谈结束,都未再提起御宴的事,仿佛从未发生。姜寒目视沈栗:“沈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沈栗微笑:“大人谬赞。”
见沈栗一脸谦恭,姜寒倒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深吸一口气道:“公事说完,本官却也准备了几杯水酒,不知……”
“多谢大人盛情,”沈栗笑道:“卑职正觉腹中饥饿,于大人?”
于枕正心满意足,闻言忙道:“却之不恭,劳姜大人费心了。”
设宴的地点仍在和玉楼,布政使司请客,和玉楼今夜清了场。
“这是缁衣卫千户尤大人,”姜寒为之引见。
“尤行志!”面前人颇有肃杀之气,抱拳道:“见过诸位。”
沈栗一打眼看见才茂,此时尤行志正向姜寒等人介绍道:“景阳来的同僚,与于大人一行同路的。”
才茂不属于市舶司,故今日未与沈栗等人一起去布政使司,晚间却跟着龄州缁衣卫千户一同赴宴。
沈栗心中纳罕。缁衣卫另成一系,与正途官员们互相看不顺眼。就如于枕,听说面前人是个缁衣卫,便板起了脸。姜寒这位布政使为何与尤行志这样熟悉?
仿如看出沈栗疑惑,姜寒笑道:“诸位新建市舶司,日后少不得要与缁衣卫打交道,下官便请尤大人过来赴宴,也为各位引见一番。”
这话沈栗是不信的,姜寒托言公事,但看他二人行止态度,该是有些私交。
看在姜寒面上,于枕稍稍扯出些笑容。沈栗拱手道:“日后还请尤大人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尤行志笑道:“日后但有差遣,尽管开口,在下绝不推辞。”
“眼前确实有桩难事,”沈栗微笑:“不知尤大人……”
众皆愕然,没想到沈栗还真就立时开口。
“沈大人请讲。”尤行志挑眉。
“我等来龄州时,承蒙才千户一路护送。”沈栗道:“不巧竟在抵达时丢了一个人,还请尤大人多多费心。”
“在下听说过此事。”尤行志笑道:“已经吩咐下去。”
“这便好,”沈栗长吁一口气道:“说来奇怪,一路上平平安安,不想抵达龄州反出了事。”
这是指责龄州地方不靖?
沈栗状似无意道:“难怪皇上令人护送我等,唔,该请皇上多派些人。”
姜寒瞳孔一缩,干笑道:“沈大人说笑了。咱们龄州自有精兵强将,尤大人也可派人保护诸位,何须再向景阳要人?”
尤行志拍胸道:“沈大人无需多虑,诸位安全包在某身上!”
“多谢,”沈栗微笑道:“在下天生胆小,教各位大人见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