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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栗的疑惑并非空穴来风。
就是动物在没有食物时,也知道迁徙。大同府既然已经闹到灾民揭竿而起的份儿上,想必境内情况已经相当危急。又有饥荒,又有战乱,百姓就不知道跑吗?
相邻的州县应该有流民才是。
可自打太子仪驾进入三晋境内,就没见过大股流民。偶然有要饭的,派人一打听,也是当地的。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大同府如今遭灾闹了民变。纷纷来“劝说”太子的官员也都对此闭口不谈,只道治下无灾民,此地平安云云。
先时太子等人还以为是为了防止百姓慌乱,当地保密工作做得好,后来就渐渐发现不对。
消息可以封锁,灾民们去哪儿了?真在大同府等着饿死?
此时太子仪驾已至代县,再往前就可抵达大同府境内了。此地年景看来也不好,庶民看起来面色发白泛黄,粮价也居高不下。于是本已不耐烦“劝说”,拒绝接见官员的太子还是召见了代县別驾窦喜,以为这个灾区的长官能说出什么实情来,没想到,又听了一遍请移驾太原府的说词。
窦喜,年二十二,骨瘦如柴,形似骷髅,身轻如燕。别看人长得干巴巴,汗水倒是不少,自打坐到太子面前,没一会儿,人就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叫晋王世子和沈栗一挤兑,窦喜噎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最后也只是翻来覆去劝说太子一定要先往太原府三晋承宣布政使司衙门。
太子一路的耐心终于耗尽了,大怒道:“如此鼓噪,不成体统!”
晋王世子一挥手,郁辰上前双手一提,窦喜整个人就给提起来了。郁辰叉着手,将人挪出去了。
走出辕门外,把人往地上一栽,郁辰牢骚道:“跟群苍蝇似的,布政使曲均呢?难道太子殿下还不值得他一见?好大威风!”
看着郁辰回了行辕,窦喜擦了擦汗,苦笑一声,默默回去了。
行辕里,太子不悦道:“他们这是想遮掩什么?这天下都是邵家的,有什么吾这个太子都不能看?”
众人沉默不语,一路行来,似乎整个三晋都在排斥太子。最为奇葩的是,三晋布政使曲均竟然到此时还不见踪影,据说其人正在大同府平叛!
原本以为此行最大的障碍是平定乱民,如今看起来,倒是官员们更难处置。
太子发愁道:“大臣们成了锯嘴葫芦,一点儿实情也不说。咱们对大同府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就是带兵去了,又上哪儿去剿匪呢?”
那浩勒道:“殿下不妨先派人去召曲均,殿下如今领三晋巡抚,节制布政使司,曲均总该来拜见的。”
三晋的官员几乎都在太子面前刷了一回脸,唯独不见布政使曲均。
沈栗问:“大人可认得曲大人?”
那浩勒迟疑道:“说不认得,此人倒与本官同年进士,说认得,却又没什么来往。”
“殿下,”沈栗思索道:“听说大同府民乱之事就是曲大人奏报朝廷的,按说,他不应‘怕’来见殿下。”
太子怔了一怔,没错,明明是曲均先向‘求救’的,怎么平叛的人来了,曲裾却又躲起来了?
晋王世子叹道:“如今三晋上下成了锯嘴葫芦,半点实情也不说,殿下就算执意去了大同府,也不过两眼一抹黑,怎么平乱?”
太子默然,半晌道:“不管怎么说,大同府还是一定要去的。他们越不想吾去,说明其中的蹊跷越大,早些去,才可防止他们扫平证据。”
三晋官员几乎倾巢出动来“劝说”太子不要往大同府去,绝不可能只是为了保证太子安危,现在可以肯定大同府衙门上下必定有什么不妥,以至于有人拼了命也要让阻止太子立刻前去。
雅临轻手轻脚走进来,小心道:“殿下,三晋按察使司副使丁柯与三晋总兵安守道求见。”
“不见!”太子怒道。
沈栗劝道:“殿下还是见见吧。”
这是三晋除曲布政使外最重要的两个官员,太子已经拒绝他们很多次求见,却也不好老让人吃闭门羹。
太子气道:“他们想说什么,吾都知道了,还见什么?叫他们回去!”
见太子不耐烦,几人不敢再多言。
太子烦恼道:“吾心里烦得很,众位且回去休息吧。”几人闻言纷纷告退。
沈栗回了自己营帐,多米迎上来:“少爷,有位大人在等您呢。”
“什么?”沈栗转头看去,赶紧见礼道:“丁大人!哎呀,怎么劳您来见学生?”
丁柯笑道:“久闻沈七公子大名,上次觐见太子殿下时不及问候,老夫今日有空,特意前来拜会。”
沈栗道:“大人太过抬爱了,小子何德何能,竟劳丁大人大驾,惭愧惭愧。”
丁柯心中一动,有门。
这些天三晋官员吃的闭门羹可不少了,太子已经烦了他们,晋王世子、那浩勒,才经武也都对他们不假辞色,丁柯等人眼都要红。于是又把主意打到太子伴读的身上。
在丁柯的预想中,沈栗应该是随行的伴读中最难说通的一个,但现在看来,这传说很不好招惹的小举人倒出人意料的好说话。
丁柯笑道:“想当年本官在景阳时还曾见过沈七公子,当时阁下不过是个小小孩童,唔,元宵节灯会上贪玩,差点走失,不知怎么就混在本官家眷之中,还差点和犬子拜了把兄弟!若非沈侯找来的快,现下两家就是干亲了,哈哈。”
“哦,”沈栗奇道:“还有这样的事?学生如今却已记不清了,没想到两家还有这样的渊源,倒要多谢大人当时援手。”说着起身深深作揖。
丁柯忙摇手道:“不敢当。”
沈栗问:“却不知令公子如今……”
丁柯黯然道:“那时下官幼子,可惜了,十一岁上伤了腿,如今瘫在床上。”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沈栗叹道:“世事无常。”
丁柯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方道:“老夫此次前来,却是有一事想要相求。”
沈栗忙道:“折寿了,若不嫌弃,学生厚颜称一声世伯,大人叫我谦礼就好。”
丁柯喜道:“如此老夫就……”
沈栗道:“世伯有事尽管吩咐。”
“失礼失礼,”丁柯笑道:“老夫……”
一边说着,一边展开手中折扇,指着扇面道:“这是鲜佳荣的真迹,就与贤侄做个见面礼。”
送了见面礼,丁柯就算是长辈了,这个亲攀的合算。
沈栗笑道:“这个好,长者赐,不敢辞,小侄就不客气了。”
见沈栗真的收下,丁柯心里顿时高兴不已,看来今天的事有门。
沈栗摆弄手中折扇,垂眼微笑:“其实小侄倒是猜的出来世伯今日为何而来。”
丁柯笑道:“早闻听贤侄聪敏。”
沈栗道:“这与聪敏与否无关,整个三晋上下官员差不多都来走过一遍,无非也就是想要太子殿下远离大同府。”
丁柯打量沈栗神色,试探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此来是平叛的,”沈栗道:“既是平叛,不到大同府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将来回了景阳,叫太子殿下如何向皇上交代?
听沈栗口风松动,丁柯咳了两声道:“这叛匪当然还是要缴的,不过,太子殿下既然领三晋巡抚,这全境的军务都是由殿下节制,剿匪的功勋自然也是归于太子殿下的英明决断。”
“世伯难道当太子殿下是来争功的?再说,随行的还有那侍郎和才将军呢,太子殿下也得顾及两位大人的想法不是?”沈栗低头抿了口茶,轻声道:“乱要平,大同府官场要清,灾要赈,太子殿下也必须到大同府走一遭。”
沈栗的话虽然说得斩铁截钉,久经官场的丁柯却听出其中关窍来。
咬了咬牙,丁柯伸出三个手指道:“三个月,三晋上下必定让太子殿下满意。”
“太长了!”沈栗把头摇成拨浪鼓:“一个半月,一个半月必须有结果。”
丁柯苦着脸道:“光调动兵马剿匪也不止一个月……两个月半,两个月半总行吧?”
沈栗为难道:“太子殿下怕是没有这样的耐心。”
“贤侄,”丁柯皱着一张老脸道:“你想想法子,这事若成了,三晋上下都领你的情。”
“三晋上下。”沈栗垂目。
丁柯低头饮茶。
叹了一声,沈栗道:“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太子的仪驾必须进大同。”
丁柯迟疑一下,咬牙道:“就两个月,下官们必定给太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栗磕了磕茶盏,轻声道:“太子殿下须得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转目看着丁柯:“世伯要费些心才是。”
“明白,明白,”丁柯喜道“保管殿下满意。”
沈栗低头看着折扇:“小侄会尽力说服太子殿下前往太原府,至于那侍郎和才将军……”
“下官尽力说服,”丁柯笑道:“两位大人同样要顾及太子殿下的意思不是?”
沈栗似笑非笑:“世伯心中有数就好。啊,对了,小侄还有事要拜托世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