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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泓懿看着上首坐着的男人,眉头一直都拧着。
他看上去吊儿郎当,嘴角总勾着一抹对什么都不在意的笑容。
舞池中舞女扭动着腰肢,他眼角一挑,笑容轻浮,看上去一脸纨绔。
炎泓懿眼中看到的他,却并不是面上这样。
孟白云手的那些话,反复在耳边响起。
“他舅舅被斩首,他母妃禁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很快就香消玉殒了,他外公一家,也被先帝革去一切职务,被迫离开长安城,远走他乡,他几乎是在短短几月之内,失去了一切。虽然先帝有意补偿于他,但是他从那之后,就变得少言寡语,形单影只,宫里的皇子也都不愿同他亲近。我小时候有一次随父亲进宫,还看到几个皇子在朝他身上丢石头,他一声不吭的站着,额头还给打破了,奴才要给他挡,他也不让,后来那几个皇子的母妃来了,也没说给他道一句歉,只说了一声你皇弟们小不懂事,就把这件事敷衍了过去,我隔着湖岸看他,他就那么倔强的站着,那会儿我还不懂事,只觉得那个身影太过孤单无助和绝望。”
“你知道他后宫有许多女人吧,外头都说他沉溺酒色,不理朝政,其实我偷偷告诉你,他根本没宠幸过几个人,他只是不得不装作沉溺酒色的模样,因为那些女人都是太后塞给她的。我一个好朋友,先前和我一起追求过秦王,也被太后塞给了他,我朋友偷偷告诉我,皇上晚上就算去她的寝宫,也只是喝酒喝到烂醉,我朋友还说,有一回皇上喝醉了,还声声喊着母妃,哭的像是个孩子。”
“我听你一个宫女说,他经常去他母妃的寝宫,却并不进去,就在宫门口,有时候一站就是一天,陪着的宫人都站的站不住了,他还像是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就定定的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厚重的宫门,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我宫里另一个朋友告诉我,他睡觉很浅,有时候一点点动静就把他吵醒了,醒来后总是沉默不语,很久之后才又露出嬉皮笑脸的样子,像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模样是他的面具而已。”
“还有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见过他一次,在龙傲寒的葬礼上,龙傲寒听说是他自小的朋友,太后专权,龙傲寒很是仗义,一直维护他,站在他身边,是他这辈子最珍惜的朋友,那天葬礼之上,他一言不发,转过头,我分明看到他在擦眼泪。”
……
他是个向来不把任何人的话放进心里的人,但是孟白云昨天说的,他却一字不漏,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人,还沉溺于酒色之中,看上去一脸的玩世不恭,额头上一个小小的疤痕很细,但是炎泓懿却看的清楚。
是被他的皇弟们拿石头砸的吗?
他想。
又看到他的眼睛。
他午夜梦回哭着喊母后的时候,这双眼睛里该是怎样的悲伤。
往下,是嘴唇。
他站在他母妃宫门口,紧抿着嘴唇一站就是一天,是个什么模样?
钟宁意识到有一双眼睛一直打量着自己,隐隐的,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怜悯,这让他不舒服。
终于忍不住,回望了过去,为了掩饰一下自己被盯着瞧的不乐意,他还举起了酒杯,嘴角一抹邪笑:“三王爷,怎么样,朕宫里的这些美人,可有你喜欢的,喜欢尽可以挑一些去解解闷,还是你喜欢男的,那朕这里可没有。”
他话中几分讽刺,桃花眼眼尾微微的挑着,纵然没有撩人的意味,却也看的人心跳加速。
炎泓懿丝毫不在意,他好男风,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
“皇上,你这里还真有。”
“哦,你是瞅上哪个了,他,还是他,还是他?”
修长的手,挨个指着那些小太监,眼中讽刺嘲弄的意味更浓。
“没根的东西把玩着也无趣,我喜欢的是男人,不是不男不女的。”
说完,目光露骨的落在了钟宁身上。
钟宁桃花眼几分阴隼闪过,这宫殿里,男人就他一个。
很快,又掩饰的干净,笑道:“三王爷莫不是喜欢的是它?”
指着边上一条公狗,这是他特地带来的,安安静静的趴在他脚边,纯黑的狗,站起来半人高,他亲自饲养的,养狗,是他不学无术中的一项。
炎泓懿心中暗火,但是烧的是邪火。
看着那只手,就恨不得砍下来天天放在眼前。
这些年,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梦到这只手,然后醒来后,周身滚烫,无法入眠,非要找个人来消遣一番,才能畅快些。
如今,这只手就在眼前。
这只手的主人,调戏他。
对,他把他种种羞辱,都当成了调戏。
“我说了,我喜欢的男人,原来在北梁,狗也是人啊。”
钟宁把火压在心里,眼底深处极冷,笑的却越发浓。
在宫里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怎样掩藏自己的心思。
“朕说它是人,它便是人,就像是有些人,朕不把他当成人,他就是一条狗。”
尖锐的小嘴,亲起来不知道什么滋味。
炎泓懿有些心猿意马。
大手一挥:“都出去吧,本王有话要和你们皇上谈。”
他需要和他独处的时间,这些人在眼前晃悠的他心烦。
他的宫殿,他却反客为主,而且这些人竟那般听话,纷纷退了出去。
炎泓懿倒是明白了,他在宫里是真的不好过。
太后尊他一个南楚王爷为上宾,宫里的人竟是把他一个南楚王爷的话,听的比他们皇帝的都重。
意识到这点,心疼了。
又叫住了人:“你们皇上还没发话呢,走什么呢?”
这些人又站住了,炎泓懿笑着看向钟宁:“皇上,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谈,关于这次文鸳和亲的事情。”
这无疑是捏了钟宁的七寸,他虽然恼怒这种被威胁的感觉,但是知道一旦他倒下了,牵累的是多少人,他其实连最起码的牺牲准备都已经做好了。
“下去。”
冷着脸,再也装不出半点笑。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从小伴随到大,却从来没有这样一刻让他烦躁过。
尤其是他喝退了众人又叫住众人让众人听命于他,无疑是在讽刺他,你一个皇帝做到这份上多窝囊。
宫人纷纷退出,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炎泓懿站起身踏着台阶上来。
钟宁也站起身:“朕要南楚十万大军。”
炎泓懿想说什么,钟宁继续开口:“朕要南楚从金州撤兵。”
他涨红着一张脸,炎泓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以为他是脑筋不清楚狂妄自负,却见他颤抖着手拉开了腰间的玉带:“你不就想要这个。”
宽大的龙袍松散开来。
炎泓懿喉头和眉头同时紧了。
明明这就是他想要的,可是看到他那副委曲求全慷慨赴义的样子,就没了兴致。
“穿好。”
明明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皇帝,他的声音却比他更有压迫和威慑。
阴沉的一张脸上,透着两道寒冰的目光。
钟宁一怔,猜错了,他对他没兴趣。
以为他主动要求见面,刚刚又竟是言语挑逗,是对他起了心思。
第一次,钟宁自作多情了,还是在一个男人面前。
他也并不觉得丢脸或者尴尬,穿好了衣服,坐会了椅子上,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来,我的算盘要落空了,到底还是没有太后的算盘打的精明。”
炎泓懿依旧冷冷的看着他。
钟宁嘴角一勾:“你说,文鸳公主来了,朕把她强了如何?反正朕做再怎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太后也奈何不了朕。”
炎泓懿的脸色更黑:“钟宁,你想都别想碰她。”
钟宁大字一摊,桃花眼一勾,表情的更是轻浮:“所以,别送来了,要是想帮扶秦王,直接派兵过来就行了,别玩什么花招和阴谋,不就是要朕的皇位而已,弄的这么复杂干什么?”
钟宁和孟白云的目的完全一样,收起了所有的老成和机谋,做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是为了知道南楚皇帝真正的目的。
炎泓懿被孟白云骗了一次,竟又被钟宁也给骗了,原因一样,都是因为心疼。
“你无需担心,我皇兄并没有要出兵扶住秦王的意思。”
钟宁一怔,随后又把眼中的狐狸气质掩饰的干净:“呵呵,还想骗我,怕我有所准备?你觉得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有反抗的余地吗?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手里没权没兵力,她捏死我如同踩死一只蝼蚁,无非是因为我手里拿着一张藏宝图,怕我用财富投奔南楚抗衡她,现在省了,南楚和她站在一起,她对我再无忌惮,我本来还想从你这里找个突破,现在看来,你喜欢的男人不错,但可惜不喜欢我这种男人。”
装窝囊,早就装习惯了,如今也是驾轻就熟。
每个人看到这样的他,都会露出鄙夷的神色,唯独眼前这位,脸上的冷色退去,目光中竟然是满满的怜悯。
怜悯!
这种目光让钟宁烦躁,因为他摸不透,也因为他厌恶这样的眼光,就像是他父皇活着的时候,总用这样的眼光看他,明明亲手毁掉他一切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