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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大树湾,一行穿着中西各色服装的人站在南洋行专用的客运码头上,看着一艘崭新的广船缓缓靠上码头,码头上的工人们熟练地接过从船上抛下来的绳索,栓在码头的石柱上面,然后又将长长的跳板搭上了船舷。早就拥挤在船舷边上的旅客全都迫不及待通过跳板下了船。最后才见几个仆人打扮的汉子挑着担子牵着几少爷小姐模样的娃娃,还有一人背着个穿着林罗绸缎的妇人,慢慢走过跳板。
“明公,您看,那就是我家里人!”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眉飞色舞地指着那一堆最后下船之人道,“从湖南到这里可不近啊,真是难为他们了,难为他们了。”
这中年身边一个西服笔挺的高个子点了点头,低声道:“军师,尊夫人家中都安顿好了吧?不会把你们夫妇在香港的消息透露出去吧?”
中年人摆摆手道:“不会不会,我那夫人是女中丈夫,才学见识不在左某之下,家中之事定然料理妥帖,没有人会晓得我夫妇皆在香港的。明公,在下去去就来。”说着便迈开步子向刚刚踏上香港的土地,正东张西望在找寻丈夫身影的那名贵妇走去。
这一行人正是朱济世和他的军师左宗棠还有一些随从护卫,此时是到中环码头迎接左宗棠的家人。那名让人背下船的贵妇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夫人周诒端,是湖南有名的才女诗人,出身湘潭豪门,而且容貌也还过得去,属于这个时代的三高女性。
而左宗棠呢,呃,说起来有点凄惨,他们左家虽然也曾是大户,不过到左宗棠之父左观澜一代已经破落。到了左宗棠这一辈更是连个中产也快混不上了。左宗棠虽然才高八斗,但也娶不到好老婆,于是只好倒插门去给周家当上门女婿……虽然仗着周家的财富,左宗棠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可是一顶吃软饭的帽子是怎么也跑不了的。
在湘潭民间还有人编了个顺口溜嘲讽左宗棠,说:桂在堂(周家豪宅的名字),讨个郎,呷掉一仓谷,睡烂一张床。
这让自比诸葛的大才子左宗棠情何以堪?而且混到35岁还没考中进士,连个微末小官都不得。这个左宗棠能不对大清王朝心生忿恨吗?他现在之所以投到朱济世旗下,想在大明这里谋一个开国功臣的地位。大概也同这样的经历分不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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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君。在看什么呢?”
此时此刻。在大树湾内,一艘挂着面古怪的黑底白三星旗帜的破旧广船上,也有几人正倚着船舷观察着大树湾周围的风景和建筑。其中一个穿着长衫马褂又黑又瘦的青年忽然好像中了定身咒一样,两眼死死盯着客运码头的方向。一动不动。此人,正是刘阿亮!
身边同他说话的,是一个和服青年,同样又黑又瘦,不过眼睛大而有神,一对剑眉显出了些许英武,手里还握着一把武士刀。看这身打扮,就知道此人是个日本武士了。不过这个日本武士却在用中文同刘阿亮交流。
“小松君,你看那人。高个子穿着灰色大衣的,便是朱济世了!”
刘阿亮抬手指着客运码头上的朱济世,咬着牙恨恨地道。
那位被他称为“小松君”的青年忙掏出一个单筒望远镜,朝刘阿亮手指的方向望去。看了一会儿,居然点头赞叹道:“果然有人君之相。真世之俊杰啊!又是洪武皇帝子孙……若日本有此等英雄,我小松清猷当舍命相从!”
“小松君,你什么意思?我可是和调所家老说好的……”刘阿亮回头瞪着这个日本青年。
“呵呵,你们大清不是还没有答应我萨摩藩提出的条件吗?再说了,就算你们大清皇帝答应免除琉球国商船的关税,我小松清猷还是可以欣赏朱济世之才华的。”
“你……”刘阿亮哼哼了两声,不和这朱济世的日本粉丝争辩了。
他到了日本长崎之后才知道,朱济世在日本的名声居然远远超过在大清内地了!朱济世文章和他翻译的书籍,是日本国内最时髦的读物!谁要是没听过朱济世的大名,不知道“中学为本,西学为用”的道理,准是个没见识的乡下武士……
而刘阿亮这个曾经见过朱济世本人的清国官员,更是被长崎奉行所奉为上宾,破例允许他在出岛以外地区居住活动。他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同长崎的萨摩藩代表勾当上的,还和萨摩藩家老调所广乡搭上了线。
之所以找到萨摩藩,是因为在眼下的日本,只有萨摩藩是“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也只有萨摩藩的藩士可以轻易离开日本。因为琉球国在240多年前被萨摩藩武力征服,沦为其附庸。而德川幕府的锁国令对不属于日本领土的琉球国又是无效的。因而萨摩藩士可以搭乘琉球国的船出来看世界,现在刘阿亮所乘的这艘广船便是属于琉球国的。由于琉球还挂着满清藩属的名义,所以在广州一直便有一个琉球商馆,也是萨摩藩窥测中国虚实,了解西方的一个窗口,而萨摩藩士自然是一早透过琉球了解朱济世其人的。
而且不仅是萨摩藩,就算是德川宗家,碍于闭关锁国的祖宗家法,想要派人离开日本出去转悠一下,一般也是走萨摩藩和琉球国的线路——虽然历史上的倒幕运动中,萨摩藩是倒幕派的中坚,然而眼下萨摩岛津家和德川宗家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因而这次小松清猷还受幕府老中阿部正弘所托,捎了几个德川幕府派出的使者和留学生到香港来见朱济世求学。
这事儿说起来真是有点讽刺,奉命来和满清官府讨论“刺朱”的日本萨摩藩藩士小松清猷居然是朱济世的崇拜者,而和他同船前来香港的,还有被德川幕府派来向朱济世求学的学生和使臣。
在香港将德川幕府的人送上岸之后,这艘挂着琉球王旗的广船便往珠江口而去,转眼便到了广州天字号码头。小松清猷带着他的人直接去了琉球商馆安顿,刘阿亮则去了白斯文在广州城外的宅院复命。
“什么?要取消琉球国入口商品的关税?你答应了?”白斯文皱眉望着又黑了不少还瘦了一圈的刘阿亮。
“哪儿能啊,小的哪儿敢答应,这都得大人您做主啊。”刘阿亮笑嘻嘻地道。
“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白斯文按着太阳穴觉得脑仁都有点疼,他是一心一意在保大清,可无奈手里面的权力总归有些小——只是帮办洋务事宜,不是大权在握的总管洋务事宜大臣。
“对了,那些日本刺客可靠得住?都是高手吗?”白斯文又问。
“是不是高手不好说,不过定然是死士!”刘阿亮沉着声道,“这一点小的敢拿脑袋担保!”
“这样啊……”白斯文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让那个什么小松……”
“小松清猷。”刘阿亮提醒道。
“对,叫小松清猷的,到我府上来一见吧。”白斯文想了想道,“他是萨摩藩派出的死士?”
刘阿亮笑着摆摆手道:“不是,他是萨摩藩的贵人,有好几千石的领地……就是一年能打好几千石粮食的大地主。”
“几千石粮食?也不多啊。”白斯文皱皱眉,“你去和他说,只要他能帮我把姓朱的除了,我给他十万两银子!够他收二十年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