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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府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早已亮起,云霞站在门口跺脚哈气冻得直哆嗦,见马车过来赶忙迎上去,轻声唤道:“小姐。”
云霞扶着小姐下了马车,嘟囔道:“早知道小姐回来的这么晚,咱姐妹两说什么也不会跟着二小姐回来。这次胜在夫人不知,不然云霞和云锦少不了要挨数落的。”
翠翠摇头轻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快些进去罢,我饿得厉害。”
回院子的路上树影晃动,寒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更添冷意。名烟和云锦在院子里急得乱转,见着人才松了口气。名烟拉着她的胳膊抱怨:“小姐要是让我跟着去……”
翠翠有些好笑,屋里暖和的很,闻到习惯的味道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失笑:“你跟着又能如何?有些事不是你们能帮得上忙的,我这般安排自有用意。饭菜可是备好了?快些呈上来吧。”
如今小姐口味偏淡,厨房自是换着花样做,咸淡适中,瞧着也精致,小姐每次都能用完。今儿却是不够,又添了碗汤面才满足,眉眼舒展,经过汤水滋润的红唇彷如堪堪盛放的梅花饱满欲滴:“若是翠玉斋的小六子过府,你们将他直接带来见我。”
这一日身心俱疲,她早早就歇下了,却是睡得不大踏实。梦中鲜红血水染红了衣裙,她惊恐地张大嘴却喊不出来,她盼了许久的生命还未在体内停留多久就消失了。在痛苦和恨的压迫下的她,双目被遮挡,看不清赵言脸上是否有和她一样的惋惜和悲痛,终日以泪洗面,铜镜中的艳绝容颜堆满愁绪,更显楚楚动人。那段时日,赵言被她拒在门外,两三日他尚且能忍得,没多久便失了耐心,差人告知她他去铺子去睡了,至于是真是假谁人能知?
怨气不得疏解,连脾气都变得越发大起来,她让身边的丫头将赵言唤回来,不管不顾地将心中的委屈全部倾倒出来,只将赵家上下闹得不安宁,成亲这般久两人从未像今日这般红过脸。赵言被父亲训斥一通,自觉失了面子,看着翠翠这张恶毒脸更是厌恶不已,想起被他安置在外院的温婉贴心女子,怒气满满的心顿时平静了几分,自此也不顾着外人说什么,那些藏着掩着的事情全数被他亮到了人前,竟是半分颜面都不给她留。
月色苍茫映照在她泛出痛意的容颜上,显得越发苍白脆弱,额上的汗浸湿了发丝粘成一缕一缕,颇有几分狼狈。
那时的父亲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官,一心想再往上走,好不容易轮到他了,却不想被人给顶替了,没多久被人寻了错处免了职。而那人就是程静晚的父亲程耀堂。她纵使有再多的委屈,也看到了父母眼中的无力和烦忧。
人一旦从美梦中清醒,看眼前的一切都觉肮脏不堪,有些事情她只是不愿意去理会但并不代表她一无所知。这般处心积虑要寻她不痛快的人除了朱兰还有谁?她顺着一缕细藤摸下去,结果却让她失笑不已,府中那个老太太当真是对自己的孙女宝贝得紧,不过就应着朱兰不痛快,便处心积虑的给她使绊子。赵言的变心,她腹中生命的流失都是出自这位老太太的手。让她如何能不恨?她像是在浩瀚汪洋中无法靠岸的孤行者,拼尽全部力气要将自己遭受的苦痛如数奉还。老太太不是宝贝朱兰吗?她就让朱兰不得好过!
她虽于赵言夫妻失和,每月送来供她花销的银两却是有增无减,直到后来才知是公公为儿子混账所做的弥补,她冷笑不已,这一切岂是区区银两便能抹去的?在重赏下自是有那不怕死的,她买通了朱兰身边的大丫鬟,将朱兰衣裳、帕子都熏上了能慢慢侵蚀人心神的香,味道清香淡雅不易被人察觉。
她在等待,等着看老太太也伤痛满怀的那天。
送走酷暑迎来寒冬,又是满目洁白苍凉,这么久她已经忘了所有的表情,像是外面的雪一般只有一地平静。
眼前这片好景是她的最爱,此时白雪将湖面遮掩,变作了一条可供人行走的路。她很想走上去,在上面肆意玩乐,将自己这几年丢失的快乐补回来。可惜她理智尚存,没能由着心而动,因为踏上去便将失了性命。
她穿得单薄,却不觉得冷,而赵言在她身后站了许久,一直到天幕黑了下来,他才开口:“翠翠,我真是不知你会变成这般模样。如果早知道会有今日,我必定不会迎娶你。你恨我怜惜静晚,却不知我为何如此!因为我已受够你的蛮横,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可事实是我高估了自己。静晚,她比你好太多。”
她记得她那日的心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变得怒气灼灼,而是平静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错愕,黑暗遮住了他们两人的容颜,她叹息一声:“我亦在后悔,当初对你一片情深,如今恨不得瞎了双目能换得时光倒流,若可以,我只想不曾认得你,更不会嫁给你。”
赵言正要开口,只见一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惊叫道:“少爷不好了,林州那边传过话来说咱家小姐染了恶疾去了。”他久久才回过神来,他的妹妹赵锦竟是去了?自家爹娘……顿时喉头发紧,他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一片模糊黑暗,可是她眼中的平静亮光让他看得清楚:“你真是狠心,阿锦可是与你……罢了。”甩了袖子直直往爹娘院子去了。
她在夜中又站了一个时辰,整个身子变得僵硬无比,她身边的丫头才跑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这几日二小姐病发得越发厉害了,照着您的吩咐那些东西已经全都扔了。”
好不容易身子才缓和过来,悠悠道:“她可曾说半夜有婴儿啼哭声向她来索命?”
丫头点点头:”有,这会儿二夫人那边已经乱做了一团。“
她闭了闭眼,唇角终于泛起一抹弧度。待丫头走远了,她才慢慢地往回走,每一处与她来说都是这么熟悉却又陌生,她装了太多的恨,以至于现在她也糊涂了,她的好姐妹赵锦离开了,她难过吗?应该难过罢。
只是如今她已无暇自顾,更遑论她人?
她从没有想过她做的那件事可以隐瞒一辈子,她看着日出日落,想着该如何向赵言讨算这笔账,只是还未来得及想出来便丢了命。
刺骨地冷,还有无法忘却地痛让她将身子蜷缩起来,这场梦何时是个头?突然一阵热意从她肩头流淌下来,将她寒冷的心捂热,紧皱的眉头也松开,呼吸变得平缓。
她听到耳边传到一道温柔无比的声音,安抚着她体内躁动的一切:“没事了,好好睡吧。”
傅钟看着她平静下来,才脱了靴子躺在她身边,抚摸着她柔嫩的脸颊,微微叹气:“小小年纪怎得藏了那般多的事。”
清幽淡香钻入鼻间,挑惹起他心中熟悉而又莫名的燥热,有力地双臂将她拢在自己怀中,像是要把她揉在自己身体里一般,良久才发出舒服的喟叹,在她红唇上亲了口。
他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多载,从未因为一个女子乱了心神,他本以为自己会就此过下去,却不想老天会如此安排。没有人知道第一次看到她时,他的心底翻腾起多大的巨浪,惊讶而又欣喜。他干枯许久的心宛如注入了一股清甜的泉水,只是这抹甘甜并不安分,想要沿着另一条暗沟远离他,他怎么能准许呢?
她断断续续呢喃出的那些话让他唇角微扬,他如她所愿便是。
他在她身边待到天际泛起微蒙白光才走,只留一室清冷。躺在床上的人,因为身边的热源离开而微微皱起了眉,红唇微微撅起,柔软小手向旁边探了探,只有一片冰凉,这才翻转身子蜷成一团睡了。
她醒得极晚,依稀记得上半夜自己所做的那些旧梦,后半夜却是睡得最为舒服,将疲惫尽数驱赶,浑身轻松舒爽。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就见名烟从外面进来笑道:“小姐昨儿还念叨小六子,今儿他就来了,这会儿正在外面候着呢。”
翠翠顿时大喜,嫌丫头碍手碍脚自己穿好衣裳,净了脸挽了个简单发髻,插了枝寒梅簪子便出去了。
小六子垂着头耷拉着肩膀在屋里候着,见到主子拱手行了礼,扬着还未长开的脸笑得欢实:“今儿一早有位姓程的小姐来了铺子里,让小的传个话儿,说她愿意听小姐的安排,只是她等不起,想小姐能否快着些。”顿了顿,不满道:“我瞧着她也是个寒碜的,却端着个架子真是让人讨厌。”
翠翠并不恼,嘴角含笑问他可是晓得那小姐住在何处?小六子依言答了。
翠翠让云霞她们招呼他用些好的,自己却是急急往紫竹院去了,一路上她脚下生风,俏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