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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闻鼓?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叶卿清难免又想到当年自己敲登闻鼓状告叶景文的事情,没想到十几年之后登闻鼓又会再次想起。
击鼓伸冤,鼓声想得越频繁则暗示着当下越不安定。整个东齐建国二百多年响起的次数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但眼下时间隔得太近,倒不知这次又是何人。
正在上朝的齐浩南与诸位大臣自也听到了这几乎响彻大半个定京城的鼓声。
齐浩南吩咐德公公:“去登闻楼看看,将人带上殿来。”
出乎众人的意料,那告状的乃是一身穿白衣的娇弱妇人,一身素服、头簪白花。
齐浩南眸中一紧,面上不露声色:“你是何人?为何击响登闻鼓?”
“小妇女张袁氏,为的是击鼓伸冤。”那女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毫不畏惧地对上了齐浩南的视线。
德公公厉喝一声:“大胆,竟敢冒犯龙颜!”
齐浩南抬手示意他退下,幽深黢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那妇人,薄唇紧抿,问道:“你有何冤情?”
“小妇人闺名安然,告的便是当今圣上!”袁安然一字一句地咬字清晰,抬着头一脸无畏状。
众人蓦地倒吸一口气,顿时全都俯首跪了下来:“臣等惶恐!”
没有人记得这个袁安然是谁,但是在金殿之上状告当今圣上,这女子是疯了不成?
齐浩南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弯了弯唇角,饶有兴致地道:“你因何要状告于朕?”
众臣起身后,偷偷地打量着齐浩南脸上的表情,却没有看到一点点气愤亦或是心虚之色,只道这女子大约是脑子有些不正常。
袁安然豁了出去,挺着脊背道:“小妇人乃是当年先帝亲旨赐婚给圣上的侧妃。圣上登基之初,便令我与黄侧妃诈死离开,并且还威胁我二人的父母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并且与我们断绝血缘关系,日后再不得联系。”
听袁安然这么一说,有些老臣才想起了十几年前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府中的确是有袁氏和黄氏两位侧妃,乃是同当时的太子妃一同进府的。后来二人死得蹊跷,有人说是那位假太子妃暗中下的毒,也有人说是这二人命格不够贵重,配不起当今圣上。
只是没想到十几年后竟有一个自称是已经死了的袁侧妃出来状告圣上,还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圣上亲手谋划的。
一时间,众人心思不一,但大多数人都是心中惶恐。若真是这样,他们知道了皇上如此大的秘密,岂不是要招来大祸?
齐浩南嗤笑一声,竟没有马上发作这冒犯龙威的女子,而是继续问道:“若是如你口中所说那般,为何时隔这么多年才想到要来揭穿此事?”
袁安然眼中泪水肆意,泣不成声道:“当年皇上明明亲口应下我二人会留我们性命,让我们一生无忧。可万万没有想到,你这昏君竟派人前去杀了我一家灭口,若非我兄长袁涛私下里派人照料着我,只怕我早已没有机会来金殿之上告御状了。你因迁怒我兄长,竟巧立名目,罢了他的官,可怜我袁家一门忠烈,竟落得如斯下场。今日我便是血溅三尺,也定要为我那可怜的夫君与孩儿讨回公道!”
说罢,趁着众人不注意,站起身便一头撞向了殿内的大柱之上。
鲜血顺着额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袁安然甚至来不及呻吟一声便闭眼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殿上噤若寒蝉,林思睿上前探了探袁安然的鼻息,道:“皇上,没气了!”
齐浩南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起,阴厉的眸子眯得厉害,直接点了齐子皓与刑部夏尚书的名字:“定王、夏卿,此事交给你们去查,尽早将袁涛找到,务必要将这妇人丈夫和孩子的事情查个清楚!”
殿上的大臣一个个垂首不语,毕竟袁安然告的是当今天子,就算有那正直不阿的臣子,可仅凭一面之言,也不可能冒然对圣上提出质疑,但心中多少是有些疑虑。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死谏,登闻鼓响起,现在告状人又死了。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就算不想查也不行了!
将袁安然的尸首抬下去之后,齐浩南也匆匆退了朝,这番行为看在某些人眼里多少有些心虚的意思。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臣,至今对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心中有所不满,却敢怒不敢言的人。若刚刚那个袁安然说的是真的,倒也是合情合理。
叶卿清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她没想到昨晚还在担心的事情竟然以最坏的形式发生了。
袁安然这一死,齐浩南势必是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若是无法澄清事实,只怕他在人们眼里就会留下一个爱好美色、残暴不孝的罪名了。虽说动摇不了根本,但众口铄金,多多少少会对他的威望有些影响,尤其是他还打算不久后御驾亲征先下南楚打响第一仗。
这样一来,这件事说不准就得耽搁下来。
“娘娘,西秦的清郡王求见。”妍秀禀道。
清郡王,便是完颜瑧,叶卿清知道后,倒是觉得还真是巧合,他的名号竟与自己的名讳相同。
不过这时候,叶卿清焦急宫里的情形,也没心思去应对他。
“你去告诉他,就说王爷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不见他也是情有可原。
妍秀又道:“清郡王说他已经准备回西秦,今日是特地来辞行且道谢的。”
完颜瑧在定京城住了好几个月,没少受到肖扬的照顾,伤养好了,连带着身子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走几步都会喘气。叶卿清顾忌着齐子皓今日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便吩咐妍秀道:“你将他领去墨韵堂,我稍后便过去。”
叶卿清到的时候完颜瑧正静坐在堂中,手边放着一杯刚刚抿过的茶。
他依旧一身如往常一样的白衣,看起来比在砀山的时候似是要充满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不再如之前那般苍白一片。
“六爷看起来身子倒像是大好了。”叶卿清浅笑,与他客套了一句。
完颜瑧嘴角弯了弯:“还要多谢王妃,神医也说了,倒是能多拖些日子。”
“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便走了。”
完颜瑧虽是时不时地看着她,但眼中并无任何异样。这几个月,他在定京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叶卿清后来也在想,大约是自己想多了。完颜瑧自小到大在忠义王府里饱受欺凌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随便派个人去都能问到,若是他真的不简单,怎会有那些过往呢?
两人随便说了些什么,完颜瑧从腰间掏出了一块通体血红的玉佩递给了她。
叶卿清并未让人去接,不解地问道:“六爷这是何意?”
完颜瑧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变,轻声道:“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这块玉佩是我的信物。虽然我在西秦并无多少话语权,可到底自小生长在那,若是以后王妃需要帮助,只需要让人带着这块玉佩来找我,在下自是义不容辞。”
叶卿清嫣然一笑,揶揄道:“六爷这句话是在提醒本妃不要忘了你的救命之恩?”
毕竟算起救命之恩的话,可是完颜瑧救了她在前,后面让肖扬去帮他也不过是不想欠人恩情罢了!
完颜瑧没料到叶卿清会突然与他开起了玩笑,一时间被他那妍丽的笑容晃花了眼,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迷恋。
叶卿清好似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瞬间,漂流而过。
她不由问道:“六爷此前是否来过定京城?”
完颜瑧摇了摇头,迷蒙的眼中现出一丝不解:“王妃何故有此一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一些熟悉的感觉,还以为咱们之前见过。”或许是看错了,虽然那种感觉有些熟悉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
完颜瑧嘴角的笑容凝住,黯下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轻嘲。原来她还记得曾经有一个被弃之如敝履的他,只不过怕是早已想不起来这熟悉的眼神是属于谁的了吧!
为什么老天也这么不公平?他念着她、恨着她,她却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个时候,若非是因为多年练就的隐忍,只怕他早就忍不住将人给带走了!
”完颜瑧收起了笑容,随口道。
“物有相似人有相同,或许王妃曾见过与在下相像的人吧!
但轻抿的嘴角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下去了,叶卿清只道是齐子皓曾与她说过完颜瑧这个人性情古怪,便也没做多想。
或许是因为有了这个小插曲,接下来的气氛有些尴尬。完颜瑧坚持将玉佩留了下来,没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妍秀手里拿着玉佩,有些为难地问道:“王妃,这个如何处理?”
“收好吧,以后或许用得上。”叶卿清想了想,又喊住了妍秀,“你去吩咐备马车,咱们去一趟荣国公府,将玉佩也带上。”
这边完颜瑧出府之后坐到马车里急剧地咳嗽了起来,看着帕子上那星星点点的红梅。完颜瑧手上青色的血管高高鼓起,那紧紧绷住的眸子里爱恨交织。一片翻腾……
……*……*……
叶卿清对黄雯茵这个知书达礼、温柔贤惠的弟媳,之前虽然没有过什么接触,但短短时日的相处倒是颇为投缘。她虽是养在闺阁里的世家小姐,可是掌家之后的风范却不输那些执掌内院多年的妇人。叶卿清想,或许黄雯茵才是最适合叶卿岚也最适合做荣国公夫人的人。
不管是霍云歌、华瑶依还有当初的徐子衿等人,的确是生在了最合适的时候,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到底是没有缘分。
接到了叶卿清要过来的消息,黄雯茵一早便等在了二门处。两人边走边谈,黄雯茵声音轻柔,但不卑不亢,说起事情来也条理有据。
两人坐在了会客的小花厅里,叶卿清闻到茶香味,面上微微有些惊诧,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好奇道:“弟妹,你怎知我最爱这君山银针?”
黄雯茵脸上还带着些小女儿家的娇羞,回道:“回王妃娘娘,是国公爷告诉臣妇的。”
叶卿清有些惊讶,随后很快脸上露出了一抹舒然的笑容。看黄雯茵满脸甜蜜的样子,他们二人应当是极其和谐。原先她还担心着卿岚心里会念着旧事,现在也算彻底地放下了心了。
黄雯茵是个不错的妻子,于公于私,她都希望卿岚能真正地拿她当自己一生相伴的爱人看待。
叶卿清放下杯盏,柔声道:“咱们如今也不是外人了,你和卿岚一样称呼我大姐便是,不必如此见外。”
黄雯茵也不矫情,爽快地点点头应了下来。
“我还盼着你快些给我们叶家生个大胖小子呢!”到底还是新妇,叶卿清一番打趣的话说得黄雯茵脸上娇红一片,抿嘴轻笑。
“大姐,你们在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叶卿岚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朝服。
黄雯茵站起身对他行了个礼。
叶卿清也不避忌,直接道:“我在和雯茵说孩子的事,对了,你怎的今日便去了朝上,没有多休几日么?”
昨日才是三朝回门之期,叶卿清记得她和齐子皓成亲那会齐子皓可休了好长一段时间。
叶卿岚坐了下来,答道:“眼下朝堂里事情也多,况且我在家中也无事可做,便向皇上销假了。”
“刚成亲,也不知道多陪陪自己媳妇儿!”叶卿清嗔怪道。
黄雯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姐姐,国公爷对我很好。国事为重,我没有关系的。”
而后屈身朝叶卿清行了个礼:“姐姐和爷先聊着,我去吩咐厨房做一些姐姐爱吃的菜,姐姐中午可一定要留下来吃个便饭。”
看着黄雯茵的背影,叶卿清轻叹一声:“没成想这个比你小了十几岁的女孩子倒是知道疼人,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姐姐放心吧!”他既然娶了黄雯茵为妻,肯定会好好对她的。而且,黄雯茵的体贴细致也暖了他的心。他心中清楚,对黄雯茵现在谈不上是爱,但是有一份重如泰山的责任在,自是会好好怜惜对待。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也会在相濡以沫中爱上……
叶卿清今日来这一趟觉得自己有了一番不小的惊喜。这十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叶卿岚因为自责内疚和感情失利而在战场上拿自己的命去拼。可现在看到黄雯茵这般优秀可人,叶卿清相信只要给她时间,她迟早能打动叶卿岚的心。一旦心中有了牵挂,自然就会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
“对了,这个给你!”叶卿清从妍秀的手里接过了完颜瑧送的玉佩,递给了叶卿岚。
“这是……?”
“忠义王府的清郡王送的信物,为了答谢我让肖扬替他诊治。不过我想这块玉佩放在我这里应当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你带在身边,回头回了便将说不定能用得上。”
她不知道东齐发兵南楚和北燕的时候西秦那边会怎样,但即便三国没有联盟,没有先下手为强,为了自己的利益,西秦不可能坐视不理。齐浩南和齐子皓象征着皇家,他们领兵攻打南楚和北燕就是为了鼓舞士气,一举拿下这两国,再回过头来全力对付西秦。但这段时间,守着齐秦边界的叶卿岚定然压力不小。
叶卿岚迟疑道:“完颜瑧?这事……姐夫知道么?”
依着他姐夫的那个醋性,若是知道了完颜瑧送东西给大姐,只怕不会同意吧?
“我回头会和他说的,你先收下便是了!”
叶卿岚接了过来,嘴角轻扬:“那便多谢大姐了!对了,姐夫今日只怕是有得忙了,今日袁安然撞死在了大殿上。”
“我知道,宫里的消息之前便曾传了过来。不过,我相信皇上那边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昨晚他们应当是在宫里商议了整整一夜,而且对于袁安然如此顺利地进了大殿叶卿清多少有些怀疑。
要知道,宫中四处都是皇上的眼线。登闻楼也不是谁想上便能上的!
……*……*……
登闻鼓响之后的几日,朝廷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市井之间却在悄悄地流传着谣言。
无外乎是皇上不遵孝道,违逆先皇圣旨,又残暴不仁将人赶尽杀绝。甚至还有过分的传言说皇后乃是妖星降世、媚言惑君,这才引得向来英明的皇上坐下此等恶事。
一时间,大批奏折如雪花般飞向了天子手中。
御书房
齐浩南将刚刚看过的几个奏折直接扔到了地上跪着的那一大批臣子面前,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们也想像宫门口那些百姓一样,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煽动、听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便要长跪不起了?”
“臣等不敢!”
“不敢?”齐浩南冷笑一声,“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法不责众是么?张御史,你说皇后无德,让朕废后?何侍郎,你说让朕复了袁涛的官职?还有你们,一个个地说得条条有理是不是还想说让朕下罪己诏承认对袁家做的那些事情?”
“臣等惶恐!”众人异口同声。
齐子皓抿着唇站在一边,但有人却看不惯他置身事外,抬起头义愤填膺地道:“定王殿下,身为臣子难道不该进谏忠言么?你怎能站在一边忠言逆耳呢?”
齐子皓轻蔑地一笑:“本王自是相信皇上。”
一句话将那说话的人堵得哑口无言,这是在说他们不相信皇上?
张御史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个头:“皇上,非是臣等寻衅滋事,而是先祖有云,一旦登闻鼓响,势必要大肆清查还伸冤者一个公道。这在臣民之间,早已是多年来形成的一种无声的威信。更何况那袁氏当殿撞死一事已经传了出去,若是不给百姓一个交代,臣只怕会在百姓间引起哗变呀!”
说着便“砰砰”地朝地上磕了起来,顿时额头上青紫一片。其他人见状也竞相效仿了起来。
“诸位这般,便是认定了袁氏所说的皆是事实,而朕是在拒不承认?”一个个说得大义凛然,无非是找到了机会想要见缝插针地让他再立六宫罢了!否则,会和一个个地都将矛头对准了叶卿渝呢?
至于袁涛,勾结外贼,想要趁此机会逼着他立下罪己诏。还真是小看了他!
“臣等不敢!”虽然他们心中的确是认定了袁安然说的话,可也没有一个人敢当众承认。
现在袁涛跪在了宫门口,请皇上还袁家一个公道,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不明就里的百姓,谁还能觉得这袁家兄妹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齐浩南嘴角弯了弯,一双极具威望的眸子再次扫向了众人,缓缓道:“朕再给诸位一个机会,若是坚持己见的便继续跪着,若是对朕这个做皇帝的尚有几分信任便起身退到一边。”
法不责众,这句话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受用的!他的手下从来都不缺人才,即便是今天这些人全都卸了乌纱,他也丝毫不会担心!
齐浩南不容置疑的语气顿时让有些人就迟疑了起来。他们原本就是因为家中老父或者是长辈晓以大义逼着带着一起来的,又见得宫门口那般阵仗,这才跟着掺和了进来。
可现在想想,皇上真的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废后么?而且这么些年皇上还从来没有吃过亏,说不定这会儿还留了什么后手呢!
不一会儿,便有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大约有三分之二的人站起了身退到了一边,还有人眼见着情势有变,也跟着后头不再坚持,其中就有张御史的儿子。
张御史见状,痛骂一声:“不孝子!”
那些退出的人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地垂首不语。
齐浩南看着那一小群死不悔改的人,嘴角勾起:“摆驾去文昌门。”
跪在地上的那一群老臣子互相对视了几眼,面色不一地跟了过去。
齐浩南的御撵停在了文昌门门口,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一片,带头跪在地上的那个正是消失多日的袁涛。
这几日,市井之间有关妖星降世的传言愈发浓重,有些人不明就里被煽动一番就跟在后头闹了起来。
袁涛一见到齐浩南,立即膝行着向前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请皇上还我袁家一个公道!请皇上换我袁家一个公道……”
身后那些被他怂恿的百姓一个个地也开始跟着袁涛磕起头来,其他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一见有人带头立马也跟在身后一起喊了起来。
齐浩南轻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袁涛,袁安然死了十几年了,你莫不是魔怔了?”
袁涛泣不成声道:“皇上,臣知道都是臣一时糊涂,没有听您的吩咐将舍妹灭口。但是舍妹这些年一直久居乡下,若不是被人所害,也不会想着揭露身份。皇上,臣罪该万死!”
齐浩南眸子一眯,灭口?他要是当初真的打算灭了袁安然的口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虽说登基之初是因为朝中还有不稳定势力不宜得罪袁、黄两家,可后来朝堂稳定了之后他也没起过这种心思。可没想到,这个袁涛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那你,想要朕怎么做?下罪己诏?”齐浩南幽幽地问道。
袁涛垂首不语,百姓中议论纷纷。
这时,一头白发的黄阁老虎步生风地赶来了文昌门,身后还跟着黄家众子。
“你这逆臣,竟敢煽动百姓污蔑陛下,实乃罪该万死!”黄阁老虽是上了年纪,可声如洪钟,气势丝毫不差。
他跪到齐浩南面前,指着袁涛道:“皇上,此等逆臣贼子,您大可不必在此与他计较,平白失了您天子的身份!”
齐浩南上前扶起黄阁老:“老大人请起!没想到今日之事还惊动了老大人,实乃是朕治国无方。”
黄阁老早年间也曾奉先帝之命传授过齐浩南课业道理,是以齐浩南此番不忘师恩的谦虚行为施得恰到好处。
“皇上此言差矣,您当政这么些年的政绩百姓都看在眼里,大家自有公断!”黄阁老满脸正气,又指着刚刚在御书房里那群倚老卖老的臣子骂道,“你们一个个地领着朝廷俸禄不想着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祉,成日里便想着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如今居然还欺到皇上头上来了,便是杀一百次都不为过!”
那些人比不上黄阁老三朝老臣的资历,一个个地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惟有张御史梗着脖子犟嘴道:“日前养在大业寺里的一只仙鹤忽然暴毙,道玄大师亲口说乃是有妖星降世!”
而且还说皇上这些残暴的行为都是那妖星所惑,只不过这些话也就是私下传传,当着齐浩南的面谁也不敢说。但就算不说出口,大家也心知肚明这指的是皇后。除了她,还有谁会容不下已经离开了的侧妃?便是当初忽然立后的事情,只怕都有蹊跷!
那只仙鹤当初被称为祥瑞之兆,落在了香火鼎盛的大业寺中。如今突然暴毙,自然是在百姓中流言纷纷。而道玄大师十几年来威望浓厚,他说的话百姓自是都当做了上天的警示。
黄阁老怒喝一声:“简直是胡说八道,一介妖僧之言,也敢拿来在此妖言惑众!如今皇上英武圣明,我大齐繁荣昌盛,你却说天降妖星,到底是何居心?”
妖星降世,通常是君主昏庸、广施暴政、朝廷混乱,上天才会派来其加速灭亡,一如前几朝的妲己、妹喜之流。
张御史“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皇上,老臣一片忠心那,绝无半点别的意思!”
“一片忠心?”黄阁老不屑地哼了一声,“老夫看你就是被袁涛这小儿收买了!”
袁涛抬头:“黄阁老,你这话是何意?”
黄阁老看也不看他,直接面向了那些百姓,道:“诸位还请听老夫一言。当初老夫的女儿和袁家的女儿深蒙君恩,被先帝赐婚指给当今圣上。只可惜她们二人福薄,早早地便去了。这早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初还是老夫与已经过世的袁老大人亲自去太子府里看的。诸位莫要听信这些奸佞小人在此妖言惑众,平白污了皇上的威名!”
“你——!”袁涛气急败坏地道,“你分明是因为你黄家深受隆恩,这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黄阁老抱手拱拳:“皇上英明,知人善用,用人自是要看个人才能的!”
齐浩南嘴角弯了弯:“我大齐能有老大人这般耳聪目明的臣子,何愁国家不兴!”随后,示意齐子皓:“子皓,让人出来吧!”
看着齐浩南这云淡风轻的样子,众人面上不解,难不成真的和皇上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袁涛抬头,只见一个素色衣裳的妇人正朝着他们走来,额上还蒙着白纱布,但那张憔悴的脸庞如今对他来说却是梦魇般的存在。
“安……安然?”袁涛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倾,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回事?安然不是撞死在金殿上了吗?
袁安然走上前,在齐浩南面前跪了下来:“多谢皇上救命之恩,还请皇上饶恕小妇人之前的不敬之罪。”
齐浩南沉声道:“将你知道的当着众人的面全都说出来。”
袁安然不敢有丝毫隐瞒,指着袁涛哭诉道:“小妇人宋张氏,原本与夫君还有几个孩子一起生活在如意镇上做些小生意。可忽然有一天这人找上了小妇人,说我与他的妹妹长得十分相似,抓了我夫君与孩子,还逼着我冒充他的妹妹。说是如果我不肯当堂死谏,就将我丈夫和孩子全都杀了!还请皇上为我做主,救救我丈夫和孩子啊!”
“胡说,胡说八道!你分明就是假的!”袁涛怒道,“我妹妹早就撞死在大殿上了,你不过是与她长得有些相像罢了!”
这下子不止是官员里有人觉得这事不对劲了,连有些百姓都开始怀疑起袁涛来了。他区区一个臣子哪里来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当今圣上顶撞?他说这女子是假的,岂不就是说皇上故意找人来冒充演的这一出戏?
“我没有胡说!”袁安然赤红着脸,指着自己头上的伤,气愤道,“这便是我在金殿之上所撞的!幸亏皇上仁厚,不计较我的过错,派人救治与我,否则我只怕早就冤死了!”
袁涛冷嗤:“不过是弄了个似是而非的伤口罢了!”
袁安然一听袁涛这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双拳紧握,顿时就扑到了袁涛的身上哭着厮打了起来:“你这个恶人!你把我相公还给我,把我的大宝和二宝还给我!”
她是恨死这个哥哥了!她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宋张氏,家境富裕、夫妻恩爱,又有一双可爱的儿女,他为什么非要来破坏她的生活?那段形同在冷宫里的侧妃生活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也没有丝毫留恋。若是可以,她真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袁安然!
“放手,放手,你这疯妇!”袁涛一个用力,将袁安然推倒在了地上,脸上被抓出来的伤口还在火辣辣的疼痛不已。
“西贝货?”齐浩南看着他嗤笑出声,讥诮道,“也是,她的确不是袁安然。真是难为爱卿了,不知道是费了多少心思才找到了一个与袁安然相貌如此相像的女人。她都故去了十几年了,你还拿她来做筏子,也不怕惊扰了亡魂?”
袁涛身子一颤,低着头讷讷道:“臣绝无虚言。”他不知道袁安然为何没死,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退无可退了。
正当他垂首搜索着应对之计的时候,却又听到一句呼唤声。
“娘子!”
“娘!”
只见一个男人带着一双儿女被一群黑衣护卫领来,宋安?
袁安然见状立即爬起身朝那三人扑了过去,与他们抱作了一团:“相公、大宝、二宝,你们都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宋安还是第一次得见天颜,言语中难掩兴奋和紧张,走上前一五一十地将袁涛绑了他和孩子威胁袁安然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力证袁安然是如意镇张员外的女儿。
若说袁安然一人还能做得假,难不成还能所有的人都是假的不成?袁涛的诬陷和这些天的谣言不攻自破。
袁涛彻底瘫软在地上,直直地对上齐浩南那阴寒中又带着轻蔑的眼神,这才知道今日这一出是故意在等着他的!
宋安被救了出来,袁安然也没死,皇上这是做好了准备,有意等着他将事情闹大!
都怪他,不该有妇人之仁,一时心软没有处理了宋安和这两个孩子!
然而,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齐浩南凛冽的双眸冷意尽放,缓缓启唇道:“袁涛是别国安插进来的奸细,与大业寺的道玄和尚皆是被派来意图颠覆我大齐的。来人,将叛贼袁涛拿下!”
人群中,有几个身影想要悄悄转身离开,却被御林军一一拦住,绑缚了起来。
这时,见不断有人被绑了起来,议论声不绝于耳:“原来这人是奸细,都是他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招呼着大家跟在后头添乱的!”
“你这天煞的,连卖国贼的银子也敢收!”
“我哪知道他是奸细呀!”
收了银子的也不是他一人,而且那一锭银子可以管他家里一年的开支了,又不是让他杀人放火,就是扇扇风让人到宫门口跪跪,他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不一会儿,百姓们便跪在地上山呼万岁:“皇上圣明!”
而刚刚挑事的那一群老臣则一个个跪伏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不已,更有那胆子小的甚至当场失禁,一阵骚臭味自袍下流出。
齐浩南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直接挥手示意御林军将他们除了官帽官袍押进大理寺等候发落。
前两日,市井之间流传起了一股妖星降世的流言,齐浩南便怀疑那道玄和尚和袁涛有所勾结,进而联想到宋安和孩子可能被藏在了大业寺。只可惜,今日齐子皓去救人的时候,没能活捉道玄,让他钻了空子服毒自尽了。
齐浩南与齐子皓两人一前一后往宫中走去,将奴才们全都摒在了十步之外。
齐子皓抿了抿唇,道:“皇上,臣怀疑这件事情和西秦有关。道玄正是当年护送科林家的遗孤科林瑾来我府中的那个老管家。后来,他留在大业寺中出了家说是为科林家祈福,这么些年一直无事,臣也没对他多加关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科林家满门被灭,一个老头带着孩子竟躲过了一劫,也实在有些牵强。”
“你是说,道玄是一早就安插进来的棋子?”
齐子皓点头:“臣一直怀疑当年荣国公府的老太君与江姨娘被害一事与容旭尧或者说西秦脱不了关系。可那段时间一直在京中搜查却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地,现在想来若是人藏在大业寺中也是极有可能。”
“那你可有怀疑对象?”现在西秦势弱,容旭尧在科林家灭门的时候尚未出现,而完颜康已死,完颜珣又是个废人,齐浩南还真是一时想不到到底是谁买通了袁涛。
从他府中搜到的那些东西来看,他十几年前就已经背国了。之前陷害顾煜是为了挑拨顾家、定王府还有荣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后来抓住袁安然的事情又是为了在朝中引起动乱。
齐子皓眉头深锁:“从现在来看,道玄身后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当年陷害科林家满门被灭的罪魁祸首,甚至当年科林家被诬陷叛国也少不了道玄的功劳。如今,我这里有两个怀疑对象,容老将军还有完颜情。”
虽然当年容旭尧还没回去,但容家想借着完颜康的手灭掉科林家也不是没有可能,听起来似乎有些牵强,可是从容旭尧和道玄之间早有勾结来看可能性很大。
至于完颜情这边,他倒是不太看好,但是那个性情古怪的完颜瑧看起来似乎是大智若愚。所以,也不乏他在背后替完颜情亦或者是完颜珣出谋划策以求得庇护。
齐浩南摆了摆手,精致好看的薄唇微微勾起:“这件事先行暗中调查,不管内情如何,暂时不要泄露出去。勾结袁涛叛国、指使袁涛颠覆我大齐的……是南楚!”
齐子皓双眉微挑:“你是打算借机攻打?”
齐浩南嘴角的笑三分凉薄七分算计:“本来还觉得师出无名,现在袁涛倒是给了咱们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看来咱们这边要提前一些准备了,等安一峰的事情一发,便将袁涛南楚指使袁涛的事情放出去,准备出兵!”
……*……*……
叶卿清听得妍秀绘声绘色地将从外面采买的管事那里听来的事情描述给她听时,禁不住笑道:“你这丫头,说得好像是自己亲眼看到了一样!”
妍秀得意地扬扬眉:“奴婢听孙管事说了,那会儿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呢!那个叛国贼袁涛在那蹦跶了半天,结果皇上几个动作就将他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那山呼万岁的景象可真是壮观!后来百姓们觉得自己被骗了,一个个地往他身上砸臭鸡蛋烂菜叶呢,连押着他去大理寺的那些侍卫都跟在后头遭了秧!”
叶卿清心里暗笑,皇上若非早就胸有成竹,又岂会轻易让袁安然上了登闻楼、进了大殿?这皇城之内皆是皇上的眼线,只怕袁安然一出现就被盯上了,然后演了一出戏传出假消息给袁涛看。如果不是别有目的,皇上绝不会放任这一群百姓在宫门口随意放肆!
他不是怕他们,只是想借着这一出一劳永逸,让日后再也没有人能拿当初的两位侧妃之事做筏子!
不过听妍秀刚刚所说,那位黄阁老倒是极其识相。溜须拍马也好,真心实意也罢,反正是听到消息后及时向皇上表明忠心表示他绝对不会步袁涛的后尘!
这世上,还是有清醒人的!只要黄家的子孙也能像黄阁老这样耳聪目明下去,黄家一直兴盛下去不是难事!
“母妃!”一阵欢快的声音如一阵风般奔了进来。
妍秀吓得赶紧拦住了程盛朝叶卿清扑过去的身子,道:“盛少爷,你可得注意些,走路不能这么莽莽撞撞的!”
“哦!”程盛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而后将藏在身后的一把五颜六色的花递向叶卿清,“母妃,送给你的!”
妍秀张大了嘴巴,捂着嘴看着那一把夹杂着花房里各种珍稀花儿的七彩花束,咽了咽口水,问道:“盛少爷,你这花,这花哪里来的?”
程盛咧开嘴角,露出了白白的牙齿:“花房里摘的!”
妍秀忍不住抚额,完了,花嬷嬷一会儿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大发雷霆!
程盛见妍秀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嘟起嘴低下了头,手里的花也垂了下去,闷声道:“母妃,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前天想去大厨房玩结果将那里闹得鸡飞狗跳,昨日又打碎了一个据说是传了好久的花瓶,总之……感觉自己每天都在闯祸……
叶卿清笑着将程盛手里的花接了过来,柔声道:“没事,母妃很喜欢!妍秀,你一会儿去花嬷嬷那边说一趟就是了!”
程盛双眼亮了起来,又想到了什么,拧着秀眉问道:“母妃,你真的喜欢这花吗?”
叶卿清点头,程盛见状笑了起来,嘴角含着得逞的笑容:“母妃喜欢我送的东西,那就不能把我送走了哦!”
听到这话,叶卿清手上一顿,抬眸看向了一脸期待的程盛,眸间隐隐流转过一丝怜惜。
原来他前天说要去大厨房里学做东西给她吃,今天又摘花送给她是怕她把他赶走。
叶卿清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但是他虽然心智不全,可并不是傻子,只不过是和小孩子一样,所以试探着问道:“盛儿不想见自己的父亲吗?”
“他死了……”程盛声音里不掩失落,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他不喜欢自己的那个母亲,但是父亲对他很好,可是他一直病在床上,也不能陪他玩,现在还看不到了……
叶卿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他的父亲另有其人,也不太想让他知道这么残酷肮脏的事实,只好哄着他道:“是另一个父亲,你从来没见过的!明日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程盛不停地摇头,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叶卿清的袖子哀声乞求道:“母妃,我以后不会再闯祸了,我不想走……”
他的世界很简单,因为觉得叶卿清会对他好,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她。学着齐静沅叫她母妃,在她面前极其听话,但是她说的那个父亲对他来说是陌生人,他不想见他!
“咱们先去见见他,明天母妃带你一起好不好?不会将你一个人丢下的!”毕竟顾擎可能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现在人都已经到了定京城了,总得让他们见见吧!
程盛还想摇头,但看着叶卿清眼里的坚定只好不情不愿地撅着嘴点头应下。
程盛离开的时候闷闷不乐的,叶卿清原以为他只是闹闹小脾气,没想到在用晚膳的时候,妍秀忽然急急忙忙地来禀道:“王妃,不好了,盛少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