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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姑娘不必请这个客的。”吃完饭回去的路上,王宝贵家的同苏可摊牌,“我们几个来库房的时间都不长,在刘婆子手底下光吃闷亏了,所以恨不得姑娘进来将刘婆子挤走。要说请董妈妈,那是三太太那边的人,姑娘就是山珍海味也不能收了她的心。”
这话乍一听上去让人很受用,好像一颗心全向着苏可。但苏可好歹在宫里行走了九年,还在醉香阁那种全靠嘴皮子过活的地方待了半年,所以王宝贵家的这几句话根本不能打动她。
背后嚼前任管事的坏话,大忌。
背后嚼现任顶头管事的坏话,大大忌。
很多时候,表忠心不一定要用言语,实际行动其实更能深入人心。
苏可认为讨好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库房后麻溜利索地干活。现在说这几句漂亮话顶什么用呢?她刚才和丁二媳妇敲定傍晚那顿饭的时候,王宝贵家的怎么不说拦着?
苏可闷闷地心疼,五百文钱啊,她只有这五百文,还想省着些过完两个月,谁知进府第一天就花光了。不过该花的也必须得花,倘若进府就是打杂的,这钱可以省。舟公子和福瑞家的一谋划,她直接进府就是个小管事,那这钱就万万省不得了。
“你们体恤我是你们的心意,我请你们吃杯薄酒是我的心意,两不相干。”苏可可会说漂亮话了呢,不过心里肉疼,面上还要掬着笑,好累。
所以比起精神上的累,苏可更喜欢体力上的累,简单,粗暴,在不用动脑子只需要往外不停搬东西的时候,苏可觉得最放松。
这一放松就放松了两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里,苏可带着六个婆子将东厢房带耳房的三间大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搬到了院里,按照她之前划分的不同种类,堆在院子的不同地方。然后七个人开始打水清扫,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呛得人嗓子眼儿直冒烟。
好容易三间屋子终于通透明亮,天色也不早了。
苏可让婆子们将院子里所有怕潮的东西按着分类先堆进东厢房,剩余的东西用防水的油布蒙住。王宝贵家的带着两个婆子去厨房提菜,苏可带着一个不怎么说话、名叫岳婆子的去三太太那里寻董妈妈。
董妈妈听了苏可的来意,半点推辞也没有,跟着一道回了库房小院。
收拾出来的东厢房里,八个人围在一张八仙桌上,十荤四素外带一坛子陈酿,大家吃得都挺开心的。
至少面子上都过得去。
只有苏可,一边敬着酒一边暗暗盘算。这一桌的东西,有鸡有鱼还有酒,绝对不止五百文。丁二媳妇可是跟她明码标价的,明日若想多要,她是掏空了也没有的。
钱,钱,钱,她都快钻钱眼儿里了。
苏可晃晃头,告诉自己别再想了,好好吃完这一顿,后面几天还有的累。扯着这么多关系进的府,头桩差事必须办得漂亮才行。
一顿酒吃到了酉末,侯府的规矩是戌初时分落钥,大家看着时辰差不多,赶忙收拾东西。董妈妈挨个屋子上锁,又简单看了下院里被油布蒙住的东西,然后张罗着众人出小院,一道大锁将库房关闭。
苏可来时拎着的包袱被福瑞家的带走了,此时只能回福家去。
前院东角门上的婆子倒是认识苏可,快锁门了将苏可放出去。苏可看角门咣当一锁,心里纳闷,都落钥了,那她拿了包袱还怎么回来?不回来,今日她住哪?福家吗?
结果福瑞家的还真就这么说了。
“既然是我们的‘外甥女’,又不是主子跟前伺候的,没道理不跟着我们一起住。我下午的时候就给姑娘收拾好了,姑娘别嫌弃就好。”福瑞家的将苏可领到西厢去,里外两间,屋里一应物品都是齐全的。
苏可要推辞,福瑞家的连忙拿话堵住,“是舟公子吩咐的。”
苏可被这句话噎得无力还嘴,道了句“麻烦您一家了”,人就蔫了下来。
福瑞家的以为她是喝醉了酒不舒服,让她赶紧休息,自己就关上门出去了。不多时再来敲门,只听屋里咚的一声,推开门一瞧,苏可直愣愣站在那里,身下的杌子已经给带翻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
苏可煞白着一张脸,拼命摇头,“晚上吃酒有些过了,不碍事的。妈妈过来是为了……”
福瑞家的不疑有他,将手里端着的汤碗往苏可跟前一推,“是醒酒汤,喝了好睡觉的。”
苏可接过来咕咚咕咚就喝,福瑞家的看她乖顺模样,嘴角的笑意就浓了起来,“还有件事要跟姑娘说,晚晌姑娘在库房里请几个婆子吃的酒席,是侯爷安排的,只道是给姑娘接风洗尘。姑娘记着些,明日就不用去给厨房拿钱了。”
“还惊动了侯爷,真是过意不去。”苏可的声音很生硬,笑容也勉强。
福瑞家的只当她累了,也不再说什么,这回是真的走了。
苏可坐在杌子上,逞强的心一落下来,鼻子突然酸酸的。她刚刚是真的害怕,一瞬的揪心,呼吸都窒住了。
害怕什么呢?
害怕这整件事情都是阴谋,她想了许多虑了许多,其实都是白算计,兴许舟公子就是想将她圈养起来。如果刚刚推门进来的是舟公子,她能逃哪里去呢?她的推脱挣扎可否有用?
苏可抬手抹了把眼泪,咬着嘴唇坐了半晌,长长呼了口气,转身睡去了。
那边福瑞家的端着空碗去了前院,福瑞正说着四爷的事情,见自家婆娘来了,便住了嘴。上座的邵令航转着拇指上白玉扳指,抬眼问:“她喝了?”
福瑞家的回:“喝了,不过看样子还是挺难受的。”
邵令航哼了一声,“厨房也是实在,见了银子就给好酒。那陈酿喝下去当然要醉。”
福瑞家的心里纳罕,人家厨房还不是见侯爷的奶娘亲自去厨房吱声才不敢怠慢,换做旁人,那陈酿是轻易能开封的?
“行了,我也回了。”邵令航起身便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回身望了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福瑞家的心里打鼓,“侯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福瑞也揣摩不透,“觉着一万两打了水漂不痛快,所以过后想着法再把人弄回来?”
“那直接明说不得了,还费这周章?”福瑞家的摇头,也不知其所以然,只道:“在老夫人那里时吓得我后背一层冷汗,谁曾想可儿和老夫人还有贵妃有这等交情。真是人不可貌相。”
福瑞却笑了,“怎么不可貌相?那模样仔细去瞧,府里三太太四太太都比不过。你道宫里贵妃为什么肯将她放出来?还不是怕她入了皇帝的眼今后抢了风头。我跟你说,往后小心伺候着,侯爷肯挂心留意,把人往咱身边放,这心里头就揣着了。现在是侯爷自己挖坑自己跳,非整出个‘舟公子’出来,回头绷不住了,迟早得夜里过来。”
“这要是出了事……”福瑞家的有些慌。
“出什么事?出了事也是侯爷的。真整出一男半女来,府里就热闹了。如今我这个管家是被架空了的,三房四房不抽手,我在府里行走都艰难。这位姑奶奶也算是咱们的贵人了,通天不能,却能通侯爷的心坎儿。”福瑞顿了顿,“不过眼下这境况……侯爷也太沉稳了些。看来要适时敲敲边鼓才行。”
两口子一言一语盘算着,苏可全然不知,在房里呼呼大睡。
之后的三天,苏可生生累脱了一层皮,腿走肿了不说,嗓子都哑了。
三天的时间里,苏可带着六个婆子将库房所有的东西分门别类的归置在一起。一边造册,一边摆放。虽是个大工程,整理好后却非常有成就感。
现如今每一处的东西都分出了上中下三个等级,若是来领东西,按来人和所需用处,只管往相同等级的东西里去找。这样既节省了时间,又避免了她因为进府时间短不知道东西来龙去脉的缺点。
第五天早上,苏可带着自己整理好的名册亲自呈给了三太太,“这是库里现有东西的全部盘点,太太可以让董妈妈拿去对账,对不上的,那些损坏损毁的东西我都留着呢,太太可以随时派人去清点。”
本是交待五天,苏可却用四天将库房收拾出来了。
三太太没料着她能这么快,震惊之余除了压下满心的疑惑,面上也是止不住的赞赏,甚至去老夫人那里请安时还特意夸了夸。老夫人很给面子,着人赏了两匹尺头和一吊钱给苏可。
见这架势,三太太在人后不免对董妈妈说:“福瑞在侯府当了二十年管家,从来没有荐过人,如今不知哪冒出来的外甥女,干活能耐,和宫里有交情,还很得老夫人的喜欢。这个人必须要小心。刘婆子的事太过蹊跷,咱们虽然顺水推舟,但也没有捞太多油水。而且我总觉得那日她来的凑巧,我前脚说府里不缺人,后脚刘婆子就给供出来了。”
董妈妈也这么觉得,随即很是附和,“太太放心,她好歹也算我的手下,动不得她,给个小鞋穿穿还是能够的。”
“别太明显。请佛容易送佛难,老夫人将她放到我身边来,绝对是有用意的。盯紧她。”
这边主仆二人嘀嘀咕咕,苏可仍旧不知情,还为自己早早完成任务而感到兴奋。
到了晚上,苏可拿着老夫人赏赐下来的尺头送去给福瑞家的,言明是借花献佛,算是吃住在这里的回礼。福瑞家的不收,但架不住苏可死缠烂打,东西就留下了。苏可松了口气,正所谓拿人家手软,她知道这些东西人家根本看不上眼,但自己送了,心里就生出许多的心安来。
大抵送礼者图的都是这个心安。
苏可回屋后便卸了钗环准备睡觉,犹听得门扇被拍了两下,还以为是福瑞家的,起身便去开门。不过这门一开,苏可的脸就颓败成死灰了。
“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