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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相思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四年前,那是初春的夜,还留着冬日离去后来不及带走的寒意,夹带着淅沥沥的小雨正无声息的降临在南县,县外三四里路远的一处宅子那儿却不似县里的安静,夜幕下宅子内声音嘈杂,似兵戎相交,又有惨叫。
内院西边的一处屋子内,一个蒙面男子杀害了一个妇人,妇人瞪大着眼眸死死的看着蒙面男子,她的双手紧紧揪着垂到了地上的毯子,那毯子一大半在床上,一小半托在地上。
蒙面男子啐了声抬手扯下蒙面布,门口又走进来了两个蒙面男子,在屋子里随意翻动着。
“还愣着做什么,都处理干净了?”比较高的蒙面男子走到他旁边,看已经死去的妇人啧了声,“行了,再去找找,南院那边你做的太过火了。”
“这有什么,你要是来得早,我还分你一个。”蒙面布巾下的嘴脸十分恶心,他瞥了一眼尸首:“大哥他找到东西没有?这都快把宅子翻遍了,还真能藏。”
“还在找。”蒙面男子看了一下四周,“这里都找过了没?”
“找过了,屁都没有,怎么可能藏在这里。”
妇人的尸首压在毯子上,遮住了床底,而此时的床底,一个小姑娘死死的捂着嘴,惊恐的看着被鲜血渗透的毯子,眼泪滚落,又掐着自己的身子不敢发出声音来,吓的浑身颤抖。
“嘭”的一声有人踹床,小姑娘身子猛地一震,她下意识搂住一旁昏睡的弟弟,捂着嘴连呼吸都不敢。
外面的黑衣男子正拖开妇人的尸体,掀开毯子的刹那背后传来痛喊声,黑衣男子松了手回头去看,没有注意到底下那双无比惊恐的眼睛。
“吵什么吵!”黑衣男子松手去拉摘下的面巾,随着垂下去的毯子,小姑娘的视线落在门口那儿冲进来的熟悉身影,张嘴无声息的喊了声爹,泪水模糊视线。
“秀儿,秀儿啊!”中年男子悲痛着冲到了妇人的身旁,抬头看向门口走进来的那几个黑衣人,神情悲戚,“齐鹤年,你不得好死,你会有报应的啊!”
“报应?”其中一个身材略显敦实的男子走到他的面前,眼神狠辣,蹲下身子揪起他的衣服,“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不就行了,为何要藏着掖着呢,这可是大功劳,今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说你怎么不开窍呢。”
“我呸!你这种只知名利的人不配,枉我把你当成好友,没想到是引狼入室。”中年男子愤恨的瞪着他们,转身搂着死去多时的妻子,颤抖着手去抚她不肯瞑目的双眼,可怎么抚都不能让她闭上眼,他哭着拿袖子擦她脸上的血迹,“秀儿,我对不起你啊秀儿。”
“东西藏在哪里。”黑衣男子把他拖了起来,拿着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下手之重脖子上已经起了血痕,中年男子抬手就在他脸上挠了一下,脸上的蒙面布巾被挠了下来。
“啊!”
随即是惨叫声,中年男子被卸了一条胳膊,屋子里发出一阵嗤笑,中年男子苍白着脸看着他们,咬牙愤恨:“你杀了我都不会告诉你,就算是找到了鼎也没......”
“大哥,找到鼎了!”
外面冲进来一个黑衣人兴奋的禀报,很快就是刀没入胸口的画面,那是直接切断了骨的声音,中年男子话都没说话,身子抽搐后很快就没了动静,低下头去停止呼吸。
“走,再找找,别留一个活口!”被称作大哥的男子看了一圈屋子,视线在床边绕过,拉上了蒙面布巾。
火,好大的火,整个戚家陷入在了火海中,她抱着弟弟拼命跑却还比蔓延的火势慢了一步,后面就像是长了爪牙的妖怪在追逐着她,眼看着要追上了她。
“啊!!!”
戚相思猛地睁开眼,瞪大着眼眸看着床顶,大口喘着气。
“醒了,你感觉如何?”
耳畔传来关切的声音,一只大手朝着自己的额头伸出来,戚相思挥手直接拍开了那只手,快速的从床上起来抓着被子靠在了床内侧。
齐鹤年一愣,看了眼自己的手,再去看床上的人,竟从她眼里看到了恨意。
“敏莺,我是二伯啊。”齐鹤年刚才也听了一些关于这孩子的过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气些,善笑着看她,“你别怕。”
戚相思紧紧的揪着被子,低着头喘着气,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要冷静,要冷静,戚相思你要冷静。
可就是有眼泪要往下掉,怎么都控制不住,戚相思咬紧着嘴唇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齐鹤年,父亲口中的年叔,杀人凶手,是他。
那张脸就是再过去几十年她都不会忘记,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来戚家拜访,给她和弟弟都带了礼物,为人和善总是乐呵呵的笑着,因为尊敬祖父医术而前来求教,说自己是游历的大夫,和父亲相谈甚欢,很快和父亲成为了朋友。
第二次看到他却是在床底下,蒙面布巾掉下来时她才认出是谁,那么冷酷的一个人,怎么都无法和她初次见面印象中的人重合起来,他残忍的逼问父亲,无动于衷让手下杀了父亲,还一把火烧毁了戚家。
“敏莺。”顾氏看她浑身颤抖缩在那儿也有些担心,走近喊了她一声,见她没反应,低声吩咐陈妈去请老夫人,外面王氏走了进来,和她交换了个视线,“醒了?”
顾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幅样子怕是比昏过去的时候更令人担忧。
王氏走到床前看到缩在床内的人愣了愣,随即看向丈夫,刚刚是老爷替她诊脉的,也说没什么大问题,怎么醒来后变成了这样子。
齐鹤年同样不能理解,那孩子怎么对他就有了恨意,在这儿可是第一次见面,素日里好脾气的齐鹤年也有些无奈:“我看她是惊了梦了。”
听到他的声音戚相思的身子猛地一震,曲折的双脚往身上靠拢,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这时齐老夫人来了。
戚相思昏倒的突然,被安置在了碧秋院的厢房里,刚刚陈妈去禀报的时候齐老夫人还在哀叹,如今在齐敏淑的搀扶下进了屋,看到躲在那儿的孙女,老夫人也是心疼:“丫头,这是怎么了。”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甚至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顾氏看向老夫人,这幅样子该不会是要疯,毕竟她的姨娘过去也是疯疯癫癫过。
等得越久越觉得可能,过了会儿,床上的人动了。
戚相思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众人,眼底还噙着泪,视线从床边直接跃了过去看向顾氏和齐老夫人,嘴唇微启,声音沙哑:“祖母,我梦见我被人绑去寨子里,死了好多人。”
“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回来了。”听她这么说齐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到了床边坐下伸手拉住她,摸着这冰冷冷的手,齐老夫人忙让顾氏去弄水壶来给她抱着取暖,“做梦而已,只是做梦,没事了,你好好的啊。”
有过在山寨里那样的经历,恶梦醒来后有这样的反应似乎也在情理之中,齐老夫人只觉得她受了太多的苦,做个恶梦也能把自己吓成这样。
“让你二伯在给你把把脉,开些安神汤。”齐老夫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都是汗,先洗个澡。”
“那不如泡药浴,发发冷汗。”齐鹤年在一旁建议,等着戚相思伸出手来再给她把脉,靠在齐老夫人身上的戚相思不由一僵,小声问询,“我可不可以先泡澡。”
不愿意把脉,还处在恶梦惊吓中没有缓过来,齐鹤年也不勉强,按着多年来的经验开了方子递给陈妈:“还是回自己院子去,泡完后别吹冷风,再睡一觉。”
齐相思根本没有看他,在玉石的搀扶下披了衣服起身,克制着发颤的手,紧紧抓着玉石出了屋子,坐上椅轿,由人抬回了怡蓉轩。
齐敏淑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纳闷的很,怎么好好的忽然就昏过去了,身子骨那么差,是不是以前真的做过乞丐啊。
“老二啊,那孩子以前受的苦多,前几日才刚刚平反了她姨娘的事,性子和你三弟一样要强,怕是心里难受着都不肯说。”齐老夫人可怜这个孙女,就算不是从小看到大的,那也是齐家的血脉。
“娘,您放心吧,明日我再过去看看。”
齐鹤年搀着齐老夫人回主屋,顾氏这儿也道了别要去怡蓉轩再看看,门口这儿就剩下王氏和齐敏淑,齐敏淑瘪着嘴费解的很:“娘,这五姐姐真做过乞丐?”
“不要乱说。”王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她是咱们齐府的小姐,往后也是你姐姐,你要对她好点。”
“好啊。”齐敏淑绽开笑靥,“我刚刚也答应祖母了,会好好和五姐姐相处的。”
王氏笑了:“老夫人这里来过了,你带上礼物,去你大伯娘那儿看看。”
......
要不是椅轿,戚相思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到怡蓉轩,陈妈带了两个锦绣园的丫鬟在这儿很快备好了药浴,玉石扶着她躺进去时她的身子还发抖。
戚相思缩在浴桶一边:“玉石,你先出去。”
“那我替姑娘拿衣服去。”玉石也不敢一直留在外头,只找个拿衣服的理由等会儿再进来,戚相思点了点头,在玉石出去的刹那,把整个人都埋到了水底,浸泡在温热的药浴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戚相思猛地从水里伸出头,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任由水从头上流下来,满脸都是,还溢进了嘴里。
她看着淡褐色的水,涣散的眼底逐渐聚了光芒,她要报仇,杀了齐鹤年,为祖父和爹娘,为戚家上下几十口人报仇。
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要找凶手,可天下之大,饶是一个永州都有无数个叫这名字的人,她根本想不凶手会在距离永州那么远的京都。
“阿莺,这是不是就是天意。”戚相思低声笑了,酸楚的掉着泪,她认识了阿莺,代她来到了齐家,否则这辈子,她怎么可能会再见到这个杀人凶手。
她要拿齐鹤年的命去祭戚家死去的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