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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肩站在那儿喂了老半天的鸡,江亦柔总忍不住去瞧边上的人,很想问一句你是人是鬼。她一侧头看过去,纪连宋就以为她是手里谷子不够了,然后又递给她一大把殷实的。次数多了,她这手里的谷子就有些多得拿不住。
纪连宋第六回把谷子递过来的时候,江亦柔下意识开口道:“纪公子,你哪来的那么多谷子?”
纪连宋斜过身,一手拉起衣袍,露出里面裹着轻衣的瘦窄腰身,腰身上挂着一个白色麻袋,鼓鼓的贴在他身上。
江亦柔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纪公子你想得真周到,佩服佩服。”后半句话绝对是真心。
她低头去看那些鸡脸贴到地上疯狂啄谷子的大小母鸡,心情有些复杂。
纪连宋没说话,垂下眼继续很慷慨地往鸡圈里大把大把地撒谷子。他昨夜一整晚都没睡,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他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才猛然惊觉一件事——他竟然一直在看她!如此后知后觉!如此无知无觉!
他一向是如此,内心若是愈澎湃起伏,表面就会愈发平静无波。
所以现在,他半个字都懒得从嘴里吐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又喂了半个时辰的鸡,等门外响起动静才双双抬起头来。
小梅一个人回来的,江亦柔原本是带着笑上去的,却见小梅一双眼里蓄满了泪水,发髻蓬乱,狼狈不堪,脖子上竟还有一道红色的抓痕,这笑就僵在了脸上。她倒吸一口气,忙上前去细看:“怎么回事!”
小梅顾不上狼狈,紧紧握住她的手,两眼通红地曲下膝要跪下一般:“我没事,蹭破了点皮罢了,就是生哥他……他被人抓去了!”
江亦柔赶紧扶住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梅几乎是攀着江亦柔的身子站直的,她对上江亦柔那柔和关切的目光就想哭,眼泪已经在框儿里来回地打转了,蓦地撞见一边纪连宋平淡清冷又含着莫测的双目,心下一凛,这个时候她怎么能方寸大乱、哭哭啼啼?生哥儿还等着她去救呀!
她镇定了好些后开口将刚才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今个儿大早上水生同小梅一道下山进镇去集市,半途遇着了富家子弟安秉荣,这安秉荣是个活脱脱的纨绔,见着小梅清秀竟当街调戏。水生发怒抡起一拳就朝姓安的脸上去了,安秉荣气得要命,命手下的捉住水生直接往衙门带。
小梅见水生被一大帮人连扛带踹地拉远了,登时吓得六神无主,危急关头只想到了家中的纪连宋和江亦柔,毕竟她跟水生常年独居在山上,就算是有些关系的亲戚也没什么联络了,饶是那些亲戚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毕竟对方是安秉荣和那与商勾结的贪官县丞杭余辉。她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无端端地信任纪连宋和江亦柔,总觉得她们二人举手投足透着股不凡,尤其是纪连宋,他随便清清淡淡的一眼看似温和却仿佛把人看得通透无遗一般。
她就是有这样一种直觉,他们一定有办法的,他们一定能帮她救出水生!
江亦柔虽然跟裴修混了数年,有不少小聪明,但到底涉世未深,这样丧尽天良、作威作福之事也是头一回遇见,原本她最搅合不得这样的是非,就好比先前笑千金跟萧静姝那点无关痛痒的小争斗,她就是退避三舍,唯恐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不过这事发生在小梅和水生身上便有些不一样,不再是一桩当避则避的闲事。且不论小梅与水生对她有恩情,光是冲着他们夫妇二人这样善良朴实不带杂质的心性,江亦柔也觉得自己有必要抬起脚去掺和一下。
这时纪连宋开口问了一句:“安秉荣?他的爹可是丝绸商人安知会?”
小梅一愣,然后忙不迭地点头。
正此时,院子前头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和人声,隐约还可听见刀棍相触的声响,三人听到,俱是一怔。
砰地一声,院门被人一脚猛地踹开。
陆陆续续出来好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大汉,个个拿着家伙,要么露一条胳膊,要么露半个胸膛,都是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表情。
小梅吓了一跳:“是那贪官来抓人了?!”
江亦柔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纪连宋则是摇了摇头道:“穿成这样,不会是官府的人,应该是安家派来的。”
小梅气得身子发抖,瘦弱的肩膀跟筛糠似的。没想到姓安的竟有如此张狂,将水生抓去不说,现在还要再来掳她么?!
冲进来的人本以为院子里头只有一个妇人,哪想到会多出一男一女,一时面面相觑,没有话音。
“头儿,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那被称作头儿的人方从对纪连宋和江亦柔的惊艳之中回过神来:“他娘的,哪来这么俊的人物?统统绑了去!抓一个还送了倆,说不定大少爷一高兴,就重重有赏了!”
“头儿英明!”
头儿来回看了眼前这三人半晌,发出一声狞笑:“一个破山郊里头,竟出得了这么些个可人物什,当真是奇了,看来这地方风水不错,你们之中,哪一个是小梅?”
三人没有任何反应。
靠近三人站着的一名汉字突然拔刀横在他们脖子跟前:“我们头儿问你们话呢!聋了不是?”
小梅咬咬牙要站出来,被一双纤柔微凉的手轻轻按住。
“我是小梅。”江亦柔轻咳一声站出来,想着要不要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妇人相,一时有些纠结,表情就有些要哭不哭的,看起来很是滑稽。
纪连宋看在眼里,唇角不经意地一翘。
小梅呆呆地看着身前的江亦柔,只觉得眼前人的身影纤细单薄至极,却从容如一汪不起波澜的潭水,镇定淡然。她盯住江亦柔的背影半晌,心下稍定,倒也不再那么惊惶。
事实上,在江亦柔看来,眼前这些个光着半边膀子故作凶恶的暴徒全部加起来都不及笑千金和大魔头的一根手指头来的恐怖。
什么玩意儿?
那头儿泛青的候唇蠕动了一下,眼角也跟着一起抽搐了一下。江亦柔眯起眼,看了半天,方才回味过来——那是一个邪笑!
她心里忍不住骂娘,这厮笑得似颠带抽,跟中风一般,害的她险以为他是要出什么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