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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很快就明白了, 宫灯究竟歪了还是没歪, 根本不重要。
只要天子说它歪了,那它就是歪了, 没歪也得歪。
而天子说它没歪,那它就是没歪, 歪了也没歪。
并且, 自那以后, 终当今天子一朝,那盏宫灯就是那样挂的,再也没有挪过位置。
天子接连问了好几个重臣之后, 又点了齐晟, “睿王, 你仔细看看, 那宫灯到底歪还是没歪。”
齐晟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大皇子这个根胳膊都拗不过大腿,他充其量也就是根手指头, 更加不是天子那根粗大腿的一合之敌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 抬起头装模作样地看了又看,叉手回道:“回陛下,臣又仔细看了看,方才是臣眼花了。那宫灯,的确是再正没有了。”
齐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群臣。
能站在太和殿参加大朝会的,能有几个傻子?
稍微有一点脑子的,这会子都看出来了, 这是天子在敲打大皇子。他们的刚正不阿,不该体现在这种时候。
大皇子豁然回头,眼带惊愕地看着他,似乎是再问:六弟,你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齐晟连目光都没有闪躲半下,若无其事地看了回去。
——骨气?
呵呵哒,和以后永无止境地麻烦比起来,骨气值几个钱?
他这个大哥,合该生在清流世家,做一个出世的大儒,而不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皇子。
因为,“左右逢源”这个最基本的要素,对大皇子来说,恰恰是最难的。
像太子那样过于仁厚要脸固然不好,傲骨太盛,又何尝不是容易被人利用?
兄弟二人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大皇子在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后,先移开了视线。
齐覃淡淡地看了大皇子一眼,对齐晟道:“睿王无故在朝堂上发笑,实在是礼数欠佳。自明日起,你便到礼部行走,跟着礼部的天官好好学学礼数。”
“臣遵旨。”
散朝之后,大皇子冲齐晟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齐晟还没觉得怎么着呢,五皇子先不乐意了。
“大哥怎么能这样呢?”
“好了,五哥。”齐晟拦住了他,“大哥是在气我宫灯的事。”
五皇子护短护得很明显,“这又不怪你。”
他看了一眼那明显是歪着的宫灯,嘴巴嘟囔了几下,到底是没敢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明明是父皇睁着眼说瞎话,谁敢反驳父皇的话?
大皇子回府之后,就有申桐和几个官员上门拜见。
申桐劈头就说他,“殿下,你今日糊涂呀!”
“怎么,舅舅也觉得我该睁着眼说瞎话?”
大皇子本来就很气恼,如今见亲舅舅也不理解自己,就更加气不顺了。
申桐解释道:“殿下,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而是遵从圣意。”
“遵从圣意?”
大皇子冷笑了一声,说,“圣意就是让我低头做人,一辈子都对太子俯首称臣。你们叫我遵从圣意?”
申桐:“…………”
——殿下,我承认你的口齿十分伶俐。但朝堂上的事,是口齿伶俐就能解决问题的吗?
跟着申桐一起来的礼部郎中霍庭上前一步,问大皇子:“那殿下今日除了一时之快,还得到了什么呢?”
大皇子别过了脸去,没说话。
但霍庭却并不准备放过他,继续说道:“连小小年纪的睿王殿下都知道,和陛下对着干行不通,殿下难道连才总角之年的睿王殿下都不如吗?”
大皇子咬牙道:“老六从小就是个滑头,长到如今,也没长几分骨气。”
霍庭就想问:骨气有啥用?
可是,这位大殿下他了解,知道自己若真是这样问了,他一准会跟自己翻脸。
在诸位皇子之中,霍庭最看好的就是这一位。
他觉得,只要把大皇子这过于刚并的性子磨下去,就会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天子并不是瞎子,只要大皇子表现得比太子更合适,哪怕就是为了江山社稷,天子也会考虑易储的。
只是,霍庭却没想到,大皇子的性子能固执成这样,他已经努力了两年了,却还是半点成效都没有。
唉~
霍庭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只怕,在天子眼中,大皇子和太子的争斗,从来都只是菜鸡互啄吧?
说实话,霍庭已经有些后悔了。
只是,他已经上了大皇子的船,想要下来,谈何容易?
既然暂时下不来,他还是得把心思往大皇子身上花。
“殿下有傲骨是好事,霍某也敬佩殿下的傲骨。只是……”
“只是什么?”大皇子追问。
只是什么?
霍庭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心道:只是不合时宜的傲骨,和蠢又有什么区别?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只是陛下毕竟是殿下的父亲,殿下就算是尽孝,也得顺着陛下呀。”
——这可真是难为死他了。
明明是要劝大皇子在公事上清醒一点的,却逼得他不得不从私事入手。
他是真不想干了。
好在,大皇子的态度终于软化了。
他思索了片刻,也不知道究竟悟出了什么,对霍庭郑重地行了个礼:“本王受教了。”
霍庭:但愿你是真的受教了吧。
“殿下不必多礼,规劝殿下,乃是霍某的职责。”
原本他是要提醒大皇子,该提防一下六皇子了的。但是如今,他却不怎么想多这一句嘴了。
底下的小皇们都长大了,只要往后学好了,以前再怎么不学无术,就都是少不更事。
六皇子在礼部,或许是他的转机呢?
礼部衙门里,齐晟正在和礼部尚书百里奇大眼瞪小眼。
天子下旨,让他睿王入礼部学礼。
这看起来是嫌弃睿王不知礼数,有惩罚之意。
可是,且不说比睿王大了近一岁的端王(五皇子),就是大了睿王十岁的安王(二皇子),入朝这么久,也还没有到六部行走过呢。
要是这样看的话,天子让睿王到礼部学礼,就又不像是惩罚了。
所以,面对被天子一脚踹到礼部的睿王,百里奇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分寸拿捏。
还好,齐晟自己也知道,自己来的比较讨人嫌,主动替百里奇分忧了。
“既然陛下让本王学礼,那百里大人就领着本王去看看礼部现存的,关于礼乐的卷宗吧。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在礼部先混一段再说,没必要让人为难,更没必要与人交恶。
百里奇暗暗松了口气。
“睿王殿下这边请。”
百里奇领着齐晟走到一间向阳的屋子,“殿下,您就在这间班房里看吧,下官会命人把那些卷宗依次给殿下送过来的。”
齐晟微微挑了挑眉:这是不让到处走动的意思?
“那就,有劳百里大人了。”
既然人家不想让他在礼部衙门到处走动,那他就安安分分地当个宅男吧。
见他这样好说话,百里奇意外之余,就觉得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睿王殿下可能不学无术,但生性顽劣却不一定了。
百里奇也算是见多识广,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所以,在他心里,不学无术,并不等于生性顽劣。
或许是有了这样的心思,在吩咐小吏搬了两摞周朝的卷宗之后,他温和地叮嘱了一句:“殿下若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到下官的班房来问下官。”
“那本王就先谢过百里大人了。”
虽然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才突然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但人家明显是一片好意,齐晟也没必要非得拒绝。
百里奇更觉得睿王殿下挺知礼的,传言果然有夸大之嫌。
此时此刻,百里奇却不知道,和他同为一部天官的户部尚书徐帆,正在扼腕呢。
“你说,好不容易盼到了睿王殿下入朝,我还没来得及向天子请示,让他来咱们户部呢,怎么就叫礼部截了胡了呢?”
“呃……这个,好像不关礼部的事吧?”
左侍郎张简虽然也觉得可惜,但没有徐帆那样霸道。
今日之事,分明是天子顺势安排的,人家礼部还真不一定想要供着这尊大佛。
徐帆“哼”了一声,说:“以睿王殿下的才能,把他放在礼部,实乃明珠暗投。”
而“明珠暗投”的齐晟,却觉得待在礼部还不错。
直到百里奇离开之后,齐晟才吐出一口浊气,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他先是打量了一番百里奇分配给他的班房,见采光极好,桌案上还放着几本书。
很显然,这个房间原本是有主的,但因为他来了,所以就不得不把这间屋子腾给他了。
这究竟是谁的屋子?
齐晟有点好奇。
他伸手把前主人留下的书拿了过来,翻开扉页,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枚印章上。
“红叶湖主人?”
这显然是个别号,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大贤的别号了。
他可不知道,被他调侃为大贤的左侍郎薄兆,正委屈巴巴地和右侍郎瞿颖挤在一个屋子里,共用一张桌子。
探究无果之后,齐晟就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然后,他就把目光转到了那两摞卷宗上。
随便选了一摞,然后拿起第一本翻开。
他愣住了。
——真不愧是号称埋在故纸堆里的礼物呀,先秦时的卷宗,就得用先秦时的文字记载才有排面。
这记载周朝礼乐的卷宗上,写的竟然是甲骨文?还是别的什么?
话说,这个时代有甲骨文吗?
他对先秦时的文字,没有研究的,就只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象形文字。
他本来觉得自己这些年学的还不错,但一入礼部,却一下子就把他变成文盲了有木有?
有排面归有排面,他不怎么看得懂怎么办?
只能看形猜字了。
只看字形猜的话,齐晟也能猜出一部分来。
但若要他靠这猜出来的一部分顺利进行阅读,那无异于异想天开。
连蒙带猜了大半页之后,齐晟果断放弃了自我摧残。
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他有理由怀疑,是有人在针对他。
这个想法,结束在他拿起另一摞卷宗的第一本并翻开以后。
因为,这一本是很正常的繁体字。
且他的好记性告诉他,这一本的第一页的内容,和这种象形字那一本的第一页大差不差,应该是一样的内容。
这正常繁体字的版本,应该是刚才那本的译本。
齐晟“哦~”了一声,表示:有翻译的话,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