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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了大陆,借着这一股风潮,温学兵从国企辞职,租了一间厂房,开办了一家电风扇厂,生产吊扇和会摇脑袋、洋气十足的落地扇。
他有才能,技术好,采用最新的流水型生产线,造的风扇性能好功率强又省电,很快占据了大半市场。
尝到了甜头,他脑子一转,开始琢磨起生产大型电器的可能性,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半天,还没想出什么名堂,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阳阳病了,你快来医院!”
来电话的是他老婆杨蕾,听清楚她说什么,温学兵跳了起来,桌上的图纸也顾不上了,抓起墙上的外衣就往外跑。
杨蕾是附近中学的一名老师,这片城区唯一的医院只有市第三医院。温学兵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赶到医院,就见到杨蕾蹬着一双浅跟黑色小皮鞋,穿着一件米色连衣裙,在医院门口等着他。
一见到温学兵,她就上来急匆匆拉着他往医院里面跑。
“阳阳怎么了?”
杨蕾满脸焦急,温学兵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连忙问到。
杨蕾忧心自己的儿子,跑得很急:“他好好上着课,不知怎么突然就发烧了。还是他班主任及时找到我,我这才把他送到医院。”
“烧到多少度?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39度7,有点严重,医生说看打完吊水后什么反映,如果烧退了就没问题。”
“如果没退烧呢?”
温学兵不安起来。
杨蕾也满心忧虑,可这会儿却安慰起温学兵来:“别瞎想,阳阳的烧肯定会退下去的。”
温杨躺在病床上,小小的脸蛋烧得通红。温学兵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眼眶一下子变得通红。
温学兵和杨蕾结婚五年,才生下一个温杨,平时都当眼珠子一样宠着,哪晓得身体一向健康的温杨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杨蕾也后悔起来:“早知道我就该把工作辞了,要是我早上晚点出门,早就发现阳阳的不对劲了。”
温学兵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要这样说。你也说了这是突然,哪里能预料到。我们出门时阳阳还好好的呢。不过这段时间我们太忙,都没能好好陪陪阳阳。”
杨蕾摸了摸温杨的额头,觉得似乎温度降了一点:“是啊,学兵,今后我们还是少忙点工作,多关心一下阳阳。”
温学兵点头:“嗯,听你的。”
温杨的病来得蹊跷,去得古怪,一瓶吊水之后,医生再来查房,温度竟然已经降了下去了,脱离了生命危险。
温学兵夫妻俩喜极而泣,可是直到旁晚时分,温杨都还没醒。
他俩又是一惊,直到找来医生检查后,说温杨只是累得睡着了,才放下心。
看这样子温杨要住一晚院,温学兵回家取来保温瓶等物品,又买了一袋新鲜的水果,才重新回到医院。
两人吃了一顿医院小炒,守在温杨的病床前,晚上九点,床上才终于有了动静,一直昏睡的温杨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阳阳!”
夫妻两大喜,径直扑了过去。
头顶昏黄的灯光刺得眼睛有些痛,耳边传来二十几年未曾听到过的熟悉又陌生的呼唤,温杨用力地眨眨眼,把干涩强压下去,视线中出现两张几十年没见过却依然深深镌刻在他心中的熟悉面孔。
他心中一紧,情绪激荡,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爸爸,妈妈!”
“阳阳,你怎么了?”
杨蕾当了十来年的老师,对自己的儿子也相当了解,立刻发现他的不对劲。
有些嘶哑的稚嫩嗓音一响起,温杨就发现了不对劲。听到杨蕾关切的问话,他强压下心情的激动,眉宇微动,勉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温杨眼中闪烁着泪光,杨蕾心疼地抱着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脊:“做什么梦啦?”
这温柔的语气在温杨的梦中回荡了几十年,他怎么都想不到还有真实听到的一天。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他扑进杨蕾怀中,哽咽道:“我、我梦见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傻孩子。”
杨蕾轻叹一声,温学兵也紧紧握住他的手,说:“爸爸妈妈怎么舍得抛下你呢。”
也许是这声音太过温和,也许是几十年堆积的思念与苦闷有了地方释放,温杨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将那些久压在心头的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温学兵和杨蕾也受到感染,一家三口紧紧抱在一起,默默地感受着这一刻家的温馨。
等到情绪平复下来,温杨才不好意思的从杨蕾怀中爬出来,擦干眼角的泪水,打量了四周微微发黄的墙壁一番,问:“妈妈,我们怎么在医院里啊?”
杨蕾点了点他额头:“还说呢,今天在课堂上发烧的是哪个啊。”
温杨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视线落在墙壁的挂历上,心里禁不住震惊。
1996年4月,他竟然回到了自己十岁那一年!
温杨的一生,可以用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八个字来形容。
他出生在五好家庭,爸爸温学兵是一家国企的技术人员,妈妈杨蕾是市七中的物理老师,从小父母就非常疼爱他,前面十年,可以说是温馨而平淡的普通生活。
八岁那一年,在国企拿着铁饭碗工作多年的爸爸辞职,单独开了一家小型的家用电器厂,买的是曾经工作过的大型国企淘汰下来的生产线,一跃从普通技术员工成为老板。
他父亲技术好,又有经商头脑,工厂发展得很快。就在他十岁这一年,他们家的厂,开始研究生产大型电器。
这是温家栽的第一个跟头。
温学兵花重金购买的生产线出了问题,为了弥补过失,他又投了一大笔钱进去,可这些就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汪洋大海,没溅起半分水花,最终导致产品质量不过检,两千多台电视机积压在库,最后全都变成破铜烂铁。
温学兵差点一蹶不振,温杨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幸好有杨蕾的鼓励与支持,温学兵才重新站起来,靠着那条陈旧的流水线,东山再起。
他是有天赋的,花重金请了技术人员,又狠心淘汰了那条生产线,改生产冰箱。
这年头,冰箱这样的大功率电器,稀罕又珍贵,鲜少有人去碰,温学兵却真敢做。
这一次的冰箱,温学兵成功了,投放市场后很快占据了不小的份额,温家,这才真正算是真正的起家。
而温杨,人生的前二十二年,和全国很多普通的孩子都差不多,天真烂漫,对未来懵懵懂懂。
也许是技术性人员和物理老师父母的原因,温杨从小对理化数有着浓厚的兴趣,展现出不俗的天赋,三岁的时候就能拿螺刀拆电视机,五岁能自己组装动力机,可怕的是他父母还十分鼓励他,温学兵提起来还一脸骄傲。
温杨从小的玩具,是各种淘汰下来的电器用品。
他学习成绩好,性格活泼开朗招人喜欢,理化数三科更是超过所有的同龄人,多次参加全国的各种奥赛,代表学校拿奖,一帆风顺地考进大学,读了自己喜欢的专业。
这一切的变故,就是他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的那一年。
自从电视机那次打击之后,温家重头开始,却是一片顺遂,发展的道路上没有丝毫的阻碍。温杨对家里的产业不怎么感兴趣,每天钻研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二十二岁的那一年,他以优异的成绩从学校毕业,等待着父母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可温杨没有等来他父母的祝福,没有看到他们眉梢的喜悦,迎来的,却是父母车祸的重击!
他的爸爸妈妈在坐车前往学校参加他的毕业典礼途中发生车祸,车毁人亡,肇事司机在两天之后被抓获。在入狱之前,肇事司机曾到他父母的葬礼上,声嘶力竭的给他赔罪,求温杨不要迁怒他的家人。
温杨木木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耳边全是怜悯的叹息。
肇事司机家里太穷,上有七十老母,下面有妻子儿女,还有两个弟弟,抚养的重担全都落在一人身上,那天他工作太久,开车时头晕脑胀,一不小心车底打滑,载有数十吨货物的重卡,直接从旁边一辆小车上碾压而过。
那辆小车里,坐的就是温杨的父母。
面对凶手的哀求、他亲人哭声震天的诉说,温杨什么也没说。
他只在心里问,为什么,他父母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死的是他们。
同时也懊恼,要是没让爸爸妈妈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这样的念头就像是一把钝刀,一层一层活生生将他心口剐开一道道滴血的伤痕。
他父母死后,墙倒众人推,温家顷刻间化为乌有,被竞争对手毫不留情地打压,父亲昔日的好友一个个避他如瘟神,温家那点产业,不到半年就被人蚕食得一干二净,唯一面上假惺惺关切他的,爸爸的好兄弟曹叔叔,也撕开了伪善的面具,毫不留情地瓜分了温氏这块蛋糕的大部分。
也就是那个时候,浑浑噩噩了半年的温杨猛然惊醒,看透了世态炎凉,也发觉自己的父母死得蹊跷。
他悄悄躲到了国外,逼迫自己读那些厚厚的经济著作,一步一步发展自己的产业。也许是他天生该吃这碗饭,也许是继承了温学兵的天赋,温杨几乎是光速的,聚集了足够的资产,发展出自己的产业,光鲜亮丽,以爱国企业家的身份,回国投资。
然后,他看到曾经在他父母死后露出丑陋嘴脸的那些人,一个个就像是发现美食的苍蝇,面上堆笑地团团围住他。
温杨温驯谦和,像一只野兽静静地蛰伏,一步一步调查着当年父母失事的真相。
事实来得那么迅速又那么残忍。
当然被判刑入狱的杀人凶手因狱中表现良好而提前出狱,重新开始自由自在的生活,一大家子也有了新的工作,住起了新的漂亮的房子,闲暇之余就忍不住讲起曾经的事情。
也就是那个时候,温杨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竟然是被一群为了所谓的利益而不顾多年情谊的“兄弟”故意谋害的。
“兄弟”,这个词真是讽刺,这些人畜不如的浑蛋!
温杨从那个时候,就变成了一只没有理智的野兽。他呕心沥血,开始自己的复仇之路,他极端而狠辣,不择手段,将参与过这件事情的人一一打击回去,引起一阵动荡。可他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整个人化作了狂风暴雨,花了十几年时间,将他心中的苦痛,全都报复回去。
等一切结束后,他已经四十五岁了。
四十五岁,温杨成为了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他的生活开始了无生趣,孤寂和痛苦伴随他一生。他觉得自己生活没有了意义,将所有的资金全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在风和日丽的一天,平静的吞下安眠药,任由黑暗侵蚀他的意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如果能重来,他一定要护持住父母,哪怕平平淡淡的生活,也好过孤苦一生。
而现在,他怎么都没料到,睁开眼睛竟然回到了十岁,回到了父母俱在的时候。
端着口杯踮起脚尖,温杨透过墙上的镜子,看到一张稚嫩的脸庞。他咧开嘴,展开一个温和阳光的笑容,洁白的牙齿裹着牙膏泡沫,嘴唇上也像是沾上了两道白白的胡子。
“阳阳,刷完了吗?快来洗脸!”
温杨灌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几下,清洗掉口中的泡沫,眼睛亮晶晶地,回到:“来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