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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武后就将李令月唤到殿内叙话。李令月对此并不意外,她清楚,即便日后武后建了控鹤府,李治在她心里的位置也未曾降过。以前她不了解母亲费尽心机夺得帝位,临终前却主动要求以皇后规制入葬,现在想来应该是有愧吧。她阿耶阿娘间的感情很复杂,但确确实实是深爱过的。
李令月觉得这夜十分不妙,果不其然,她一入殿内,武后就将侍女遣走,直言不讳道:“你阿耶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依娘看,薛绍是个好孩子,同你也算相配,你不若招他为驸马吧。”
武后这话说得十分平淡,不带一丝怒意,可在李令月听来却满是逼迫,她当即软了神色,目露哀戚,蠕动着嘴唇道:“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女儿对婉儿……”
“婉儿?”武后打断李令月的话,看着女儿祈求的面容,神色倏然柔和下来,“阿月,你毕竟还小,又哪里懂钦慕与爱的区别。婉儿是你接触的同龄人中最特别的,她性格温婉,骨子里却自有文人的风骨硬气,巾帼不让须眉。你觉得她很美好,美好到将你见过的其余男子通通比了下去,故而心生钦佩,恨不得同她多多相处,知晓更多。你以为这是爱意——”顿了顿,武后的话语突然怅惘起来,她哂笑一声,接道:“其实不过是对不凡者的一种崇拜罢了。”
李令月一直望着武后,她发觉在说这话时,武后的目光猝然深远起来,仿佛在透着她看着别人。是以前的阿娘么?李令月猜不出答案,她知道武后这番话是为了点醒她,让她放弃,可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又怎么会放弃?
苦笑着摇了摇头,李令月的眼里满是坚定,“阿娘,女儿明白的。婉儿自然是个优秀的女子,她值得人钦慕,可女儿对她不只是钦慕,而是更深的爱啊!钦慕只是觉得她很好,会很想和她相处,可爱却是除此之外,还……还想……”
许是接下去的话太过露骨,武后再度出言打断了她,“好了,你不必说了。”
李令月收了话语,她将朱唇抿做一条线,凄切地望着母亲。武后的心一软,她叹了口气,道:“若你执意要婉儿,待你成亲后,阿娘可以将婉儿赐给你,让她在你府上做个女史。”
武后已然退步,可李令月并不打算领情,还未思索,她便断然拒绝了,“多谢阿娘好意,只是女儿不愿。”
武后微蹙起了眉头,模样已有几分不满,李令月见状,涩然一笑,解释道:“阿娘,您知道婉儿的才学,她这样出色的一位小娘子在我府内做普通女史,根本就是委屈了她。”
武后凝视着女儿,女儿小小年纪没为与爱人相处而昏头,反而还会挂记对方的未来,这还真是让她另眼相看。只是,讶异的同时,她不由得警惕起来,若是女儿这么做,不过是想在她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好掌握她的一举一动,为李家抑或是她自己□□呢?
武后的神色再度莫测起来,她觑着李令月问:“你不想让婉儿离开我身边?”
李令月心头一惊,没想到阿娘想到了那里,她的心思还真是深啊。动了动唇角,李令月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真诚一些,对武后道:“若是可以,女儿真想让婉儿离开。女儿不如阿娘,阿娘是全天下最不凡的女子,婉儿跟着阿娘才能发光,跟在我身边,只会淹没她的才能。女儿不想因为自己的私欲,毁了她……”
武后未置可否,她的神情依旧难辨喜怒,“你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能做到这点,你又怎么会是个凡人。”她没给李令月反驳的机会,继而说道:“既然你不愿婉儿入府,那娘也给你一个恩典。娘准你自己挑一个驸马。”
终究还是要让她嫁出去么?李令月苦了神色,她将眸子阖上,心里一片怅然:终还是要伤她的心么?泪水顺着眼眶倾了出来,李令月沉默着,任心揪做一团。良久,她才睁开眸子,用泛着微红的眼睛望着武后,涩然笑道:“既然阿娘执意让女儿嫁出去,那就请您择日将武家的适龄儿郎都传到宫里来吧。”
“你要做武家的新妇?”武后显然也未料到女儿会这样说,她的唇角泛出一丝笑意,不论出于何目的,女儿滋要做了武家媳妇就算是武家人了,既是武家人,自然是向着她的。
李令月点了点头。她已经答应婉儿不再看薛绍一眼,自然不会食言。选择武家,除去知晓日后武后会逼她改嫁之外,也是为找个熟悉的好拿捏的,这样她不同那人圆房或是做些什么,他才不敢惹是生非。
武后不知李令月的用意,她只当女儿是在向她表忠心,目色一柔,她招了招手,似慈母一样将李令月揽入怀里,轻轻拭着女儿的泪水。她虽未开口,但心里却已笃定,若是未来驸马敢置喙女儿与婉儿的旧事,那她决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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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武后便已元正将至为由,命人给武家子孙传信,唤他们来宫中小聚。武家子弟并非皆住在京都,待到他们悉数赶来时,已是正月初五。
李令月坐在武后身旁,目光从在场的武家子弟面上一一扫过,多年未见,倒还是辨识得出。那个坐她对面毫不避讳直视自己的男人是武承嗣,也是当年武后曾想当她第二任驸马的人,在他旁边那个言语讨好,面色恭谨,眼神却透着复杂的男人是武三思,他曾经意欲染指过自家婉儿,而这两人也均是野心勃勃,意图谋取皇位。
李令月唇角微挑,对着同自己举杯的武三思冷冷一哂,略过那张笑容渐渐坚|硬的脸,在角落里寻到了那个面容清俊,额首低垂的男人——她的第二任丈夫,武攸暨。
真是从小就是个软包子。李令月腹诽,酒杯高举,她对着武攸暨唤了句,“郎君,太平敬你。”
武攸暨被身旁人捅了下才反应过来,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居然向自己敬酒了,他面一烧,心里跳脱不已,颤着双手握上酒杯,他高高举起酒水已经撒了些的酒觞,颤着牙床道了句,“公主,请!”
李令月忍下心里不满,笑着饮了口酒,将酒杯往案上一置,看了武后一眼,便已身体不适先行离席。
她知道武后明白自己的意思,过不了几日她便要被许配给那个好揉捏的软包子了,她已经决定只是和他演一出婚礼,并不会做实际事宜,可眼下心为什么还一揪一揪地疼呢?
眉头轻蹙了蹙,她跨上马驹,扬鞭一甩便开始无所目的地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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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骏马在宫里的各个地方肆意奔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上官婉儿常去的院落,李令月听到女子惊叫方才醒过神来,她连忙拉紧缰绳稳了马匹跳下马鞍。
“婉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上官婉儿被马惊得跌在地上,李令月屈身搂着她,攒着她的手,便是一顿检查。
上官婉儿被这亲近的举动羞到,她微红着脸,看李令月这样担忧,心里隐隐有些感动。拍了拍李令月的手,上官婉儿苦笑道:“我没事。你这么急是要去哪?不是在赴天后的宴么?”
李令月反手握住她的手,收了收脸上死沉的面色,莞尔,“看一群阿谀奉承的人,哪有看我家婉儿重要,趁着阿娘不在,走,我带你四处逛逛去。”
没有女人会不喜欢听情话,李令月这样一说,上官婉儿便颔首应了。李令月搀着她上马,纤手搂上腰际,闻着上官婉儿的发香,一骑绝尘。
须臾过后,两人在湖边小路策马徐行。李令月枕在上官婉儿的肩头,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想着之前李令月的话,随意问了句,“你方才怎么莽莽撞撞的?是有急事,还是——”顿了顿,婉儿的话语突然轻了下来,“之前的宴会发生了些什么,害你不悦了?”
李令月愕然,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知道过些日子的事,可怎么承受的来?心中思虑着,李令月沉默不语,上官婉儿当她是真受了委屈,侧过头,用脸颊轻贴着她,安慰,“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我拦不住你,但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慢慢来,我不急。你万不可因我触怒天后,同她生了间隙。”
婉儿这话让李令月听得更生愧疚,李令月紧了紧搂着婉儿的手,暗忖:与其让婉儿从阿娘口中得知自己即将嫁与他人,那她倒不如直接开口。长叹口气,李令月似下定决心般对婉儿道:“婉儿,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你说。”
上官婉儿的声音还是这样轻柔,李令月再度深吸口气,“婉儿,我……”